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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患难见知己

———关汉卿《赵盼儿风月救风尘》

朋友,是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儿,翻翻词典,“朋友”被解释为:“彼此有交情的人。”显然,由于有过一定交往而成为朋友的情况很多,但这只是广义的朋友。而真正的朋友,范围则要小得多,它排除了那些虚情假意、势利庸俗,也不需要花言巧语、锦上添花。只有那些在你忘乎所以时加以提醒,身处危难时仗义相救的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朋友。所以人们说:患难见知己。

关汉卿的《赵盼儿风月救风尘》杂剧,就讲了一个救朋友于危难的故事。剧中女主角赵盼儿,在结拜姐妹身陷困境之际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聪明智慧战胜了官宦子弟,最终帮助朋友跳出火坑,摆脱了不幸的婚姻。这不仅是一部令人拍手称快的喜剧,更是一个演绎朋友真情的感人故事。

宋引章和赵盼儿都是汴梁的妓女。宋引章善良幼稚,单纯可爱;赵盼儿聪明伶俐,熟谙世事。她们自幼交好,结为八拜姐妹。

宋引章厌倦了卖笑生涯,一心想找个好人家,跳出火坑。她认识了一个进京赶考的秀才安秀实,两下有情,定了婚约。可是不久之后,她又结识了郑州同知的儿子周舍。此人是官宦子弟,有权有势,既舍得花钱,又会甜言蜜语。两相对比,引章动摇了,她觉得与其和安秀实结为贫贱夫妻,不如和周舍做富贵鸳鸯。于是,她逐渐冷落安秀实,决定嫁给周舍。安秀实没办法,只得来找赵盼儿,求她劝说引章回心转意。

赵盼儿比宋引章老练得多,虽然她也有从良之心,但非常慎重。她找到宋引章,本想撮合她和老实本分的安秀实重归于好,可宋引章被周舍的花言巧语迷昏了头,沉浸在眼前的幸福之中,满眼看到的都是周舍的温存体贴。而赵盼儿旁观者清,看出周舍对引章不过是逢场作戏,引章跟着他不会有好收场。她提醒引章三思而行,可引章哪里听得进去。请看姐妹俩下面这段对话(正旦扮盼儿,外旦扮引章):

(正旦云)妹子,你为甚么就要嫁他?(外旦云)则为他知重您妹子,因此要嫁他。(正旦云)他怎么知重你?(外旦云)一年四季,夏天我好的一觉晌睡,他替你妹子打着扇;冬天替你妹子温的铺盖儿暖了,着你妹子歇息。但你妹子那里人情去,穿的那一套衣服,戴的那一副头面,替你妹子提领系、整钗钅丕。只为他这等知重你妹子,因此上一心要嫁他。(正旦云)你原来为这般呵。(唱)

〔上马娇〕 我听的说就里,你原来为这的,倒引的我忍不住笑微微。你道是暑月间扇子扇着你睡,冬月间着炭火煨,那愁他寒色透重衣。

〔游四门〕 吃饭处,把匙头挑了筋共皮;出门去,提领系,整衣袂,戴插头面整梳篦。彳首亍一味是虚脾,女娘每不省越着迷。

〔胜葫芦〕 你道这子弟情肠甜似蜜,但娶到他家里,多无半载周年相弃掷,早努牙突嘴,拳椎脚踢,打的你哭啼啼。

〔幺篇〕 恁时节船到江心补漏迟,烦恼怨他谁?事要前思免后悔。我也劝你不得,有朝一日,准备着搭救你块望夫石。

(云)妹子,久以后你受苦呵,休来告我。(外旦云)我便有那该死的罪,我也不来央告你!

盼儿一听引章念叨的周舍这些好,什么夏打扇、冬暖被、吃饭挑筋去皮、出门提领整钗,这不过是些调情的手段而已,怎么能把这些东西当真呢?她提醒引章一旦嫁给这样的人,大多下场悲惨,到那时再后悔就晚了。盼儿是真心为引章担心,所以越说越生气,她再次警告引章,如果现在不听劝告,那将来受苦也别来找她。引章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有那一天,所以,也赌气表示哪怕将来受再大的罪,她也不会来找盼儿!盼儿一番好心,结果弄得不欢而散。

引章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跟周舍回郑州了。刚进郑州地界,周舍就安排引章的轿子走在前面,他却骑着马远远地跟在后面,原来他担心别人笑话他娶回一个妓女。既然人已经娶到手了,周舍开始原形毕露,过去的温存是假,今天的凶暴是真,一进门他就将引章打了50杀威棒。后来又找各种借口折磨引章,他说引章来郑州的路上在轿子里脱得赤条条,他说引章缝被子时竟把自己和隔壁王婆婆都缝进被子里,不管多么荒诞的理由,他都能编得出来。引章被朝打暮骂,受尽百般虐待。这时她想起当初盼儿的忠告,满心后悔。在走投无路中,她托邻居捎了一封信,希望盼儿来救她。

盼儿得到消息,又气又恨,她气引章不听劝告,恨周舍是衣冠禽兽。可关键是如何营救引章呢?她想用自己卖身的血汗钱去赎人,可信中说周舍宁可将引章打死也不卖人,是啊,他不缺钱,怎么会轻易放人?去告官吧,那周舍又有权有势。考虑再三,她想出一个风月救风尘的连环妙计,并暗中托人捎信儿给引章,让她密切配合。救人要紧,盼儿立马收拾行李,前往郑州,找了个客店歇下。一番精心打扮之后,她吩咐店小二将周舍找来。周舍听说有绝色女子在店中等候,心花怒放,火速赶到。只见眼前的盼儿口若樱桃,面似芙蓉,体态婀娜,风情万种,周舍不觉骨酥魂销。可这时他又突然想起来,当时赵盼儿曾经在宋引章面前说过他的坏话,给他们破亲,不禁怒从中来,抬手要打。盼儿见状,款款走上前,软声软语道:“当初你在汴梁,青春年少,风流倜傥,不由我暗中倾心,茶饭不思。可你却与宋引章如胶似漆,我怎能不烦恼?如今听说她并不合你意,想是咱俩前缘未了,我才特意携嫁妆前来。谁知你见面就要打骂,不如我回家去吧!”周舍一听,马上低声下气,再三道歉。这时,引章闯了进来,口中大骂:“原来是你和赵盼儿混在一起,周舍,你这不知羞耻的东西,再不回家,我拿刀子和你拼了!”周舍抡起棍子将宋引章赶走了。盼儿故作生气,斥责道:“好你个周舍,竟点拨你媳妇儿来骂我,我这就走!”周舍指天发誓,只要盼儿不走,一切依她。盼儿见时机已到,说:“你只要能舍得了宋引章,我就嫁给你!”周舍非常刁滑,他嘴里答应写休书,心里却怕上当,他要盼儿发誓,必须立刻成婚。盼儿毫不犹豫,指天发誓道:“你休了媳妇儿,我要不嫁给你的话,就让堂子里的马踩死!”周舍这才信以为真,接着要行定亲礼。盼儿早有准备,立即拿出自己带来的喜酒、熟羊、红定,说:“你什么都不用去买,我都带来了,咱们两个争什么,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周舍高高兴兴地和盼儿吃了交杯酒。

周舍以为婚事已定,不需花钱还换了老婆,欣喜若狂。回家后,他当即写下休书,而引章却哭哭啼啼,装作不甘被休的样子,周舍怕她纠缠,将她一把推出门去。

引章拿着休书匆忙赶到客店,和盼儿立即登程。路上盼儿向引章要过休书观看,随后又换了一张给她。引章一味欢喜,并未发觉。可她们还没走出郑州地界,周舍便追了上来,声称那休书不管用,少按了一个手指印。引章大吃一惊,慌忙掏出休书来看。周舍一把抢过去撕碎,得意洋洋,对盼儿说:“现在连你也是我老婆,咱们喝过定亲酒,你还给我发过誓!”盼儿轻蔑地骂道:“呸!好不知羞,那定亲礼都是我自己的!你去各处问问,风月场中逢场作戏,谁不曾指着皇天后土赌咒发誓?要信这些,早死得绝门户!”周舍没办法,拽着引章便走。引章惊恐万状,盼儿道:“妹妹只管放心,他撕碎的是假休书,真的在我这儿呢!”周舍恼羞成怒,扯着盼儿、引章去告官。

郑州太守李公弼为官清廉,一早升堂审案。周舍来到衙门前,大叫冤枉,告赵盼儿设计骗他老婆宋引章。盼儿分辩道:“那引章早已许人,却被周舍抢占为妻,况且他昨日又写了休书,怎么是骗他老婆?”这时,衙门口又有人叫冤,原来是盼儿捎信儿给安秀实,安排他前来状告周舍强夺人妻。李公弼问明情况,当场判决:周舍强夺人妻,出尔反尔,杖打六十,宋引章仍归安秀实为妻。

在赵盼儿的帮助下,幼稚的宋引章终于跳出火坑,摆脱了这段噩梦般的婚姻。且不说赵盼儿的聪明机智,单从作为朋友的角度评价,赵盼儿也是一个值得歌颂的对象。

作为朋友,赵盼儿发自内心地为宋引章着想。当宋引章被周舍的一系列调情手段冲昏头脑之际,赵盼儿不怕伤姐妹和气,一再给宋引章泼冷水,劝慰她,警告她,无奈宋引章不听,最终闹得不欢而散。可一旦得知宋引章真的陷入了绝境,赵盼儿不计前嫌,甚至首先想到用自己卖身的血汗钱去给宋引章赎身。赎身不可行,她竟不惜用自己作赌注,以换得宋引章的一纸休书。当然,聪明的赵盼儿想出的风月救风尘的计策,胜算的把握很大,但只要稍有疏忽,就很可能将自己陷入困境。因为周舍不仅狡猾,还有权有势,是个强大的对手,不可预料的因素还有很多,所以,赵盼儿救宋引章可谓身入虎穴。赵盼儿是一个能为朋友赴汤蹈火的人,她对朋友的一腔真情能经得起严峻的考验。这就是人们所谓的患难见知己!

臧天朔有一首歌,名为《朋友》:“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朋友啊朋友,你可曾记起了我,如果你正承受不幸,请你告诉我……”这首歌简直就像为赵盼儿写的!赵盼儿这样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她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我们需要这样的朋友,更应该努力去做这样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