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反叛,是杨广始料未及的。而追根寻源,变生肘腋,还得怨杨广自己埋下了祸根。他为此后悔不已也就不足为怪了。
常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杨玄感凭着父亲杨素的军功,在文帝开皇年间就权倾一时了。父子俩一度曾同为二品,朝会同时列班而立。只是后来文帝觉得这样有失杨素为父的尊严,才把杨玄感降为从二品。
杨玄感小时头脑愚钝,虽然体魄强健,面貌英俊,却不灵敏,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好多人都说他弄不好要长成个痴子。杨素却不以为然,似乎对儿子的前途胸有成竹,常跟朋友说:“我儿子一点儿都不傻,必是大器晚成。”
果然,杨玄感少年时候开始读书,练习骑射,长进极快。凭父亲的权势至柱国,后来又做了宋州刺史。杨素死后,他去职守丧,刚一年多,便被皇上任命为鸿胪卿,袭爵楚国公,后迁礼部尚书。
杨素因受皇上猜忌,逐渐疏远冷落。后来皇上为消弥天象之灾,改封杨素楚国公,至使他忧愤成疾,病重后绝医而死。作为儿子,杨玄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杨素死后,皇上竟对近侍说:“如果杨素不死,朕必诛灭其九族。”这些话也传到了杨玄感耳朵里。对所有这些,他都深埋心中,声色上丝毫不露,反而更尽心竭力报效朝廷,暗暗觊觎有朝一日手中能握有兵权。
他曾对兵部尚书段文振说:“玄感世受国恩,得皇上宠任,如不立功疆场,实在问心有愧!如四方有风尘之警,玄感愿执鞭行阵,为国效微薄之力!”
段文振把这些话传给皇上,杨广高兴地在群臣面前夸赞说:“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此话的确不虚。”从此更加看中杨玄感,许多朝政大事也让他参与。
在朝中诸多臣将看来,皇上对杨素的猜疑忌恨已到了非置其死地而后快的地步,对杨玄感却如此恩宠有加,实在不可思议,根本不像皇上一惯为人处事的秉性。杨广之所以懊悔不迭,或许概因于此。他对杨玄感不但毫无戒心,还在这次出征高丽之前,委以他坐镇黎阳督运粮秣的重任,对杨玄感来说,可真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自古以来,征战前线因断粮而导致士卒哗变的事例已不鲜见,杨玄感原来就打算利用这一招。他扣住黎阳的粮草迟迟不发,想使辽东隋军乏粮致变,然后趁乱起兵。
杨广见粮食运送不及时,三天两头派使者前来催逼。开始,杨玄感还对来使说:“近来盗贼蜂起,永济渠水路不太平,不可大批运送粮食。”可是这种托词只能遮掩一时,后来见皇上催得火急,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就决定立刻起兵。他先写了两封信,一封派人密送到辽东阵前,让兵部侍郎斛斯政偷偷将杨玄纵和杨万硕放回;另一封派人送去长安,叫另一个弟弟杨玄挺和自己的莫逆之交李密速来黎阳。
六月三日,杨玄感率兵进入黎阳,关闭四方城门。他挑选运粮民伕五千多人,船工三千多人,加上自己的所领士卒,共有万余之众,集合在城中,杀三牲誓师。
杨玄感登高大呼,说:“当今皇上昏庸无道,不顾百姓死活,连年征战,天下骚乱,怨声载道。为了讨伐高丽,光是死在辽东的民侠就数以万计,作了异乡之鬼的士卒更不计其数。今天,玄感决定舍生取义,起兵讨伐昏君,救兆民于水火,弟兄们赞成不赞成啊?”
话音未落,万人举臂欢呼,群情激昂。
这时候,李密和杨玄挺从长安赶到了黎阳。
李密的父亲李宽是周隋两朝名将,骁勇善战,谋略过人,官至柱国,封蒲山郡公。虎门无犬子,李密也是个才兼文武,足智多谋的人,而且胸有大志,远见卓识,常以天下为己任。只是容貌有些逊色,皮肤黝黑,面如恶煞。大业初年,他曾被宇文述选为左翊卫府的卫士。杨广见到他之后,对宇文述说:
“刚才见到的那个黑脸小儿,神色非同一般,不要让他担任宿卫!”
宇文述暗中指点李密,让他称病自免。李密满怀抱负竟遭冷遇,就有些心灰意懒。从此屏绝世事,一心读书。
他尤其爱读兵书、史书,一部《孙子兵法》能倒背如流。有一回,他骑着黄牛出去游玩,一边走,一边在牛背上读《汉书》。恰巧被杨素看见,觉得这黑小子有些奇异,就想逗他一下。杨素从一旁悄悄靠上,牵着牛笼头,引它调转过来往回走,走出二里多路,李密竟浑然不觉。杨素看出他非等闲之辈,高兴地哈哈大笑,遂将李密请到家里,与他长谈一番。之后,杨素对杨玄感说:
“李密学识非凡,远在你们兄弟之上,你要跟他交往。”
从此,杨玄感与李密结为至交。
李密到来,使杨玄感欣喜异常。当晚就在黎阳府邸摆下几样精致的菜肴,与李密“小酌”。一是为他洗尘,二是向他讨教进兵谋略。
杨玄感说:“法主兄常以天下为己任,今天到了你大展宏图的时候了。千里迢迢从长安把你请来,是要你做谋主,从此咱们兄弟二人同舟共济,共举大业!”
法主是李密的字,以字再加兄弟相称,就看得出两人之间的友情,而且又是在举义起兵,作乱犯上的时候,就更显出非同一般。
李密因喝了几杯酒,脸色越发黑得发亮,他谦恭地笑笑说:“多谢尚书大人抬爱,能与大人共谋天下是我的荣幸,也责无旁贷。”
李密对杨玄感却不用兄弟称谓,这是因为杨玄感原本就是礼部尚书,朝廷重臣,如今又起兵反叛,成了首领,一旦事成,他就是皇上。所以从现在起就得分出个上下来,不要乱了礼数。尽管称呼上有点客套,但是李密说的真是心里话。
杨玄感听李密答应得痛快,高兴地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又敬了李密一杯酒,随后问道:
“法主兄,咱们这讨伐无道昏君的大旗就算举起来了,天下必然惊动。你觉得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好?”
李密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说:
“从来长安的路上我已想好了三条计策,请大人选择。如今皇上出征高丽,远在辽东,眼下所处的形势对他极为不利。因为南有大海,北有强胡,东面是高丽,西边与涿郡悬隔千里。尚书大人应出其不意,率兵长驱幽州,袭据临渝关,扼其咽喉,断绝他的退路。高丽人闻讯,定会从皇上背后出击,这就让他腹背受敌,前后夹击。如此相持不过一月,等他粮草罄尽,大军不降则溃,大人可不战而擒。这是上计。”
杨玄感听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说:“再说中计。”
李密说:“关中一带号称天府之国,又四面险阻,是易守难攻之地。虽然有卫文升据守,也不足为虑。大人可率兵向西挺进,不攻沿途州县,直取长安。一路收纳豪杰勇武,安抚士民,再扼守潼关天险。这样,即使皇上从辽东赶回,也失去了盘踞的根本,大人可徐图进取。这就是中计。”
杨玄感点着头笑笑,说:“不错。愿听下计。”
“这下计么,”李密沉吟一下,看看杨玄感,“下计只有不得已时才可用之。那就是:挑选精锐,昼夜兼程,袭取东京洛阳。但是恐怕留守洛阳的越王杨侗和民部尚书樊子盖早有了防备,会闭城固守。如果久攻不克,朝廷的几十万兵马就会从四面围上来。那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哈哈……”李密说完,杨玄感纵情大笑起来,他向李密端起酒杯,“法主兄真是雄才大略,满腹经纶呀,实在令人钦佩!来,再敬你一杯。”
一饮而尽之后,杨玄感又说:“不过,我倒有个想法,将法主兄的上下两计颠倒一下。我以为,你说的下计才是真正的上计!”
“哦!”李密一怔,问:“不知大人有什么道理?”
“你看,当今朝中百官的家眷大都在东京,如果先取洛阳,俘虏百官家眷作为要挟,朝中必定大乱,就会乖乖地降服于我。”
“那,若是洛阳久攻不下呢?”李密又问。
杨玄感摇摇头:“不会的。越王杨侗和樊子盖都不是领兵打仗的将才,听到咱们去攻城,他们能据守三五天而不弃城逃命就算不错了。再说,起兵伊始,最要紧的是壮大声威。攻取洛阳,定能使咱们声威大震。如果像你上计所说,直取长安,途中遇城不攻,怎么能显示声威呢!”
李密听杨玄感原来是这样打算的,心中暗暗叫苦:这事要坏!
李密的担心并非没有缘由,他所出的上中下三计,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他想,如采用上计而挥兵北上,临渝关的守将赵元淑与杨玄感旧有私交,声气相通。扼守住临渝关,就能让皇上进退失据,处于狼狈境况。若用中计向西推进,关中的防卫并不强大,杨玄感的老家就在华阴,杨家又是当地大族,会获得众多族人拥戴,他所说的声威正在关中,取胜的可能甚至比北上还要大些。可是现在……杨玄感是个性情骄倨,固执己见的显贵子弟,李密的担心,就在于太了解他们了。
杨玄感决计进攻东京洛阳。他派杨玄挺率骁勇千人作为前锋,先取河内。
河内是洛阳的北方门户,两城隔黄河相望。杨玄感先攻河内,不光是为了清除进取东京的障碍,他要除掉河内郡守唐祎,以解心头之恨。起兵之前,杨玄感将唐祎召到黎阳,拉他共同举事,还封了唐祎一个怀州刺史。唐祚表面上唯喏,还跟杨玄感一起出谋划策。可是就在起兵的前一天夜里,唐祎偷偷逃回了河内。
唐祎跑回河内之后,立刻加固城防,严阵以待,并派人飞驰东京禀报,将杨玄感反叛的消息告知越王杨侗和樊子盖,让他们作好守城准备。
杨玄挺率兵进到河内,猛攻猛冲了一昼夜,城池岿然不动。杨玄挺无奈,只好改道从汲郡南渡黄河,奔向洛阳。这时候,杨玄感又派弟弟杨积善率三千兵从偃师沿洛水西进,围攻东京。他自己领三千多兵马紧随其后。
别看杨玄感人马不多,却士气正旺,沿途又有众多苦于力役的农夫纷纷投奔,队伍日益扩充。虽然都手执单刀柳盾,没有弓矢甲胄,但也浩浩荡荡,气势汹汹,竟把越王派来阻击的兵马打得落花流水。
越王派河南令达奚善意率五千精兵东阻杨积善。达奚善意渡过洛水,在汉王寺扎营。这些留守东京的士兵已多年不习武备,虽然号称精兵,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第二天,杨积善领兵杀到,达奚善意的部下竟望风而逃,不战自溃。丢盔弃甲全被杨积善唾手得来,装备了自己。
受越王之命,河南赞治裴弘策北御杨玄挺的八千精锐,其下场与达奚善意如出一辙。斐弘策率军在白司马坂遭遇杨玄挺,一触即溃,丢弃了许多铠仗。杨玄挺并不追赶,命部下轻松地捡获了战利品,徐徐前行。裴弘策败退四五里,又收集散兵结集以待。远远地见杨玄挺的人马慢慢过来,却在不远处坐下休息,半晌不见动静。裴弘策以为杨玄挺人困马乏,动弹不得了,也想借机松弛一下。杨玄挺突然带兵杀了过来,裴弘策又落荒而逃。就这样五战五败,一直退到洛阳太阳门,裴弘策仅率十余骑逃进宫城,其余士兵都被杨玄挺俘获。
旗开得胜,一路顺风,让杨玄感大喜过望。他率兵屯驻东京东面的上春门,准备稍事休整即开始攻城。
四乡百姓听说叛军打败了朝廷的军队,纷纷牵着牛羊,抬了大坛的酒来上春门犒劳这些勇武的将士。这种从未见过的热烈场面,使杨玄感大为感动。他正想对百姓们说几句感谢的话,就见一位白胡子的长者,手捧一碗酒,颤颤微微地走到跟前,说:“大将军,老汉我听说,大将军改朝换代之后,俺百姓就用不着没白没黑地运送军粮,也不用出壮丁、服劳役了?”
老汉的问话让杨玄感浑身一震:百姓所求仅此而已!皇上,你竟忘了失民心者失天下呀!他手臂一挥,大声说道:
“诸位乡亲父老,我杨玄感身为朝廷重臣,家有财产万金,已经算得上荣华富贵了。我之所以不顾灭族之祸而起兵,就是为天下百姓解倒悬之急,救乡亲父老出水火之中啊!”
听了这些话,老汉顿时涕泪横流。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将酒碗高举过顶,颤抖着声音喊道:
“大将军,俺老少爷们儿给你敬酒啦!”
杨玄感急忙上前两步,一手接过酒碗,一手把老汉扶起,说:“多谢乡亲们的拥戴,杨玄感绝不辜负百姓苍生!”
说完,扬起脖子,咕咕地将一碗酒喝了个干净。
一时间群情激奋,四周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呐喊。当下就有上百名青壮汉子报名投军效力。杨玄感看着这激动人心的场面,高兴地对李密说:
“法主兄,有此声威,咱们何愁大事不成啊!”
李密没有作答,只深沉地笑了笑。
洛阳城里,民部尚书樊子盖收到了一封书信,是内史舍人韦福嗣写给他的劝降书。韦福嗣随裴弘策出城迎战,被杨玄感俘虏。杨玄感对韦福嗣优礼善待,还让他做了文书。在信中,韦福嗣劝樊子盖认清时势,弃暗投明,共讨昏君。
读完书信,樊子盖冷笑了几声,将信扔在脚下,厉声对禁卫武士命令说:
“把败将裴弘策拉到城头上斩首,让杨玄感看清楚我樊子盖与东京共存亡的决心!”
樊子盖绝非像杨玄感所说,不是领兵打仗的将才,那是杨玄感对他的藐视和贬低。樊子盖曾任枞阳太守,江南平陈,他以战功加上开府,后升行循州总管。杨广即位后,他又任过凉州刺史和武威太守,是位文武兼备,既有军功又有政绩的官员,很得皇帝赏识,直至民部尚书。所以,皇上才委以他辅佐越王留守东京的重任。
看到裴弘策的人头从洛阳城上滚落下来,杨玄感自知劝降无望了。于是下令攻城。
天命似乎专好与人运作对。当年营造东京时,杨素是总监。谁曾想没过十年,他的儿子领着兵马来攻打老子督造的城池了。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杨素或许不会把洛阳城墙修得这样高大坚固了,使得杨玄感硬攻了十几天竞没有丝毫破绽。
这时,军情飞至:镇守长安的代王杨侑派刑部尚书卫文升率兵四万赶来援救东京。最可恨的是,卫文升路过华阴,先去掘了杨素的坟墓,焚烧了骸骨,以示与杨玄感不共戴天,要作殊死一战!然后率军出崤关,过渑池,直趋洛阳城北,现已屯驻金谷。
听了这消息,杨玄感怒发冲冠,五内如焚,急忙安排继续攻城,又分出兵马,由他与杨玄挺亲领西去,阻击卫文升。
行至瀍水,迎头跟卫文升相遇。这回,杨玄感听取了李密的计策,交战不久便佯败后退,卫文升挥师追击。很快到了洛涧,杨玄感早在这里埋下伏兵,见卫文升越追越近,杨玄感大吼一声,突然调转马头,朝卫文升冲过来,此时伏兵四起。
杨玄感手握长矛,一马当先,叱咤陷阵,颇有当年楚霸王项羽的气概。卫文升的队伍顿时大乱,士卒四散逃命,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了。不多时就被杨玄感的部众杀得尸横遍地,卫文升追来的两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了不足五千跟卫文升逃了出去。杨玄感乘胜猛追。
卫文升折兵损将,死伤大半,仓惶逃到邙山南侧。这时粮草已快用尽,杨玄感又穷追不舍,卫文升决意孤注一掷,与杨玄感在邙山决战。一天之中大战十次,卫文升且战且退。杨玄感越战越勇,大喊着:“不取卫文升人头决不收兵!”
正在这时,杨玄挺被流矢射中,气绝身亡,杨玄感不得不下令停止追杀。
自黎阳出兵至今,杨玄感战无不捷,士气更加旺盛。前来投军的百姓和被俘归顺的士兵日益增加,待他击溃卫文升,率军回到洛阳城的时候,麾下部众已有了实足的十万人。这时又有喜讯传来: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从东莱海口投奔杨玄感来了!
李子雄在仁寿四年平定汉王杨谅反叛时立了战功,被杨广看中,拜为民部尚书。可是他身为朝廷重臣,却不重国家威仪,说话口无遮拦。有一回,新罗国王派使者到洛阳朝贡,李子雄在朝堂与使者面晤。谈话当中,由新罗的穿戴打扮问起了冠制的由来,新罗使者感到惊异,说:
“这是皮弁的发展,大人不知道吗?哪有大国君子不知道皮弁的?”
李子雄不悦,辩解说:“中国没什么礼仪,都是求教四方蛮夷而来的。”
新罗使者反驳道:“自到东京以来,除了大人刚才所言,我还没见到贵国有不讲礼仪的事情!”
李子雄说出这样的话来,太有损大国声誉了,他因此被宪司参奏免职。这次东征高丽,杨广令他从军将功折罪,分到东莱海口来护儿军中,快要出发时,杨玄感兵变黎阳。杨广怀疑李子雄将在东莱举兵与黎阳叛军相应,急速派人携诏书来抓李子雄。这一下却把李子雄逼上了绝路,他杀死宣诏使者,带着一队人马来洛阳找杨玄感入伙。
杨玄感的队伍和声势更加壮大,但是洛阳城依旧攻不下来。听说皇上已经到了涿郡,并派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和右侯卫将军屈突通率大军日夜兼程南下,直逼洛阳。来护儿也早已从东莱出发西进,赶来解东京之围。如果两路大军汇于洛阳城下,可就凶多吉少了。
形势越来越显得危机,这时李子雄出了个主意,他对杨玄感说:“杨大人应当即刻称帝,号令天下,那样,国内人心更加动乱,东京城内的臣官将士也会六神无主,自然土崩瓦解,攻破城池也就轻而易举了。”
杨玄感拿不定主意,又向李密讨教,李密说:“从前陈胜想称王,张耳劝谏遭到疏远;魏武帝将求九锡,荀或阻止而被杀。大人今天问我是否应该称帝,要我怎么回答才好呢?我想说实话,又怕重蹈二人覆辙;虚情假意、阿谀奉迎,我又做不到。大人,我在想,起兵以来,虽然连连取胜,但各郡县官吏却无人响应。东京守军势力强盛,久攻不克,皇上派来的救兵说话就要到了。在这关键时刻应当挺身力战,早定关中才是。如果忙着称帝,也只是向世人炫耀了一个空名而已。”
杨玄感摇头一笑,说:“法主兄说的在理。号令天下之事不提了,先攻下洛阳再说。”
但是来不及了,宇文述的兵马已经渡过了黄河,形势危在旦夕。今日所处的困窘,完全如李密当初所料,事已至此,不得不西取关中了。但是,在延误了一个半月之后再用李密的中计,与当时即用其中计,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杨玄感从洛阳城下撤出兵马,率军西趋潼关。撤离洛阳的第三天,宇文述的几路大军接踵而至,见叛军已经撤走,宇文述也没进城,立即向西追赶。
节令已近仲秋,几场秋雨过后,天气有了几分寒意,道路泥泞。杨玄感的部众奔走在泥水中,那声威,那士气,与围歼卫文升时候相比,就显得大不一样了。好在杨玄感善于摇唇鼓舌,一路上不断给将士打气,描绘着打开潼关、据守关中之后的美好前景:
“拿下潼关,我们便有险可据。进而攻取长安,打开永丰仓赈济穷苦百姓,关中民心所向,各路豪杰也会纷纷前来聚义,三辅就可一举而定。据有府库,再向东争夺天下,这也是霸王之业!”
杨玄感说的三辅,是汉武帝时所置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个与郡相当的政区,治所同在长安城中。因所辖皆京畿之地,故合称“三辅”。
队伍在杨玄感的鼓动下急速西进。一路上按照李密所说的计策行事,遇城池不取。可是队伍行至弘农,事情突然起了变化。
弘农太守杨智积是杨广的叔伯兄弟,封为蔡王。他听到杨玄感西窜的消息,马上召集属下官员说:“杨玄感见朝廷大军快到了,就打算向西谋取关中。如果让他得逞,以后就难以铲除。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他进军。只要能拖住他,不出十天,定会将这叛贼擒住!”
杨玄感的队伍进到弘农城前,被一群守候在路边的老弱农夫挡住去路,他们嚷嚷着要见杨玄感大人。杨玄感闻讯策马赶到,问:“什么事?”
农夫中走出一位老者,朝杨玄感一揖,说:“杨大人,我们弘农百姓连年遭累劳役重赋,苦不堪言。如今都到了家无隔夜粮,要卖儿鬻女的地步。听说大人起兵举义,我们衷心拥戴,盼望着大人领兵打过来,攻下弘农城,开仓赈济四乡百姓啊!”
“噢?”杨玄感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农夫,心中一动。
这时,又一个壮年汉子喊道:“杨大人,弘农城防空虚,是很容易攻下来的。城里的存粮少说也有万石呀!”
杨玄感刚才还有的一点犹豫顿时全无,他笑了笑说:“正好我也需补充一些军粮了。”遂大喊道:“弟兄们,先跟我拿下弘农,再取潼关!”
他不会想到,这些劝他攻城的百姓都是杨智积的部下。
李密见杨玄感真要攻城,立刻赶过来劝说:“大人,你现在是诈众西人,一定要用兵神速,何况后面的追兵眼看就要到了,怎么还顾得上攻一个小小的弘农城!如果不赶在前面占据潼关,无险可守,就难以保全自己了!”
正在这时,弘农城头传来一声呐喊:“叛贼杨玄感!”
杨玄感抬头一看,是杨智积站在了城楼上,他也喊道:“杨智积小儿,你杨爷爷来了,还不赶快出城投降!”
杨智积哈哈大笑说:“杨玄感,你杨家世受国恩,你来世做牛做马也不足以报答,你却恩将仇报,聚贼反叛朝廷,真是猪狗不如。我正想去砍下你的脑袋,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杨玄感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他高举长枪大喊:“弟兄们,跟我攻城!”就打马冲向城门,众士卒也呼啦啦蜂拥而上,李密想拦也拦不住了。
杨玄感果然钻进了杨智积设下的圈套,挥师攻打弘农,接连三天毫无收获,再也不敢纠缠下去,又率军继续西去。正是这三天,使他失去了攻取关中的最后战机。
宇文述兵分几路,在叛军身后和两翼形成合围之势,死死咬住,一天数次发动猛攻。杨玄感且战且走,连连败退。
阌乡的董杜原,此处西去潼关仅有一百多里,但是杨玄感再也无法赶到那里了。从潼关杀出来的官军与宇文述的兵马从四面紧紧围住叛军,杨玄感只好在董杜原摆下了决战的阵势。
大战三天,叛军一败涂地,全线崩溃。杨玄感好歹从南面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逃往山林,回头看看,连弟弟杨积善在内,身边只剩下了十几个人。
官军穷追不舍,杨玄感仓惶奔命,跑了一天一夜,来到葭芦戍时,只有他和杨积善两个人,马也都累死了,兄弟俩只好步行。
走了一段路程,身后隐隐听到追兵的马蹄声和士卒搜寻的喧嚷。杨玄感停住脚步,抬头仰望苍天,沉重地长叹一声,对杨积善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不知苍天为什么容不得我!兄弟,如今大势已去,再逃下去也无意义。但我决不能让朝廷抓住,受无道之君的戮辱。你帮我一把,让哥哥我就此了断吧!”
说完,杨玄感转过身去,面向西北跪下,那里是他的家乡,也有壮志未酬的长安。
杨积善泣不成声,悲哀地叫道:“哥!”
杨玄感头也没回,说:“哭什么!快动手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杨积善点点头,挥泪抽刀,向哥哥的脖颈上砍去。一注热血呼地窜了出来,洒在满是碎石乱草的荒野。
随后,杨积善跪在哥哥的尸身边,横刀自刎。
宇文述平叛大获全胜,班师回京。
遵照皇上的旨令,贼首杨玄感的尸首在洛阳天津街上示众三天,然后被禁卫士卒剁成肉酱,架火焚烧,最后的骨灰抛洒于城外的荒郊野冢之间。
一场虚惊过去,杨广心里终于欣喜安然。
可叹杨玄感惊动天下的举兵反叛,从黎阳到葭芦戍,还不到三个月时间,就在焚烧尸肉的烈焰的渐渐止熄中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