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通过五楼墙外的露天凹槽很顺利地进入了隔壁的那栋楼。但是当他们从窗口跳下来的时候,还是出了点小岔子,历晓天的脚扭了。
“哎呦!”他在黑暗中惨叫了一声,跑在前面的贝乐立刻转身奔了回来。
“怎么啦?”
“我……”他指指自己的脚,刚才着地的时候,他一不留神崴了脚,现在他脚痛、腿痛、屁股痛,连他的脖子和胸口也跟着痛了起来。
“能走路吗?”贝乐关切地问。
“能是能,不过好痛。现在我们去哪儿?”他苦着脸问,只觉得浑身不舒服,都有点后悔出这个主意了,开始想念自己房间的床和电脑。
“我得回家。我刚才急着给你送手表,录像带还没来得及看呢。你真的能走吗?要不然你就别跟我去了,你这样恐怕都走不出这个小区。”贝乐担忧地看着他的脚。
历晓天也想回家玩电子游戏,可他知道这不现实,即便他待在家里,今晚也不可能平静度过。老爸在家,校长的人分分秒秒都能在他面前告他的黑状。老爸一旦发火,就会像个燃烧的汽油桶,所以今晚他肯定不能回家。
“嘿!你想半路把我甩了是不是?谁说我不能走了?”他对贝乐说,随后硬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扶着墙站定,“怎么样?
我不是挺好?”
贝乐又看了一眼他的脚。“那好吧,我扶你下去。”他道。
“可是,我们去你家安全吗?”历晓天忽然想到,校长也许会派人守在贝乐家门口。
贝乐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
“我先给我四叔打个电话,让他注意一下我们家周围,如果碰到鬼鬼祟祟的人,就让我四叔替我们清理了。”
“清理了?”历晓天眼前出现黑社会成员斗殴的血腥场景。
贝乐瞪了他一眼。
“想歪了吧!我四叔现在可是合法公民。清理的意思就是替我们赶走他们。别啰唆,快走吧!”贝乐扶住了他的胳膊。
他尝试着把脚踩在地上,虽然稍微一用力就疼,但似乎已经比先前好转许多。
“能走吗?”贝乐又问。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怎么去你家?打的怎么样?我身上有钱。”他道。
他们踩着台阶慢慢往下走。
“我是骑自行车来的,还是我带你吧。”贝乐道。
“你把车停哪儿了?”
“你家对面的超市门口。如果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已经跑了,那辆车就还能用。等会儿我们去看下他们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地方站着。”
历晓天想,也对,如果他们没抬头往楼上看的话,应该不会注意到五楼的动静,再说就算找他爸妈说话,也该是教导主任或班主任之类的角色,不会是保安或校工。所以他们跟踪到他家后,一定是先报告校长,然后等校长下一步的指示。而等校长发完脾气,跟副校长商量完,再派合适的人来他家,至少也得二十分钟之后了。只要学校的人没进他的家门,就不会知道他和贝乐已经离开了家,所以也就不会离开现在的位置,跑去超市门口监视贝乐的自行车。
果然,等他们走到那栋楼的底楼时,远远看见那两个保安仍坐在原地抽烟。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闪着光,历晓天还能隐约听见两人在那里倒苦水。他们埋怨工作太辛苦,工资太少,而校长的脾气又太臭。
“他们在那儿。”贝乐轻声道。
“我知道。”他用嘴形回答。
“现在我们怎么走?”贝乐回头问他。
“只有一条路。”他往前一指,那是一个花坛,它在两个保安身后行成了一道屏障,“只要穿过去就是小区的主干道,我们可以从那儿直接走到小区的大门口,他们看不见我们。只是……”
他没把话说完,因为他有点害怕,虽然没有路灯,而那两个人好像说得很起劲很投入,也不必在他们面前走过,但是要穿越的位置只距离他们三四米,只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稍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们。而且他的脚扭了,又跑不快。
“是挺悬的。”贝乐也承认,但他又道,“我们动作快点,直接穿过去,不要朝他们看,也许,他们不会注意我们。你跟人说话的时候会注意旁边走过去的人吗?”
历晓天摇摇头。
“所以啊,别怕。我们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他们肯定不会注意到我们。”
“可我的腿瘸了。”历晓天道。
“那你尽量别晃得太夸张,另外,我也可以站在靠近他们的那一边,用身体挡住你,你瘸腿就不会显得那么明显了。”贝乐又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脚道,“我们得穿过去,总不能一直困在这里。”
“明白明白。”历晓天道。
他对自己说,只要能顺利穿过花坛,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贝乐的脑袋朝花坛方向一指,那意思历晓天明白,就是说,要开步走了。他朝贝乐点了点头。
他们一头扎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走路的姿态很显眼——瘸腿一旦加快速度,那可就瘸得更厉害了,虽然贝乐挡着他,但他仍担心那两个保安会看见他。他也不敢回头去确认,只怕一旦被自己猜中,他会丧失继续逃亡的信心。一步、两步、三步、四步,终于,他一瘸一拐,忍着痛走到了花坛边。他跟贝乐一前一后,朝树阴里一钻,小区的主干道已经呈现在两人面前。
贝乐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道:“他们没看见我们。你听……”
他侧耳倾听,果然听见两个保安还在高谈阔论,现在是关于某个保安朋友涨工资的话题,两人似乎还在激烈地争论。
OKOKOK!
历晓天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暂时安全了。
由于贝乐的自行车后座太硬,而历晓天不想让他那刚刚受过伤的屁股再受折磨,所以他拒绝了贝乐要用自行车带他的邀请。他又不是没钱打的,干吗要受这份罪?
最后,他只用了一刻钟就到了贝乐的家。
贝乐还没到,是贝乐的五叔给他开的门。
“我跟贝乐约好……”他还没说完他的来意,一只肥胖的大手就从黑洞洞的屋里伸出来,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揪了进去。
他听见身后响起一阵重重的关门声。
“进来就进来嘛!啰唆什么!”五叔嘀咕了一句,径直丢下他走进了里屋。
他呆站在原地,一时还没缓过神来。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他正站在贝乐家的客厅中央,上次来这里时,他只注意到这里乱得出奇,现在发现这可能就是五叔的工作间。
不多久,五叔从里屋出来,打开了日光灯,历晓天看见他手里拿着一瓶红花油和一包棉花。
“贝乐马上就到,他刚才打电话来说他的自行车轮胎被扎破了,正在换胎。”五叔从一张堆满瓶瓶罐罐和各种电工工具的桌上拿起一个吃了一半的汉堡咬了一大口,“他说你受伤了,伤哪儿了?”
“我的脚扭了。”他指指自己的脚。
五叔看都没看他的脚,轻描淡写地说:“哦,这没问题,贝乐等会儿会给你治的。”
“他会治?”历晓天都不知道五叔在说什么。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五叔道,“他也算是个小医生。”
“啊?”历晓天大吃了一惊。
“嘿嘿,我爸是个很棒的跌打医生,他从小跟我爸在F镇生活,当然学了两手啰。”五叔脸上现出几分得意。
“原来贝乐的爷爷是个医生啊。”
“哈哈,也不算是正式的医生啦。他从小在道观里长大,教他的都是些懂医术的道士,所以会那么两手,但跟普通的中医有点区别。反正他很少给人开药方,都是教人运气什么的,真的用药,也是他自己做的,不过这样倒也治好了不少人。”
“那贝乐也会给人治病,自己做药吗?”
“差不多吧。我爸在临死前,把什么都教给贝乐了。上两个礼拜那小子还给我治过腰伤。他的医术不错,现在我们附近的街坊都找他治些小毛病。”五叔骄傲地笑起来。
历晓天现在明白桌上的红花油和棉花是做什么用的了。不过,他还是不太敢相信,看上去只不过有点机灵劲的贝乐居然还是个小神医?
“听说你用过我做的激光枪和滑翔器了。感觉怎么样?”五叔问他。
这个问题立刻把历晓天的注意力引开了。
“哦,太棒了!五叔,你真厉害!”他兴奋地叫道,同时他开始在房间里东张西望起来,“五叔,你还有什么新发明?让我开开眼界吧!”
“要说我的发明,那可是数也数不清。比如上个月刚弄好的电子探测仪。”五叔舔了舔手指上的沙拉酱。
“哦?那是怎么回事?”历晓天追问。
“说简单点,有了这个探测仪,假如有人在你家门外,他不说话,不走路,什么声音都没有,我在屋里也能知道有人在那儿,还能知道他在哪个位置。这是根据人的体温来设计的,只要我拿着它在屋子里转一圈,外面哪个地方有人,上面的指示灯就会亮起来。”五叔津津有味地啃着汉堡,历晓天脸上景仰的神情让他说得更起劲了,“还有高倍透视镜,就是把高倍望远镜和普通的眼镜结合在了一起。你戴上它,对面楼里发生什么,你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我现在希望技术能更进一步,举个例子,假如对面楼里的人在看书,我希望能看清楚书上的字,如果做不到这点,就不能算成功。”
“哇,五叔,你真是个科学家!你要不是个硕士也是个博士吧?”说完这句,历晓天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他知道贝乐的老爸是这个古怪家庭里唯一念过大学的人。
不过五叔并不在意,他乐滋滋地咬着汉堡道:“哈,博士,我连初中都没毕业。因为我讨厌上学,他们都嘲笑我。我那时的体重有三百斤,他们给我取外号,欺负我,扔我的东西,所以我到初二时就退学了。”
“可你发明这些肯定得用到不少知识,什么物理化学数学,难道这些都是您自学的?”历晓天更佩服了。
五叔脸上现出悲伤的神情,叹了口气道:“唉,这些都是我三哥教的,就是贝乐的老爸。我退学后,他从外面弄来好多各种各样的书,他说不上学不要紧,但总得学点东西。他让我从那些书里挑自己感兴趣的先看起来,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一本讲发明的书。那本书里教你怎么做各种能带来便利的小东西,比如什么懒人扫帚啦,小型吸尘器啦。我三哥知道我喜欢那些东西,就鼓励我自己做,他给我买来很多器材,教我怎么使用酒精灯和电笔,还教我查英文字典。唉,我过去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干不了,但没想到,看完那本书我做了生平第一个小发明,是一个自动点火机……我三哥说我会成为一个天才……他让我觉得我不是个傻瓜……”说着说着五叔就停了下来,他手中那半个汉堡举在半空中,过了好久才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接着,他又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天,他哭了吗?
一个大人在自己面前哭!历晓天觉得万分尴尬,因为他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嗯,五叔……贝乐大概还要多久能回来?”他试图岔开话题,但五叔好像没听见,继续喃喃自语。
“他们都说我三哥已经死了,但我偏不信。”他指指他的桌子,“看见没有,那玩意儿是我这几天刚刚弄好的,为的就是找到我三哥。”
可桌上乱七八糟地堆了各种零件,历晓天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个。
“一个解码器。”五叔兀自说道。
“那是干什么用的?”历晓天的目光在那张桌上搜索。
“用它可以解除电信局的系统密码。嘿,小子!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五叔朝他嚷道,“我不过是想找到我三哥失踪前一个月的手机通话记录。”
“可这些只要到电信局排个队就能查到啊。我爸每个月都会把自己的手机通话记录拉出来对一遍。”是不是违法,历晓天不想计较,他只是觉得没必要搞得那么麻烦。
五叔晃着脑袋,嚼着最后一口汉堡道:“你说得对,过去我们也查过,但是他们说只有本人和警方才有那个权力。说到警方,那家伙表面上总是答应得很好,但一转身就把你说的全忘了。我不知道他是记性不好还是太忙了,总而言之,跟他说了一百遍,让他找一下我三哥失踪前都打过哪些电话,可他就是不办,好不容易催来一张,还是我三哥失踪当天的。我要的是失踪前一个月的,不过当然,我们还是在里面发现有几个电话很可疑,于是又让他去查,这下就没下文了。”五叔挠挠头,兀自笑起来,“那家伙后来被我大哥和二哥打了个半死,我也没脸再去找他了。”
“几个电话有疑点?那是什么意思?”
“你这小子的好奇心很强啊。好吧,说给你听也没关系,反正现在也没事——替我拿听可乐出来。”五叔指指历晓天背后。
历晓天这才发现自己身后有个冰箱,他打开冰箱拿了听可口可乐给五叔,正想关上冰箱门,就听到五叔说:“等等,再到下面一层给我拿个冰淇淋。”
历晓天拉开冷冻层,发现里面放着两大盒纸杯冰淇淋,“有巧克力和香草两种口味,你要哪种?”
“巧克力的。你要不要来一个?”五叔问道。
“哦,不要。”历晓天向来不喜欢吃甜食。
他把冰淇淋递给五叔,又问道:“五叔,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发现有两个电话号码打过去是空号。”五叔将一听可乐“咚咚”倒在一个大杯子里,随后将那个纸杯冰淇淋整个倒入可乐中。
“对方屏蔽了自己的号码?”历晓天猜测道。
“他们说有这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对方是用分机跟我三哥通的电话。我们到电信局让他们帮忙查分机,但他们说要本人去。我们说贝海青都失踪了,他让我们拿出警方的证明,我四哥去警察局找那个办案警官,请他开张证明,他说要请示上面,结果这一等又是几个月。”
“后来呢?”
“后来那个警察就被我大哥他们揍啦。哈哈。”五叔幸灾乐祸地说着,开始大口吃起他的可乐冰淇淋来,“我四叔有个朋友在电信局工作,本来指望他能帮上忙,可那家伙凑巧在我三哥出事后没多久就辞职了,呵呵,你说怎么办?条条路都不通,最后还不是得自己想办法。”五叔张大嘴,将一大块冰淇淋送了进去,“其实要查分机也不难,只要解决技术上的一些小问题就能办到。可我对电信这块不熟,所以做得慢了点。前两年我都在补习这方面的知识,今年年初才开始正式弄,也搞坏了好几个。
这个还是这两天才做成的。”
“那两个电话真的是用分机打的?”历晓天问道。
“呵呵,两个电话一个是屏蔽了自己的手机,另一个是用分机打的。”五叔从桌上的小竹篮里又取了个汉堡出来,历晓天发现那里至少放着五个大号的汉堡。
“你们查到了对方的号码,有没有跟他们联系过?”
“那还用说?”五叔笑着拆开汉堡的包装,吃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啊,五叔?他们是不是跟贝乐父母的失踪有关?”历晓天越发好奇了。
五叔瞥了眼桌上的闹钟,说道:“也不知贝乐这小子还有多久才能到,得了,跟你说说就说说吧。反正你现在跟贝乐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对啊对啊,我们是同伙。”历晓天笑道。
“我是昨晚上查出来的。那个屏蔽自己电话的家伙,我们先叫他A好了。我们发现这个A在我三哥失踪前,曾经跟我三哥通过至少十个电话,而且每次通话时间都超过五分钟。一般如果不是熟悉的朋友,短时间里联系这么多次,多半跟生意有关。”
“对了,贝乐的老爸在失踪前曾经从银行提过两万块钱!”
历晓天立刻想到了这件事。
五叔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嘿,你这小子不笨啊。”
历晓天抓抓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五叔接着说了下去。“贝乐也想到了这点,他怀疑他老爸提出那笔钱就跟一笔生意有关。今天一早,他就给那人打了电话。
你猜怎么着?那个A原来是做旧书生意的。他说,我三哥失踪前曾经从他那儿买了三本古籍,用的款项就是两万块!”
“还真的被我们猜对了。”
“呵呵,是啊。那个人还说,他跟我三哥是在五月五日下午三点在S市市中心的一个酒吧见的面,他们一边喝咖啡一边完成了交易,我三哥给了他两万块,他把书给了我三哥。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我三哥。”
“可是,贝乐的老爸为什么要买那三本书?他对古籍感兴趣?”
“那人说,我三哥曾跟他提过一句,说是要送人。”
“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