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样的家庭环境,阿雷蒂诺从小就得为生存而四处奔波,没有机会享受正规的教育。12岁时,他就开始外出打天下。他在佩鲁贾找到了一份做装订书籍助手的工作,从中学到了很多有关艺术的知识,为他后来成为一名很好的批评家和鉴赏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几乎做过任何工作,在罗马当仆役以赚取三餐,在维琴查做街头卖唱者,在博罗尼亚做饭店的掌柜。有段时间,他在船上工作,后来又当一座寺院的佣人,但因生活浪漫而被革职。公元1516年,他再度回到罗马,充任银行家戚基的随从。在这期间,阿雷蒂诺写了刻薄的讽刺文章,描述仆人的生活:“扫厕所,擦尿壶,为厨子和仆役们担负些淫荡的工作,他们很快地就注意到他全身都染上了花柳病。”他把自己的作品拿给戚基的一些朋友看,博得了他们的称赏。几乎一夜之间,他就成了罗马最尖刻、最富有智慧的讽刺家;他的作品开始风行起来。阿雷蒂诺终于发现了自己竟然拥有这样的天赋,于是他开始不安分奴仆的职位,干起了文字刽子手的勾当。
在罗马,当红衣主教集会筹选教皇的继承人时,阿雷蒂诺写文章讽刺选举人和候选人,并把这些文章贴在帕斯基诺的雕像上。由于讽刺了太多的高官贵人,他在罗马很快就没有了朋友,成为不受欢迎的人,不得不逃往佛罗伦萨。受了挫折的阿雷蒂诺改变了作风,他写了三首赞美诗,一首给新任教皇克里门特七世,一首给自己的敌人、教皇的书记官吉贝尔蒂,一首给曼图亚国王贡萨加二世。由此被教皇封为有薪俸的罗德武士,成为教皇的座上宾。在拥有了靠山之后,他恶习难改,又一如既往地拿起了笔,把手中的匕首无情地投向他厌恶的对手。人们经常可以看到他走过罗马城,俨然就像公爵。他参加显贵们所有的野宴,用巧妙的文字缀成的侮辱作为报酬。他善于辞令,知道城中每件讥讽的趣闻,埃斯泰和贡萨加家族的人都与他把臂而行,听他闲谈。他知道他不能为所欲为地对待所有的权贵,所以他对他们毕恭毕敬,对其他的人则倨傲无比。他的讽刺天赋为人所恐惧,人们称他尖酸刻薄、厚颜无耻的诽谤者,他却因此沾沾自喜。他曾被曼图亚国王贡萨加二世以低薪聘为宫廷诗人。此时他春风得意,自然不会忘记自己那段难堪的过去。他公然要求曼图亚大使为他向贡萨加二世索取两副金制衬衫、两副用丝织成的衬衫以及两顶金帽。当这些东西未能及时送到的时候,他流氓市侩的嘴脸就显露无遗,威胁要用苛刻的评论置贡萨加二世于死地。贡萨加受到警告后,就很快把物品送到了阿雷蒂诺那里。当他移居威尼斯的时候,他的新居收藏了各种各样的家具和艺术品,其中很多都是怕他讽刺、求他赞美的男女所赠送的。对于这些人,他很坦率地要求薪俸、礼物或其他的恩赐。有时候,他更明白地指出所要的东西和交付的时间。这些权贵惟恐馈赠不及而落身臭。也正因为这种行为,他又被冠以“敲诈王”的恶名。
阿雷蒂诺几乎万恶俱备,但他又是一个极其慷慨的人。他把得到的薪俸、津贴、礼物和贿赂的大部分赠给他的朋友和穷人。他放弃所出版的信札的版税,使价格更便宜,因而获得更广的名誉和更高的价值。他每年都因送圣诞礼物而濒临破产。每个人都愿意找他,好像他是国库管理员。可怜的女孩生病了,他负担费用。有人坐牢了,他去赎人。军人没有装备,陌生人遭到不幸,无数的游侠都来他家重整行装。有时他家甚至养了20个女人。她们并非他的妻妾,有些是怀了私生子,在他家求得庇护。许多与他交往及被他保护过的女人都敬爱他。
可以说,阿雷蒂诺这位在当时最粗野的大作家甚至被说成超凡人圣。他的讽刺文章被译成法文,在英格兰、波兰和匈牙利等地也备受欢迎,有些作品甚至在出版的当日就销售一空。他的讽刺文章大多局限于一个局部的事件,但是它们指出了真正的弊端,敢于攻击有权有势的人。尤为重要的是,他结束了古典学派对拉丁文正统的和优雅的信仰,将拉丁文从典范的铁箍中解放出来。在他的作品中,他只接受用直接的最简单的语文这一最高原则,把坊间的俗语用在了文学上,获得了丰硕的讽刺效果。例如,他公开宣称娼妓是女人中最值得赞美的,因为妻子和修女都忠实于她们的誓言,而娼妓则忠实于她们的职业,为报酬付出一个夜晚的劳力。意大利人并不为他的言语感到震惊,反而乐得心花怒放。当然,阿雷蒂诺并非总是写一些看似下流的讽刺文章,他还创作了《御马长官》、《妓女》、《伪君子》、《达兰达》、《哲学家》等五部喜剧和一部悲剧《奥拉齐娅》,被评为当代最佳作品。在这些作品中,他除自创荒淫和讽刺的幽默外,还无情地揭露了朝臣的虚伪、趋炎附势、谦卑和谄媚,表达了他对朝廷的憎恶。
在崇尚自由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阿雷蒂诺的出现也并不值得奇怪。撇开他的语言的粗野不谈,又有谁的作品在当时能够产生洛阳纸贵的效应,为权贵所恐惧,却为广大民众喜闻乐见呢!当他被邀请到达帕度亚时,就受到了群众潮水般的欢迎,犹如现在的青春偶像一样。有谁在文艺复兴时期享受过这样的礼遇!
恶棍加天才的切利尼之谜
公元1550年左右,一位英国学者来到了文艺复兴的发祥地意大利。在这里,文艺复兴所产生的文化艺术的高度繁荣,使他留连忘返,但是宗教信仰的衰退、受人尊敬的权威和法律的不复存在以及道德的沦丧,同样令他瞠目结舌。他引用当时流行的一句谚语说:“一个英国人要是意大利化了,就变成了魔鬼的化身。”也许正是这种环境,造就了很多既是天才又是恶棍、既是极佳的艺术家又是谋杀凶手的人物。名噪一时的切利尼(1500~1571)就是其中的代表。
切利尼的父亲是个工程师、象牙雕刻匠及笛迷,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职业笛手,在美第奇的宫廷乐队里当乐师。后来当他听说切利尼在教皇克里门特七世的私人乐队里担当笛手时,似乎比听到儿子做金匠赚钱更高兴。也许是遗传的影响,切利尼在看到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后,就对艺术产生了狂热,不顾父亲的反对,要去当金匠学徒。在罗马,他不仅找到了一份金匠的工作,研究古代的遗物,还有机会研究西斯廷教堂里米开朗基罗的壁画,在戚基别墅与梵蒂冈研究拉斐尔的作品,领悟到了男人和女人、金属与树叶中所有有趣的形态和线条。不久,他就成为了罗马最好的金匠。公元1529年,他在罗马任教廷铸造厂铸压师,设计出多种金属制品,现存的有公元1534年他为教皇设计的二枚奖章。公元1540年,他应法国国王弗朗西斯一世的邀请,到达枫丹白露,用黄金制造了一个盐碟,这是他惟一可信的贵重金属作品。公元1544年,国王任命他制造十二个饰以神话故事的银烛台。公元1543~1544年,他为卢浮宫铸造铜质弦月窗。公元1545年,他离开巴黎回到佛罗伦萨,得到了美第奇家族的科西莫的信任,创作了《帕尔修斯》铜雕像。这件雕像被认为是继米开朗基罗之后佛罗伦萨最杰出的雕刻作品。公元1546年,他还完成了大理石雕像《阿波罗与希亚新特》。公元1546~1547年,他完成了大理石雕像《纳尔西苏斯》。大约在公元1550年,他还在佛罗伦萨完成了银行家、文艺保护者阿尔托维蒂的半身铜像。教皇克里门特七世曾称赞他为“有史以来技艺最精湛的艺术家”。米开朗基罗在信中也称赞他“是世界上最好的金匠”。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天才的艺术家,其道德沦丧之程度令人难以想象。
切利尼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他的生活极其荒淫,所作所为逾越了当时的教规。他在自传中厚颜无耻地写道:“只要我高兴做什么,就可随心所欲。”有一个经常做他模特儿的美女,他经常与她共度良宵,狂欢纵欲,以至于染上了性病。但是当他花了五十天的时间治好自己的病后,他又去找另外的女人了。失去情人安吉利卡后,他求助于魔鬼帮他找回他失去的情人。一个西西里的巫术家在晚上把他带到荒废的一个竞技场,在地上画了一个魔圈,点上火,火焰喷散出芬芳的香味,并且用希伯来、希腊和拉丁语的咒语召集恶魔出现。切利尼相信有成百的幻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且相信这些所谓魔鬼的预言:他会和他的情人安吉利卡相会。在巴黎,他养着一个可怜的少女卡泰丽娜,让她充当模特儿。有时欲望难忍,切利尼就玩弄她。但是当卡泰丽娜为了获取高额的报酬而与他的助手睡觉时,他气得七窍生烟,残忍地惩罚她,一直持续了几天。另一个模特儿吉妮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他给了这个母亲一点钱财,就把她给打发掉了。在纵情享受了半个世纪之后,他在公元1564年正式结婚,有两个合法的儿子,但是仍然绯闻不断,在法国有一个私生子,回到佛罗伦萨后也有五个私生子。
切利尼还是一个无法无天的谋杀凶手。早在罗马当金匠回乡省亲时,因为一次简单的争吵,他杀了一个青年,然后仓皇逃回罗马。在罗马,警察制度是松弛而且片面的,这使得切利尼更加缺乏自律。他回忆,当他被触怒时,他就感到浑身的血液在燃烧,如果不发泄出来的话,就会使自己置于死地。他宣称,他与人争吵过百次,但是他保证除一次外,他都是对的。那一次是他用匕首奇准无比地戮进了对手的耳朵下面,然后给了他两拳,没想到第二拳时他就倒地身亡了。他幸灾乐祸地说,真的打击是无法度量的。在巴黎做国王的座上宾时,他依旧恶习不改。一个房客在法院控告他偷窃,法院的判决对他十分不利,他竟然大胆地驳回该判决:“当我发现我的动机不公平地被忽视时,为了自卫,我只好求助于我所携带的匕首了。我一向喜欢保存精致的武器,我攻击的第一人就是控告我的原告。有天晚上,我刺伤了他的腿部和手臂,伤势非常严重,使得他的双腿因而残废。但这还是因为我当时一直注意不要杀死他的结果。”在这篇辩护中,切利尼无疑是在警告原告,如果他一再追究的话,他切利尼会把他弄残废,必要时还会把他干掉。切利尼这种流氓行为,使得原告不敢再追究这件事情。他在巴黎曾获赐一座宅邸作为他的住所和工作问,但是当原住户拒绝搬走时,他就用武力将对方驱逐。切利尼就是这样的人,尽管他是个天才的艺术家,但确实是个恶棍兼谋杀凶手。尽管有不少权贵袒护他,认为他的工作是高尚的,他的行为自然也应该超乎法律之上,但是所到之处还是不受欢迎。刚到巴黎没几天,一位贵族夫人就警告法国国王弗朗西斯一世说。“那个恶魔在几天内就会扫平巴黎。”因此,他经常从一个城市迁徙到另一个城市,这是他咎由自取。不过,切利尼的所作所为或许可以说是文艺复兴时期个人主义恶性膨胀所产生的负面影响的一个缩影吧。
卡尔达诺和他自言秽恶的《余之一生》
世界上仿佛没有多少人敢在著作里袒露自己的秽恶。法国著名思想家卢梭在其《忏悔录》中披露了自己曾经抛弃过相恋多年的女友。中国著名作家巴金在其《随想录》里也坦陈自己在漫长岁月里的诸多过失。他们的忠诚与坦率博得了人们的尊敬,也显示出他们作为伟人的伟大之处。但是如果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卡尔达诺(1501—1576)的自传《余之一生》相比,卢梭的坦诚似乎又算不了什么。
卡尔达诺是当时著名的医生、数学家和占星术士。公元1526年,他取得医学学位。公元1534年,他去米兰讲授数学。这个职位改变了他长期处于贫困的生活状态。公元1539年,他加入医师协会,此后作为医生,声誉剧增,成为意大利求诊病人最多的医生,还被远召至苏格兰去治疗一个病入膏盲的大主教,结果药到病除。他还首次对斑疹伤寒提出了临床记载,但他却不愿意做宫廷医官。公元1543年,他在帕维亚接受医学教授职位,但是他把他的科学讲得很高深,并且夸大其词,损伤了他的同事的尊严。他是当时最卓越的数学家,在公元1539年出版了收录他的通俗算术讲演的书,其中最重要的是《算术实践与个体测量》。公元1545年,他出版了《大衍术》,书中有三次方程的解法,这一解法受惠于威尼斯数学家N·塔尔塔利亚;书中还有他先前的仆人费拉里发现的四次方程解法,该书也因此成为代数历史上的奠基石之一。他在《赌博之书》一书中首次系统计算了一些概率,这比帕斯卡和费马早一个世纪。在《事物之精妙》一书中,他讨论了科学和哲学问题,其中汇集了物理实验和发明,并点缀一些逸事。这本书给他带来了广泛的声誉。从公元1562年起,他任波伦亚大学教授。公元1570年,他移居罗马,因欠债或传播异端邪说或者是两者皆有而被捕。数月后,他因为私下宣誓放弃异端邪说而被格列高利十三世释放。在病中、旅行中和忧伤之时,他写了二百三十本书,其中出版的有一百三十八本,有些则被他烧掉了。这些著作反映了在文艺复兴时期艺术与文学高度繁荣的过程中,不影响神学的某些科学也取得了进步。
但是,卡尔达诺的这些成就似乎都无法与他74岁时写就的那本《余之一生》相提并论,正是这本奇怪的、发人深思的自传使他未能因时光的流逝而被人遗忘。在这本书中,他无情地分析了自己的生理与心理、性格与习惯、嗜好与厌恶、道德与劣行、荣誉与卑劣、错误与预言、疾病与梦想。他谈到了自己许多成功的治疗与预言,并分析了他之所以能够在医学上取得许多惊人治疗方法的原因,那就是认真,因为“人类所能达到的目标,没有比认真更有价值、更令人喜悦的了”。他以欣赏的口吻谈到了他无往不利的辩才,哀悼自己所受到的迫害,慨叹没有比人类更奸诈、更狡猾和更不可靠的动物了。他还记载了许多使他快乐的事物,包括变化、食物、饮酒、航海、音乐、小狗、猫、自制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