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打架都是有素质的,通常不会使用工具,先将能看到的人抓过来,想办法按到地下,然后再踩。我因为个子较高,目标比较明显,而且在争吵中属于比较靠前的位置,加之鲍哥的足球飞来得太突然,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于是我第一个被按倒在地。被踩了好几脚以后,我才意识到已经开打了,于是果断地抱住脑袋缩成一团,保护住自己的脑袋和关键部位。接下来,就不断有人倒在我身边和身上,有我们这边的,也有他们那边的,反正大家一气乱踩,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倒下的人也没闲着,互相之间还踹来踹去,偶尔处于安全位置的时候,还可以踹一下站着的人的小腿,如果踹中了关节,那个人也会应声倒下,并毫无新意地抱住脑袋缩成一团,再和周围倒地的人互相踹来踹去。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风暴中心腾出了地方,站着的人开始进入肉搏阶段动起拳头,战争场面就这么展开了。从中线到禁区,到处都有原地厮打和追逐厮打的人。倒在地上的觉得这么侧躺着踹来踹去没什么意思,当人群不那么密集时也纷纷站了起来,站起得快的还能踩站起得慢的几脚,站起得慢的挣扎着起来后再找踩过自己的人继续厮打。我属于站起得慢的,刚四脚着地支撑起半个身子,就被人用膝盖狠狠地撞在了耳朵上。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面朝天翻倒在草坪上,直接蒙了。跟着,又是一顿乱踢乱踩,我的鼻子不知道被谁狠狠踢了一脚,血唰地喷了出来。
19
许宁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在接到鲍哥的电话后,把宿舍楼里几乎所有金融学院大一对踢球和打架有点儿爱好的男生都带过来了。那些高年级学生远远看到黑压压一片愣头小子操着树枝、扫帚嘶吼着向球场冲过来,为他们的气势所震撼,直接就散了。一傻X在翻越栏杆的时候被别住了脚,大头朝下砸在水泥地上,是被他的同伴们抬走的。
完好如初的鲍哥清点了一下战场,发现损失最惨重的就是我,心疼得直骂娘:“这帮孙子,下手也太狠了点儿吧。方鹏,你就是没经验。要是换成老子,就盯着那边一个人死打,就算我被打死了,起码也捞回来一个垫背的。”我苦笑着,心说,别以为人家都是外行,老子就是被他们盯住死打的那个。
这时候一个挺稳重还有点儿帅气的男生走过来,“鲍哥,快把他送医院去吧,别送校医院,会有人查。我去叫辆车,你把他扶到学校门口,咱们打车去武警医院。”
我心说,这人靠谱,挣扎着坐直了,冲他一点头,“谢谢啊。”
老二扶着我的后背,“这是许宁,自己兄弟。今天多亏他叫人来了。”
我心说,我怎么不认识这个兄弟啊?还没等想,鲍哥猛地拉我的手想把我拽起来,差点儿没把我疼死。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和陈陈占用寝室练习接吻的时候,老二不得不到鲍哥的寝室遛弯,于是他认识了许宁,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因为高考成绩高而又积极参加文体活动,直接被任命为金融学院大一年级的年级长。同时他又是一个彻底的堕落爱好者,许宁对我们做的那点儿破事充满热烈的向往。刚开始老二和鲍哥都不爱带他玩,因为他从不缺课,而玩最好的时间就是从别人都上课的时候开始,但后来发现,这厮无论玩什么都可以迅速上手并且飞速提高,而且热衷埋单从不迟疑,就开始逐渐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再后来,他们发现许宁实在是一讲义气够意思的热血青年,于是大家就搞在了一起。
20
陈陈是眼睁睁看着我被殴打了十多分钟的。但是我一点儿都不怪她,即使她过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万一那群浑蛋玩意儿丧失人性,再对试图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陈陈做出些什么,那就更雪上加霜了。不过陈陈在我被殴打的时候也没闲着,她一直在观众席上喊“别打了,别打了”,并且一直哭一直哭。你知道,我最见不得女生哭了,当我在医院里看到陈陈已经哭成个泪人儿时,我就决定死也要撑着,不能让她担心。
老二和鲍哥把我架着走进了急诊室,许宁去交费挂号,陈陈喊来了医生,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
“嗯?怎么啦?”
“鼻子被人踢了,流血不止。”老二说。
“鼻子怎么被人踢着了?”
“不小心……被打的。”鲍哥支支吾吾地说。
“被打还有小心不小心的?”
我心说,这老头儿还看不看病啊?老子这儿飙血呢,有你说话的时间够打一茶缸了!
“啧啧,流了这么多血。”那老头儿说,“浪费啊。”
各位听听,我受伤了流血了,丫说“浪费啊”!丫说“浪费啊”!
许宁匆匆跑了过来,把病历和交费单给了这个老傻X。老先生开始给我做检查,把一个铁的圆形钳子伸到我鼻孔里,手一松,钳子把我的鼻孔撑得比猩猩的还大。
“哦,我看到伤口了。”他扫了一眼就说,“去交费吧,我来做个填塞手术。”然后他把钳子从我鼻孔里取出来,开始埋头写单子。许宁表情凝重地等他写完,拿着单子出去交钱了。
陈陈一听要对我做手术,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我强颜欢笑:“宝贝不哭,你看我还没哭呢。”那个医生也笑眯眯地对陈陈说:“是啊,小手术而已,就是用棉条把伤口按住,不疼的。”这是这位老医生今晚说的唯一一句人话。不过连我也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是个善意的谎言。那些干棉条被使劲按进我鼻腔的时候,我感觉镊子都伸进我脑子里了,剧疼而且令人崩溃。
十分钟后,手术完成。我一身大汗几乎虚脱。我按医生的要求静坐了一会儿,发现被塞满棉花的鼻子真的不流血了,所有血都流到我的喉咙里,一咳就是一个大血团。
这回不止陈陈,连我也开始害怕了。我这不是伤着什么内脏了吧?会死人吗?都流血流了一个多小时了,我还剩下多点儿血啊?
老医生走过来,“哎?这血还没止住啊?”
我尽可能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心说,您问我呢?
他拧开电筒,弯下腰让我张嘴给他看了看,“哦,伤口在鼻腔的后部,你还得重做一个手术。”
靠,你不是看见伤口了吗,怎么现在发现伤口在别处啊!
老医生转身坐下开始开单子,“先去交费吧。”
又是十分钟后,这个老头把他刚才填进我鼻子里的棉条连着我的血肉一条条扯出来,接着用一根粗橡皮管子从我的鼻子里塞进去,从我的嘴巴里拉出来(就和那些印度耍蛇把式的一样),在我嘴里这头的橡皮管上捆了一团棉花,老医生将橡皮管从我鼻子那头一拉,那团棉花硬生生堵在我鼻腔后面。然后他把管子解开,再和之前那次一样,用棉条再从前面塞了一次,万无一失了。
那一晚的耳鼻喉科急诊室场面血腥,惨不忍睹。我好几次都恨不得自己血流干了死了算了。陈陈吓得呆若木鸡、小腿乱颤;老二和许宁都表情严肃,面带怜意;只有鲍哥对整个过程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和兴趣。刚才那个“印度耍蛇把式”的比喻就是他说的,这厮幼年时曾在沈阳观看过一次印度马戏团的表演,至今印象深刻。不过,虽然鲍哥无意中在我的痛苦之上建立了快乐,却也是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让我坚持了下来。
折腾了半个小时以后,手术完成,我被推进了急诊病房。都安顿好后,我劝陈陈他们先回去休息,只留鲍哥陪我守这一夜。
那一夜,我一直都没有睡着。不仅是因为整个脑袋都涨得疼,还有我隔壁床睡着位没有人看护的垂死老人,他一直在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喘息着,我甚至可以听清痰液在他的喉咙里滑上滑下的声音。那天我想了很多,想到了生死,想到了爱情,想到了我曾经走过的20个四季,想到了我未来几十年还不知道如何去展开的道路。在迷迷糊糊的梦境中,我仿佛看到一片很大很厚的云,飘在很蓝很广的天空,我用手摸了摸它,它就笑了。
21
武警医院离我们校区不远,公共汽车开五分钟就到,我们学校那些不愿意去校医院看病,或者不方便到校医院看病的人,通常都会到这里来。在武警医院我一共住了半个月,陈陈在武警医院陪了我半个月,当然,是在她没课的时候。有课的时候我也不会很闷,因为我在这里遇见了马海波,他是我们金融学院大一足球队的队长,我们之前就在球场上熟悉了。马海波个头不高黑黑壮壮,一脚任意球经常可以直挂死角,让我甚是钦佩。他竟然也在这里住院,而且就住我楼下,真是天大的缘分。所以我们经常互相串门子,坐在一起聊足球和女人。
马海波是我这届新生里第一拨和女朋友在外面同居的。他和他女朋友齐娜都是湖南娄底人,生在同一个大院,双方父母是多年的“麻友”,私交甚好。他俩不仅青梅竹马而且还是幼儿园三年同班,小学加初中九年同校,高中三年又同班的同学,大学里虽然在不同专业但还都在金融学院。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估计他俩从女娲时代就开始修起了。马海波和女友早在幼儿园里就在一张床上睡了很多日子,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马海波说,他和齐娜的第一次是在高二的暑假,俩人在马海波老爸老妈的卧室里,还专门铺了厚厚的两件衣服防止女孩的血沾到床单上,在尝试了半个多小时以后,马海波终于知道了接口在哪儿,于是心安理得地一泻千里。
我问他,你这也算第一次吗?
他说,怎么不算呢?我射了呀!
我说,可那女孩还好好的呢。
他说,你这人就是俗,难道只有处女膜破了才叫第一次吗?那是我们俩心里最值得回忆的第一次啊!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一是因为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很美,二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个头不高、黑黑壮壮、一脚任意球经常可以直挂死角的马海波,能对我说出这么美的一句话来。
马海波还告诉我,这次他来医院就是来割包皮的,因为有包皮就会有包皮垢,这个东西对女孩子很不好,很容易让女孩子得妇科病。于是我对马海波的景仰越来越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我开始称呼他为“马总”,偶尔开玩笑还会喊他“种马”,他在我的人生中扮演了性的启蒙者的角色。这不仅是因为他在我们还是小处男的时候就和女朋友上床了,更因为他在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包皮这么个玩意儿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包皮给割了。
不过马海波也有腼腆的时候。在我向老二、鲍哥和许宁介绍完马总的英雄事迹以后,大家一致决定要拜访一下这位高人,一来当面表示一下钦佩和羡慕,二来我们想顺便看一下被割过包皮的JJ长什么模样。于是我们炒了盒腰花又炒了盒韭菜鸡蛋,热气腾腾地请他吃了一顿,然后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这个不情之请。结果马总断然拒绝。大伙儿逼得厉害,这孙子还翻了脸,骂了几句粗口,岔开着两条腿走掉了。
其实真的没必要,我们虽然都还是处男,但起码的常识还是有的。割包皮和阉割毕竟不一样,大家看看觉得好,说不定自己也去割了,真不明白他生什么气。但既然他已经生气了,多少也得照顾一下人家的情绪,不看就不看吧。不过我们再也不喊他“马总”,而改称他“小马”,以惩罚他的小气。
22
20年前你想不想要手机?想不想要电脑?想不想要MP3?
我敢说你一定不想,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嘛。
我和陈陈的分手,如果究其原因,小马还真的择不干净。是他让我意识到大学生谈恋爱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而那些事情,我和陈陈都还没有做过。
半个月后,还是那个老医生把我鼻子里所有棉花都给取了出来,我终于又可以用鼻子自由呼吸了。这让我很开心,因为用嘴喘气实在不是很雅观,尤其是在听小马讲他和齐娜的故事到精彩处,我的呼吸会情不自禁地变得沉重而急促,这时候张着嘴巴哼哼哈哈地喘气,太像一条性压抑的狗。
回到宿舍,我洗了把脸,照了照镜子,发现鼻子被撑了半个月以后已经比从前大了一圈。坦率地说,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清秀了。不过男人鼻子大点儿也不是什么坏事,有得有失,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陈陈应该也感觉到我鼻子变大以后的一些变化,因为我在寝室里吻她的时候手已经不是放在她的腰部,而是放在她的胸部。于是陈陈就会抢在我的手之前,先按住自己的胸口。可是靠嘴唇接触的两个人之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距离容纳两双手,于是只要我稍微一使劲,我俩的嘴唇就会被分开。这时候我就会放下咸猪手,张开双臂,呼唤她过来重新接吻。她通常会温顺地走过来,闭上眼睛,再和我吻上,于是我又故伎重演,直到两个人再被互相推开。我们俩就在121寝室里不断地吻上,分开,吻上,分开,吻上,分开……都说做爱是简单重复的机械运动,其实我们那纯洁的前戏又何尝不是呢。
上三路没能占领,那下三路更是想都别想的事情。小马一直在给我灌输一个观念,如果她爱你,那她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也试图将这个观念灌输给陈陈,甚至硬生生让她听会了赵传的那首《爱我就给我》。可是她并没有接受,反而试图让我接受另一个观点,就是如果我爱她就不会逼她做她还不愿意做的事情。于是我在如此反复的无聊游戏中,渐渐失去了哄陈陈上床的耐性,也逐渐失去了哄她开心的耐心。终于有一天,我在宿舍里声嘶力竭地冲陈陈咆哮了五分钟,那些混话归结起来只是四个字“你不爱我”。
“不想在一起就算了,我没必要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