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曾在深夜痛哭,想和你聊聊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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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你是我的一滴汗(2)

“哦,见过,一直帮我们组织观众的嘛。”王萍姐很和气地说,“你学什么的?”

“我学金融。”虽然我不太喜欢自己的专业,但说起它的时候,还是很自豪的。

“学金融,专业很好啊,为什么想做电视呢?”

“我喜欢这行。”我很认真地把我怎么想考北电,又怎么被我爸黑掉的故事给王萍姐讲述了一遍,“我在学校也一直做话剧团,我写过很多原创小品,我还是音乐协会的,我还写过歌,我还泡BBS,我在寒潮论坛连载小说,点击量已经好几千了。”

“嗯,不错,小才子嘛。”

“Wherewhere。”

“嗯?”

“哪里哪里。”我在当年,给点儿阳光就嘚瑟。

8

王萍姐把我分给了一个叫徐柯的编导。徐柯,上海籍,来长沙多年,说得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和长沙话,两种方言说快了我都听不太懂,我给这个节目组织观众的时候经常看他打电话,没一次听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所以在所有编导里,他是给我距离感最大的一位。但有一点我知道,他是一位非常牛的编导,有能力,有想法,做过许多很有影响力的大节目,领导把我分给他,是我的福气。

但对徐柯来说,分给他一个毫无经验的实习生,和福气完全不沾边。徐柯有些洁癖,办公桌向来是自己收拾干净,不像别的编导,可以打发实习生去倒倒垃圾、擦擦桌子。徐柯抓耳挠腮半天,终于琢磨出一个给我打发时间的活儿——看观众来信。2003年说来也不算太早,电脑和网络已经比较普及了,但那时候中国的电视观众有很多还是很愿意给电视台栏目组写信的。徐柯给了我一个纸箱子,里面满满当当有好几百封观众来信,这只是半个月的量而已。

观众来信基本没人看,一方面是因为节目组人手不够,另一方面,是这些信绝大多数都没有看的价值。我在看了1000多封观众来信之后,把这些信基本分为三类:

第一类反映社会问题的,谁贪污了,谁腐败了,把这种检举信寄给娱乐节目栏目组,要么是病急乱投医,要么是压根儿没搞清楚状况。这种信,你看个开头就可以直接扔掉,反正没人会管。

第二类是对节目组表达喜爱,或者憎恶的。这种信,看个开头也可以扔掉,因为无论是喜爱或者憎恶,不是“脑残粉”,就是“脑残黑”,从不会提任何实质性的意见。

第三类信,是要转交给徐柯并且在节目组传阅的,这一类信叫作“奇葩”。100封里能出个一两封,属于百里挑一的奇趣文章。比如曾经有位湘西的大叔,写了满满20页的情书给我们的女主持,在信里,他亲切地称那位女主持为“二姨太”,而我台另一位女星,则是他的“正房”。这位湘西大伯用神一般的想象力,描述了这两房老婆之间争风吃醋的细节,并且向“二姨太”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虽然把正房的名分给了别人,但最爱的却仍然是她,希望我们的女主持把心放宽一些,以大局为重……这封信在节目组被争相传阅,那20张劣质信纸都快被揉烂了。

这就是我每天的工作,从一堆信件之中翻出一些可笑的玩意儿,供办公室里的老人儿们乐呵乐呵。这工作毫无意义,但我当时却并不以为然,甚至颇为骄傲,那是一种身份和智力上的优越感,以及因这份职业带来的虚荣感觉。我为了这件一文不值的事情,每天早早起床,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从大学城赶到广电中心,在那张吱嘎作响的木头椅子上一坐就是八小时。每天回到出租屋,我都是风尘仆仆、身心疲惫,小伊会很贴心地帮我捏捏肩膀,然后听我说今天读到的极品观众来信。我觉得我们就像社会上的小夫妻一样,朝九晚五,过着日子。

9

说说小伊怀孕的事吧。

那是在秋老虎快要过去,天已经差不多凉了的时候。一天晚上,我正独自一个人在“学友”网吧上网,玩着一个叫泡泡堂的无聊游戏,操纵着叫“喜丢丢”的蘑菇小人满世界乱窜。突然手机响了,电话那头是柯依伊同学带着哭腔的撒娇声:“公啊……我……我有了……”

当时,我正叼着烟卷玩得开心呢,一局没结束,我的心思还不太在电话上,“有什么了?”

“有了……就是有了啊……公啊……”

“怎么了?”

“我怀孕了……”

“啊?”我一张嘴,嘴里叼的半根烟掉在腿上,我赶紧掸掉烟灰,放下鼠标捧着电话,“什么?”

“公啊,我怀孕了……”

“你在哪儿?”

“我在家里。”

“你等着,我马上回来。”我挂掉电话,强行退出游戏,埋单出门,喜滋滋地往回赶,心头浮现出三个大字——“喜!当!爹!”

搁在现在,但凡是个心智正常的大学生,估计都不能怀着喜悦的心情去迎接自己女友意外怀孕。可我告诉你,当时我脑子没有进水,干燥得很,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意外怀孕意味着什么。

让我从头说起……对于我们这些20世纪80年代初出生的人来说,男女之间圈圈叉叉那些事,从小到大就没有人教过我们。在我们心智初开的时候,我们问我们的父母“我是从哪儿来的”,回答多半都是“捡来的”,这个回答和父母们的文化层次没有任何关系,比如我二叔是一位曾经的文化青年,写过三四十万字的小说,所以他在回答我堂弟方小可这个提问的时候,描述得非常详尽,把他是在哪座桥的哪个桥墩子下面捡的,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虚构了一个穿粗布老棉袄拾荒大嫂的角色,说她可能才是方小可的亲生母亲。结果方小可对自己的来历确信无疑,在幼儿园大班的时候,自己溜出学校离家出走,要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我们一家人找了一夜,才在路边把我那已经饥寒交迫的弟弟给捡了回来。为这件事,我那慈祥的二婶当着我爷爷奶奶的面,抽了二叔一个大嘴巴。

父母不教,老师也不教。在我们身体差不多长熟的年纪,教育部觉得应该让我们适当地了解一些关于生儿育女的问题了,于是安排了一章相关课程,放进了《生物》课本里。在我的概念里,生物课是教我们解剖青蛙、解剖河蚌、解剖小蛇、解剖兔子的课,为什么要在这门课上让我们了解自己的下半身?不过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对这章课程怀着无比的期待,从学期初开始眼巴巴地等啊盼啊。好不容易盼到那天,老师把我们按性别一分为二,女生全部被领到另外一个教室,然后,教室里只剩下三十几个无比失望的男生,面对着一张硕大的阴茎睾丸解剖图大眼瞪小眼。那节课我基本上什么都没学到,因为老师只教男生了解男生、只教女生了解女生,我用得着老师告诉我,男生两腿间的那一条不叫“鸡鸡”,而叫“阴茎”吗?这对我有什么意义呢?以至于我在大学第一次看毛片的时候,我竟然都没看懂!我的生物老师,您不觉得您对我的教育有问题吗?

我的所有性经历都是靠“动物本能”加“AV观摩”自学成才的,我相信和我有相同教育背景的人并不在少数,不然苍井空凭什么在中国能有百万粉丝?但是苍老师纵有百样好,毕竟还是有个缺点,她从来没有教过我们如何避孕。我一直觉得,如果有天我发财了,一定要投资拍部《苍井空老师教避孕》,这绝对是件无量的功德。因为在当时,我们对于避孕这件事的认识比原始人高明不到哪儿去,基本都是口耳相传的一些类似老中医的方法,比如嘿咻完了撒尿洗澡打肥皂,再比如嘿咻完了蹲15分钟,当然,更多不爱戴避孕套的人都选择体外或者安全期避孕。我以现在30岁的高龄,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各位读者,这两项都是不靠谱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彩票刮多了,想不中奖都不行。

说到避孕套,我特别想说两句,现在街头巷口甚至大学校园里都有自动售套机。不知道你们有几个人买过,反正我和老二打赌输了,就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去自动售套机投硬币买过一只避孕套。走到跟前,我才发现,售套机竟然还分档次,有三块钱一只、两块钱一只和一块钱一只的区别。我当时反正是打赌输了,并不是要给自己用,就买了个最便宜的。结果鬼使神差,当天晚上家里的套套正好用完,我就把那只避孕套翻了出来。猜猜怎么着?且不说它厚得都赶上包课本的塑料封皮了,就说它的长度,连我的大拇指都包不住!这叫避孕套?丫还不如保鲜膜呢!

学校门口药店卖的避孕套品牌叫“大官人”,这个牌子虽然看上去不是给正经人用的,但的确物美价廉,适合学生。杰士邦、杜蕾斯虽然质量更好,还有不同的颜色口味,但价格实在太贵,即使家庭装,也要好几块钱一只,我之前说过,我们在学校外的快餐店,三块钱吃饱,四块钱吃好,五块钱就算改善伙食了。考虑一下大学生的财力和体力就会知道,如果用那些名牌避孕套,许多人很快就会吃不起饭的。饱暖才能思淫欲,因为某些生理需要,影响自己的温饱问题,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我和小伊其实一直都有做安保措施,只是作为一只感性双鱼男,时不时会有突如其来的浪漫冲动,丢了辎重,徒手上阵。遇到这种情况,小伊会说这样不好,但是也就是说说而已,海绵体充血的男生都像疯狗一样,扑出去谁还介意自己没戴嚼子啊。

10

接下来的那一夜,也许可以作为那个年代意外怀孕的情侣们的荒诞标本。

我拧开锁进门,小伊脸上挂着泪,但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笑,一见到我,就扑过来钻进我的怀里,拿出“两道杠”的验孕试纸给我看,“公啊,怎么办啊?”

我把小伊紧紧地抱在怀里,笑着说:“哎呀,你说我竟然要当爸爸了,是吧,柯妈妈?”

“哼呀,讨厌!……还不是时候啦。”

“那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吧。”

“嗯。”

虽然我们都没有说出口,但“去医院”对于我和柯依伊来说,是默认为“堕胎”的意思。我和她显然都没有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意思,一点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意外怀孕”对于我们,可以缩写成“意外”,而不是“怀孕”,我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也做了许多离经背道的事情,但是我们都没想过会在大四的时候就有个孩子。所以当这个“意外”发生的时候,我们下意识就做好了决定,要把这个孩子打掉……当然,我们心里并不觉得那是个孩子,那只是我们需要纠正的一个错误,一个需要制止的可能会影响我俩未来的坏事。

晚上,我们早早就爬上床,小伊靠着床头坐着,我伸手把盖在她肚子上的毛巾被挪开,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把脑袋侧着贴在她的肚皮上,认认真真地听里面的动静。

“有动静吗?”

“有。”

“什么声音?”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婆,你饿了吧?”

“讨厌!”小伊拍着我的脑袋,“公啊,以后可不许不戴套套了。”

“知道了,等咱们结婚了再不戴!”

“嗯!”小伊无比幸福地微笑着,很快就睡着了,我就这么枕着小伊的肚子,也睡着了。早晨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嘴里有血,原来昨天做梦的时候,有颗后槽牙裂开了,掉了一块下来。

这一幕如今想来,无比恐怖。我和小伊已经决定要打掉这个孩子,而在去医院的前一夜,我们竟然像一对甜蜜的期待着宝宝的夫妻一样,努力感受着这个小生命。

11

第二天一早,我和小伊都换了身干净衣服,打扮了一下才出门。我们先在“为君”快餐一人吃了碗牛肉粉,然后手拉着手,打了辆车,开开心心地去武警医院做检查。之所以带小伊去武警医院,和信不过校医院的医术真没什么关系,我们对意外怀孕全部的顾忌,就是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事,必须绝对保密!

到了医院,挂号,排队,抽血化验。化验的结果证明小伊买的试纸不是伪劣产品,她真的怀上了。拿到确定的结果,我们就兵分两路,小伊被一位穿粉色制服的护士领着,进了妇产科的门诊室。我反正也进不去,走到门口,给家里打电话要钱。我现在虽然在电视台实习,但那是没有劳务费的,我以前组织观众剩的一些积蓄,以及我和小伊拿到的生活费多半都用来付这个学期的房租了,我俩身上的所有钱加在一起还不到500块。小伊的手术费,只能指望远在淮安的我爸我妈了。虽说我爸妈已经把柯依伊认作了儿媳妇,可毕竟是“未婚先孕”,又是在大学期间,他们能不能接受,我心里也没底。但事已至此,就算挨骂也得伸手。我战战兢兢拨通了家里电话。倒霉催的,接电话的竟然是我爸,要是我妈我还能撒个娇,而我爸完全不吃这套,能不能过关只能听天由命了,“喂,爸爸,有件事跟你说……”

“什么事?”

“柯依伊……生病了。”

我真是个人才,把“意外怀孕”说得这么委婉,难能可贵的是,我爸竟然听懂了,而且听上去,他并没有什么怒气,态度还很温和,“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们现在正在医院呢,准备……做手术。”

“需要钱是吧?”

“嗯……”

“我让你妈今天下午打2000块钱去,你照顾好小伊!”

“好,谢谢爸爸!”挂了电话,我的手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这是我生平对我爸爸最大的一次挑衅,他的反应竟然如此愉快,让我实在无法理解。

回到候诊区,没多久,小伊从门诊室出来了,我赶紧迎了上去,“怎么样?”

小伊咬着嘴唇,面色很难看,“公啊,我怎么觉得好害怕……”

“怕什么?你怎么了?”我把手搭在小伊的背上,弯下腰看她的脸,“怎么突然害怕了?”

小伊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盯着我,“公啊,刚才医生说了好多做手术的危险,我好害怕啊!公啊,你说我会不会死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