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曾在深夜痛哭,想和你聊聊人生
46960200000025

第25章 那什么,爱过(11)

外公去世以后,外婆瘦了好多。毕竟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了。那天晚上,外婆不停地哭,告诉每一个来劝慰她的人,自己的伴儿没了。用地方的哭丧曲唱着:“我的个老头子唉,再没人和我一起看电视了喂,再没人喝我的大米稀饭了喂……”为外公急救的医生告诉妈妈,外公走得急,没有给儿女留下一句遗言。不过在老爷子意识到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用最后的力气挤出三个字:“不要哭。”我把这看作外公对外婆一辈子的嘱托。

我把外公外婆的故事讲给柯依伊听,小伊哭得稀里哗啦,她对我说:“公啊,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46

一天,我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将来。小伊说:“公呀,那毕业以后,是我去江苏呢,还是你来北京啊?”

我恍惚了一下,“嗯?”

“我说,毕业以后,是你跟我一起回北京呢,还是我跟你一起去江苏啊?”

“当然是你跟我走啦,你都嫁给我了。”

“哎呀,”小伊坐了起来,“那我妈妈怎么办呢?”

“一起来呗。”

“那她要是不愿意呢?”

“那我们经常回去看她。”

“嗯……”小伊嗯了好长时间,嗯完声音又慢慢地低了下来,“不知道了。”

那天在做爱的时候,小伊把我咬得遍体鳞伤,作为回报,我把她的两肩死死地按在床上。结束以后,她两个肩头都有些肿了。小伊那天没有抱我,她双手交叉,捂着肩头,转身睡去。我喝了点儿水,又钻进被窝,过去看她,轻轻掰开她的手,吹了吹小伊的肩,“嗯,不疼了,不疼了……”

“公,我不喜欢你这样。”

“母,我错了,我把你弄疼了。”

“不是。”小伊没有笑,她转身对着我,“因为你这是推开我的姿势,我不喜欢。”

47

这是我在南湖大学度过的第三个秋天,也不知道是那年的长沙特别冷,还是因为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这个秋天特别萧瑟,树叶落得似乎比往常快了一些。我们这个小团体一向都是花团锦簇,可现在竟然有一半的男的都是单身。小马一直郁郁寡欢,踢球的时候越来越喜欢放铲,为这事跟别的班男生打了好几次架;魏星时不时约个网友,开个房间,但自己去了就去了,回来也不再向我们炫耀;老二还是那样,作为南湖大学最后一个处男,他已经认命了。他和我们金融系的许多男生一样,陷进了一个叫作“传奇”的网络游戏,从砍树桩到砍怪兽,有空就到网吧里练级,一天点十几万下鼠标,右手食指经常抽筋。总之,一切的变化都已经成为习惯,我们的生活冷静得像过日子一样。

有个礼拜三的中午,小伊去参加寝室同学的生日聚会,我就一个人留在寝室里发呆,鲍哥从我的阳台边经过(我们是一楼),蹦跶了两下,见我还在,就凑到阳台的铁窗跟前喊我:“方鹏,干吗呢?”

“没事干,闲着。你干吗去?”

“我也没事。”

“徐徐呢?”

“不知道。”

“你俩不一起吃午饭?”

“不要,最近烦她。”

“那你来找我吧,咱俩找点儿事做。”

“好嘞!”

宿舍里,我和鲍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越聊越无趣,我一根根地抽烟,他就到每个人的位置上东摸一下西摸一下,后来不小心碰倒了老二的蜂蜜瓶子,我们谁都没注意到,而那瓶蜂蜜的口有个缝隙,一整瓶蜂蜜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细细溜溜地全部流进了老二的一只球鞋里,而且看上去不露任何痕迹。当晚老二只是在宿舍抱怨了一下,不知道谁把他的蜂蜜都倒走了,还剩了个空瓶子扔在他桌上。而第二天早晨,老二一脚踩进盛满蜂蜜的球鞋,那才是高潮。

然而当时我们都没有注意到蜂蜜的事情,就在我们百无聊赖、近乎崩溃,几乎都想先弄死对方再弄死自己的时候,宿舍区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喧闹,都是男人的声音:“打他,打死他!打死他!”

出事了!……太好了!

我和鲍哥顿时精神起来,拉开门就冲了出去,就看见达叔正和一个保安扭打在一起,身边两个拉架的。达叔其实并不是叔,他和我们一届,是金融三班的。因为气质成熟面相老,再加上人家的名字叫舒达,所以大伙……甚至包括他们班辅导员都喊他达叔。达叔是金融足球队的主力后卫,因为块头大、肌肉强、作风又硬朗、球场上向来“球过人不过”,所以深得足球队队长小马的赏识,俩人惺惺相惜、称兄道弟,所以和我们关系自然也很好。达叔这人虽然长得凶神恶煞,但其实脾气不错,平时从不招惹是非,今天竟然和学校的保安打成这样,实在让我大跌眼镜。什么话都别说了,赶紧拉架吧,我和鲍哥都冲了上去,门口正好又有几个和达叔穿同样球衣的同学出现,一见这情况也都过来拉架。

“别拉我,都别拉我,我今天搞不死他的!”达叔怒目圆瞪,浑身疙瘩肉都爆了出来,显然是气极了。对面的保安虽然矮了一个头,但也蛮劲十足,一边骂着脏话一边拳头就过来了,正捣在一个拉架的同学背上,他大叫一声,疼得直咧嘴。

这里插一句嘴,说说我们的保安。我们学校的保安分为两种,一种是干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保安,另一种是因为学校盖新宿舍征地的时候,给当地拆迁户的工作补偿,安置一部分拆迁户子女就业。第一种保安相对收敛,而第二种保安本来都是当地农民子弟,大多数连中专都没念过,可保安服一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就觉得自己是管理人员了。这一类保安,他们想的可不是保学生的平安,而是怎么管理学生、收拾学生,我甚至怀疑他们在抓到我们把柄的时候,会有一种虐恋的变态快感。过了关闸时间,就不许学生进宿舍,想进宿舍就得经过他们的一系列盘问,尤其是女孩子,不审你个十几二十分钟,根本别指望离开保安室;买了饭不许带进宿舍吃,看到你在宿舍吃盒饭,抓起来就扔掉,管你是不是私人物品。这次整风运动,保安就是纠察队的主力成员。学生干部参与纠察队那都是老师硬派的活儿,和抓壮丁没什么两样,见到小情侣亲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那帮新保安不一样,他们自己大都是单身,天天看着学生们卿卿我我,早就腹中有邪火、胸中有恶气了,撞见一对抓一对,撞不着还躲起来守株待兔,可想而知,这帮人的口碑比现在的城管还差,学生们敢怒不敢言,毕竟人家是学校的人……

达叔这次就是撞枪口上了,刚踢完球,买了饭准备回去吃,按照保安欺软怕硬的劲儿,长成达叔这样,也不会有保安来管他。偏偏这位是个新来的,拦着达叔不让进,达叔不搭理他,他竟然推了达叔一个趔趄,这可把一个隐藏多年的炸药桶给点着了。据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刘先生说,达叔当时“嗷”的一声,丢掉盒饭就扑上去了,刘先生还说,他活了22年,第一次看到有人打架之前真的会“嗷”地叫一声的。

48

当时我们还不知道保安和达叔是因为什么矛盾打起来的,但是保安一拳打在拉架学生身上,是我们几个拉架的人亲眼所见,大伙儿心里的火顿时都被勾了起来,于是拉架就变成了拉偏架。拉架的哥们儿都是踢球的,多少有点儿肌肉,上来就把那保安的胳膊整个拧到后面,挡在达叔前面的哥们儿几乎就是个摆设,除了嘴上喊喊“别打了,别打了……”,基本上什么都没干。达叔那是真不客气,咣咣两拳一拳打眼一拳打脸,打得那个保安当时血就飙出来了,他一边像困兽一样挣扎,一边嘶哑地吼道:“你们松开!你们拉偏架!松开!”PS:此处省略脏话若干。

这时候能看到现场的宿舍楼上,所有阳台都已经挤满了学生,学生们都在呐喊加油,宿舍区的入口变成了古罗马斗兽场,我们不知道自己是战士还是野兽。就在这时,从宿舍区后面管理办公室的方向冲过来几个保安,他们貌似也是想拉偏架,一边把我们和被打的保安扯开,一边手上也不干净,推啊掐啊都来了,于是拉架的变成打架的,学生和保安打成一团,“保安打学生啦!保安打学生啦!”整个宿舍区都炸开了,陆陆续续有好多学生都加入了战阵,而一号楼上的男生更是把脸盆什么的都敲了起来,还有人往下丢热水瓶,丢卫生纸,我只觉得耳中一片喧闹,眼前都在翻腾,热血涌到脑门,这么长时间的憋屈都发泄了出来,揪住一个保安的领子,踹了他不知道多少脚。

风波平息的时候,团委书记也来了,副校长也来了,连110都来了。我们被校方带走的时候,整个宿舍区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口号:“英雄!英雄!英雄!”达叔满脸是伤,振臂向同学们致意,我们也像刚踢完一场好球一样,举手鼓掌,感谢同学们的支持。但和踢完球不同的是,我们心里的惶恐更多一些,谁也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怎样的处理。

还好,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我们几个毕竟是去拉架的。最后的处理结果,去“拉架”的学生和保安都只是批评教育,各自写一份检讨。达叔被严重警告处分,而那个新来的保安被开除了……事情过去很久,我和一个相熟的老保安抽烟聊天的时候才知道,那个新保安其实还不到20岁,他并不是拆迁户的孩子,而是保安队队长的老乡,他家里托了关系找了熟人,好不容易在学校谋到一份保安的工作,从农村来长沙还不到一个月。那个老保安说:“这孩子也可怜,他其实也就是想把自己的活儿做好,你看你们学生多凶啊,把人家牙都打掉了。”

这件事之后,保安们收敛了很多,这也直接影响到整风运动的执行,“石榴树事件”引发的一系列事件,竟然随着一名保安被开除而渐渐不了了之。而且通过这次冲突,我们还知道学校一直有这样一条规定:保安、宿管甚至在校区内开店的小老板,他们都有一条高压线,“不得与学生发生正面冲突”,只要发生了类似这次的事件,无论是谁引起的,甚至无论你有理没理,结果就只有一个——卷铺盖走人。

小伊对我参与打群架的事情表现出莫大的支持,还好我这次除了胳膊上几块淤青以外,基本没什么损伤。那天小伊自己掏钱请我去市里的塔克堡餐厅吃了一顿牛排,她说要给我压压惊,我知道她这是在学我外婆,她这么做,让我感觉很温暖。

但没过多久,我和小伊史无前例地大吵了一架,几乎到分手这么严重。

49

2002年只剩下最后不到一个月,辞旧迎新,学校突然要搞一个“四星大赛”。

所谓“四星”就是歌星、舞星、笑星和主持星,所谓“四星大赛”,就是一场各学院艺术团的大比武。本来这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因为我的金融话剧团团长的职务已经被撤掉了,但是老唐这个人很现实的,知道这次比赛作为校级的第一次文艺大比武,意义重大,必须拿下,所以让许宁和鲍哥来找我,许了我一个副团长的名头,让我负责这次的剧本创作和排练。作为前任团长,这个副团长的职务我是真心不稀罕,但是不管给不给老唐面子,许宁和鲍哥的面子是必须得给的,更何况我又好这口,不排戏不演戏,我自己也憋得蛋疼。我把这事答应下来,和鲍哥合写了一个叫《说不出再见》的小品,拉上老二,紧锣密鼓地排练起来,准备参加“笑星”比赛。

柯依伊也被老唐钦点,去参加“主持星”的比赛。打虎亲兄弟,上阵小夫妻,我们一家两口为了金融学院的文艺事业,真的是倾巢出动,甚至把我们蓝色公寓的小窝都当作不要钱的排练场了。许宁对我们如此支持他的工作深表感动,但是到年底他手头也不宽裕,没法请我们搓顿好的,于是拿出笔墨纸砚,用他从幼儿园时代就开始修炼的书法童子功,写下横幅一条送给我俩,上书九个大字“睡在一张床上的战友”。鲍哥说许宁太啰唆,直接写俩字“炮友”就得了。因为这句话,柯依伊那天本来买了慰劳大家的哈密瓜,硬是等到排练结束人全散了都没切。

准备了半个月,作品成型了,在金融学院预演的晚会上,《说不出再见》大获成功,全场观众从头乐到尾,最后一段煽情戏,还哭倒了一大片。我们都很满意,老唐也很满意,在晚会后的总结会上,老唐反复表扬了我们,说我们不仅生动有趣,而且积极向上。这次比赛我们保三争一,我对这个目标深表不屑,国安才永远争第一呢,我方鹏排小品,只要第一,不要第二。

在表扬完我们之后,老唐又点名批评了柯依伊,说她主持僵硬,没有精神,要她再准备得充分一些。小伊当场就哭了,我坐在底下瞪了老唐半个多小时,也不知道那孙子看见没。我了解柯依伊,她是那种完全听不得批评的人,倒不是说小伊不谦虚,她是心理素质不好,越批评越不自信,越不自信越完蛋。还有两天就要比赛了,这个时候批评她,就是四个字“自毁长城”,您干脆就别让她上了。

晚上回到蓝色公寓,小伊一句话没说,坐到写字台前埋头就开始改自己的主持稿。我知道她还没吃晚饭,就拿出吐司和肉松、炼乳做了个三明治给她,“老婆,吃完再写吧。”

“不!我要先写完,不改完这个稿子我怎么吃得下东西?”

“嗨,其实老唐那是激将法,希望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其实你今天主持得挺棒的。”

“才没有呢,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在状态。”

“不在状态是因为你没吃晚饭,你想啊,人是铁饭是钢,主持人不吃饿得慌……”

“好啦,你别烦我啦,我要先改稿子。”

“那你先把东西吃了,你改多久都没事,改一夜我都不烦你。”

“我不吃!”小伊急了,扭头冲我说,“我跟你不一样,做事喜欢拖,我心里有事的时候,吃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