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收拾的进度很快,小马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主要是些衣服和各种足球杂志。我拉开最后一个抽屉,里面是一个大纸盒,放的全是避孕套,各种品牌、各种颜色、各种款式,满满一大盒,足有四五十只。“这些你拿走。”小马看了一眼说,“给你和柯依伊用。”
“我?我不要。”我把盒子盖好,“给魏星吧,丫女朋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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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魏星,这孙子依然和他的校内校外俩女朋友感情稳定,持续升温。
柯依伊同学也知道这件事,因为我们调侃魏星的时候从来不会避讳她。小伊并不奇怪魏星如何能做到让两个女朋友互不知情,但她非常诧异魏星如何能满足两个女人所需要的爱情。其实这件事我以前也不了解,直到我发现魏星真的是把心连着根儿掏出来分给他的两个女人,曾经有一个月月底,这孙子穷得只能在宿舍里玩自己……咳,是自己玩啦。我正好闲得无聊去找他踢球,上楼之前我买了两根冰棍,一根自己吃一根带给他。可是我们都出了宿舍区了,魏星还是没有吃。我问他:“怎么了?胃不好啊?再不吃就化了。”他挠挠头:“不啦,我要留给我女朋友吃。”
我当时就被这天字一号情痴感动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快吃快吃,你女朋友那个我再去买。”看着魏星愉快地给校内的那个女朋友打电话:“喂,宝贝儿,下楼,老公给你送冰棍儿来了!”我真不知道魏星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魏星的幸福生活也曾历经考验,一次他要坐火车去武汉,见他正在当地出差的老爸。魏星同学一时兴起,把火车车次、车厢和座位号群发给了两个女朋友,而两个女朋友又同时表示要去火车站给他送行,这孙子当时就瞎了。饭可以错开点吃,火车却只有一趟,怎么错点开?他分别劝俩姑娘别来送了,可俩姑娘跟约好了似的不肯撒手。魏星劝急了眼,把俩人分别骂了一顿,可俩姑娘情比金坚,依然坚持非送不可。
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眼看一出“魏公子情场现形记”就要上演,可要说人家魏星真不是一般人,哥们儿最后使出了一个至贱无敌的绝招逃过了一劫——
他在当天中午,把校内的女朋友约出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席间早已经约好依计行事的我们频频向那无辜的女生劝酒,那女孩是东北人,酒量好生了得,再加上又和我们一起吃过几顿饭,也没了戒心,就这么来者不拒,劝多少喝多少,红的啤的掺着来。一场酒,俩小时,东北姑娘在喝晕了小马,喝翻了许宁之后,终于不胜酒力,吐了自己一身,不得不眼睁睁看着魏星独自离去。
事后,我们总结了这次饭局,得出以下结论:
一、魏星真孙子。
二、如果有下次,咱们宁可去灌倒魏星外校的女朋友。那姑娘是苏州人,酒量微乎其微。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魏星一夫两妻的生活终究还是没能撑过2002年,当然,这件事说起来其实不怪魏星,矛盾的爆发是因为……魏星外校的那个女朋友,竟然也同时拥有两个男朋友。
另外的那个男人是个警察,他也不知怎么得知有魏星这么一位,于是妒火中烧,有天竟然开着警车到我们学校,把魏星拖走了。当时老二正和魏星在一起,当时就毛了爪,赶紧给我打电话:“方鹏,魏星被警察抓走了!”
“啊?不会吧,他犯什么事了?”
“不知道,好像没戴铐子!”
“那应该不是什么大罪吧?嫖娼?”
“不知道啊!”
“唉,估计是嫖娼了。”
我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魏星的电话打不通,压根儿没法去找,只好叫齐了兄弟们,在校门口坐着等消息。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以后,有辆警车开了过来,停在路边,魏星骂骂咧咧地从车里下来,又和司机对骂了两句,车门从里面被个姑娘关上,然后开走了。
魏星告诉我们,那警察也没对他怎样,就是把魏星拉到河边威逼利诱,要他和那苏州姑娘断了往来。魏星这人从来没认过,于是宁死不从,顺带骂了警察祖宗十八代。接下来俩人就动起了手,扭打到一起,还好双方都没有凶器,也就是你捣鼓我一拳、我捣鼓你一脚,最后抱在一起,在地上滚了几圈。事情的结果是,那个苏州姑娘也在警车上,哭着求他俩别打了,并且决绝地要和魏星分手,并许诺和那个警察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永结同心、早生贵子。魏星脸上又是伤又是土又是泪,整的跟化了的花脸大雪糕似的,丫啜泣着说:“傻X,我对她那么好,她竟然有两个男朋友!”言语中那种道德上的优越感,完全忘了自己也是有两个女朋友的人。
回到蓝色公寓的时候,小伊满脸焦急地扑向我,“方鹏,听说魏星嫖娼被抓了?”我连忙辟谣,告诉她,魏星其实只是被一个女朋友抛弃了而已。小伊的情绪立刻就稳定下来,一副轻蔑的态度,“早晚的事情,报应呗!”
没过多久,魏星甩了他仅有的另一个女朋友,又重新回到性生活不规律的单身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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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段时间,帮助魏星抚慰心灵创痕的,是一家叫“梦娇发屋”的理发店。刚刚开张没多久,理发师是几个浙江来的大姐。一天中午,鲍哥眉飞色舞地来到我们寝室,说前街新开的“梦娇发屋”太赞了。我们看着他七扭八歪的发型表示很不屑,认为鲍哥很可能是自己发型失败,也想拖我们下水。我们又不是徐徐,怎么可能蠢到中他的圈套?鲍哥看我们都不信,真的急了:“瘪犊子骗你们,真的,不信你们干洗一次试试!如果不爽的话,我给你们钱!”这话说得很诚恳,于是我、老二、魏星跟着鲍哥去了。
鲍哥没蒙我们,“梦娇发屋”果然有些特色。在洗完头发吹干之后,身后的大姐把我的脑袋往后一拢,后脑勺实实在在地扎进了她的双乳之间,开始按摩我的脸。20块钱,30分钟,一套做完,我们人人面红耳赤、心猿意马。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对这家发屋道德败坏的擦边球行为进行了深刻的批判,顺便也感慨了一下因为有事没能来成的许宁实在是漏了宝。
“梦娇发屋”的生意越来越好,学校门前的碟屋也越开越多,到2002年底2003年初的时候,随着两家宾馆的开业,我们校区在某方面的风气,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小情侣但凡手头宽裕点儿的,大多就租房子同居在外面了,没什么钱或者走读的学生也没闲着,曾经有一次我睡在寝室,刚过12点,我班的体委彭闯就过来敲门,进门先散烟,一边散烟一边讪笑着对我们说:“兄弟们把被子盖好,我女朋友过来借个厕所,我们那边堵了……”然后,冲门外招招手,一个光腿只套了件男士运动服的女孩子低着头蹦蹦跳跳地钻进了我们的洗手间。这事对我没什么影响,但是王涛那夜几乎没睡,后半夜吱吱呀呀地摇床,把老二都给摇醒了。幸亏我们都是一人一张床,我有个高中同学在别校,他睡下铺,而他的上铺是个“打飞机爱好者”,我那同学经常抱怨,一觉睡醒经常有晕船的感觉,再想想自己是跟着上铺那个大汉一起摇的床,心里就觉得特别屈辱。
老师们对学生们生活作风问题的态度泾渭分明,分为两派:一派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咱们别少见多怪;另一派,尤其是一些老先生老教授,对此痛心疾首,于是就有了后来的“石榴树”事件。
那是元旦之前的一天清晨,一觉睡醒,学生们发现,每个寝室楼的门口都被贴了一张署名“一位南湖大学老教授”的公开信,信的内容简而言之,就是说这位老教授某天清晨起来锻炼,看见一对男女学生正在一棵石榴树下嘿咻。这件事给了他巨大的刺激,他觉得现在的学生不懂得自爱、不珍惜青春,于是写了这封公开信,希望学校有关部门能够加强对学生的管理,也希望学生们能够反省一下自己。
可想而知,这件事在我们学校引发了巨大的轰动。它直接催生出两件事情——
首先是学校领导震怒,那几天本来就有个事,一个大一的学妹意外怀孕,结果也不知道怎么想不开,竟然去校医院做检查,结果医院直接通报校领导,那个学妹被开除学籍,再加上“石榴树”这封公开信火上浇油,学校决定开展一场深刻的整风运动,各辅导员亲自查寝,坚决杜绝在校外租房的现象,班级召开“自尊自爱”的主题班会,学生们都要检讨自己的生活作风问题。学校还组织了一个什么什么纠察队,整天在校园里巡逻,干的就是棒打鸳鸯的事。为了表明学校对这次整风运动的态度和决心,那杀鸡给猴看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有一对倒霉的大二情侣,就因为在行政楼前手拉手,竟然被记了大过。南湖大学顿时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谈恋爱成了地下工作。整风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没当回事,结果和小伊在宿舍区接吻的时候,被纠缠队的带队老师抓了个现行,我俩松开嘴撒腿就跑,幸亏那老师跑不快,没被擒获,后来想想真的是躲过了一劫。
此外“石榴树事件”还催生出一个活动,叫作“寻找石榴树”。在我们学校的BBS上,有好事者发起了“寻找石榴树”的活动,虽然没有被官方置顶,但是也没有删帖,每天都有上百条回复,热得不能再热了。为什么要寻找石榴树呢?……因为我们学校压根儿就没有石榴树!
从大一到大四,甚至一些毕业后还在长沙的师兄师姐都纷纷回母校寻找这棵传说中的石榴树,可是一无所获。你看这事多扯淡,就因为一棵石榴树,我们居不能同了、爱不能谈了,可是我们学校竟然压根儿没有石榴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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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柯依伊并没有被这次风潮拆散。
其实这次风潮也没拆散过谁,虽然校区周边的宾馆碟屋出租房,一到晚上就空空荡荡,但人家白天却依然生意火爆,一室难求。我估计整风运动没怎么提升学生们的思想境界,但是对大伙儿的生物钟倒是影响巨大。
我每天醒过来,牙不刷脸不洗,努力保持残存的一些睡意,晃晃悠悠转到蓝色公寓,拉开被子,打开CD,尽量接着睡。如果实在睡不着,就听歌闭目养神。小伊在没有课的时候也会急匆匆地奔回我们的小窝,进门把包一丢,噢的一声就钻到我身边来。现在想想,我和小伊在这房子里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躺着的,站着就是打扫,坐着就是学习,除此以外,就是松松垮垮、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起。
小伊喜欢把头枕在我的肚子上,她说我的心脏下垂,差不多已经掉在了腹部的位置,所以只要贴着我的肚子,就可以听见我心跳的声音。我呢,喜欢把手放在她的胸上,在一片安静的时候大喊一声各种取笑平胸的笑话里的台词,比方说我喊过“煎鸡蛋也算鸡蛋啊……”,我还喊过“机长,这边可以降落……”。小伊对此意见很大,她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其实是B罩杯,我妈妈说,等我生完孩子还会变得更大呢!”
当然,我们在床上聊的并不只是这些三俗的东西。她会跟我讲她的家庭,我也一样。她告诉我她的爸爸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妈妈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很不容易,后来有了后爸,是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祖宗。小伊讲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伤感,语气平淡中带着些决绝,她对我说:“公啊,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也跟她说我的家人,说我爸我妈,说爷爷奶奶,但是说得最多的是我的外公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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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走得很急,从心脏病发作到去世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外婆说,这是老天爷对得起他,不让他受罪。外婆又说,老天爷不长眼睛,刚过两年好日子,就把外公带走了。
外公外婆的感情很好,在他们住的小区是妇孺皆知的。每天早晨和傍晚,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搀扶着,走在往返于中心公园的路上,不论什么时候,两只手都握得很紧。外公外婆人很和气,对每个人都很好。不仅左邻右舍,小区里小卖部的、面食店的,甚至经常候在小区门口蹬人力三轮的小伙子,见了面都乐意问声好,因为他们总是一起出现。菜市场有点儿远,老人家喜欢过去转转,买了菜就花一块钱让人拉回来。到家门口,外公付车钱外婆就吆喝人家进屋喝水,不喝一定不让走。我外公身体不好,在房间里休息是他每天绝大多数时间做的事情。这时候,外婆是绝对不会出门的,做做家务,看看电视,怎么都会在外公的视线之内。下午2点,准时把钢精锅放到煤炉上,晚饭时间,一锅白米粥熬得喷香,外公一辈子都没喝够。
其实,外公外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外公是军人,外婆过门才几个月,外公就上了抗日战场。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到地方建设军工厂……外婆一个人拉扯大四个孩子。“文化大革命”时,省里的造反派要批斗外公,一个电话把外公喊到了省城。两天两夜,幸亏有一位老首长的保护,外公才没被“坐飞机”,保住了性命。回到家来,外婆看着被整得不成人样的外公,没掉一滴眼泪,去银行把所有积蓄都提了出来,买了鸡鱼肉蛋,还叫来同时和外公一起被批斗的爷爷一起吃了一个月,外婆说:“吃吧,把肚子吃得饱饱的,继续挨他们斗。”后来,造反派又叫外公过去,还有传言一个一直嫉恨外公的造反派要借这次机会整死外公。外婆急了,跑回乡下娘家把远近亲戚跑了个遍,竟也拉来百十号人,操着庄稼家伙准备救人。后来外公还是安全地回来了。我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外婆的功劳,但我一直无法想象柔弱的外婆攥着木棍守望她男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