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曾在深夜痛哭,想和你聊聊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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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那什么,爱过(8)

“叔叔阿姨好。”小伊面带微笑,冲我爸妈微微一鞠躬。

“你好你好,来先进门!”我爸往边上挪了挪,让小伊进了门,自己紧接着就颠儿颠儿地跟了进去,完全不顾他亲生的儿子正拎着两个大行李箱,一身臭汗地站在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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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家的感觉真的不一样,不仅房子是新换的,连爸妈都好像是新换的,尤其是我爸,不仅不教训人,连说话的语气都好温柔,吃晚饭的时候,竟然还主动拿出一瓶白酒,给我倒了一杯。我这人的秉性就是蹬鼻子上脸,没两天就习惯了,跟老爸喝酒的时候,甚至会搭着他的肩膀,俩人好得跟亲兄弟似的。我妈每天提前俩小时就下班回来做饭,中午一顿晚上一顿,在厨房忙得乐滋滋的,小伊鞍前马后跟着,名为学习实为蹭吃,每次喊“叔叔,开饭喽”之前,都要先打两个小饱嗝。

午饭后晚饭前,我和小伊就在淮安城里乱转。我先是带着她去各大景点,淮安是历史文化名城,作为大运河上“南船北马舍舟登船”之地,在漕运发达的年代还是相当牛的,现在虽然没落了,但遗迹不少,光是乾隆下江南的时候题的碑就有好几块。小伊其实对这些景点没什么兴趣,她喜欢的是从一个景点到另一个景点的路上坐人力三轮车。我第一次带她坐人力三轮车的时候,她拼命拦住我,“别坐了,多贵啊!咱们还是打的吧!”听到小伊的话,那位三轮车夫诧异得直挠头。我告诉小伊,在咱们这儿,人比汽油便宜多了。北京的三轮车绕着后海跑一圈的钱,足够我们这里的三轮车夫蹬出30公里的……你还别心疼他累,下岗工人那么多,满大街都是蹬三轮车拉活儿的,抢生意都能打起来。

小伊似懂非懂,我把她扶上了车,“师傅,去清晏园。”

“四块钱。”三轮车夫说。

“瞎要哦,这点儿路三块钱了不起了。”我用淮安话跟他还价。

“行行行,三块钱,走啊!”

这一路上,小伊隔两分钟就要凑到我耳边问:“还没到啊?这么远啊?”到了目的地,我掏出三块钱给三轮车夫,他愉快地接过钱蹬着车走了。小伊望着那位师傅的背影,感慨道:“太便宜了,三块钱骑了这么远。”

“我这都多给了,这段路两块钱就能走。”

因为便宜,小伊疯狂地爱上了坐三轮车,后来我们也不去那些景点了,就丢给师傅一二十块钱,让他带着我们在淮安的街巷里逛荡,如果慢慢骑,20块钱可以逛一个多小时。淮安是个小城市,在2002年时,除了市中心有些大厦,大多数楼还都很低,天的颜色相对清纯,不用站很高就可以看得很远。这里的每个人都会骑自行车,过了30岁的人会保持相对安稳的速度,但那些年轻人会把自己的坐骑蹬得飞快,越是年轻的孩子越爱从缓慢的车流中像箭一样杀出去,冲出拥堵的地段,冲进半透明的黄昏里,非常拉风。每当有这样的单车经过,小伊就会一直盯着看到看不见为止,小伊问我:“公啊,你以前会不会这样骑车啊?”我笑着点点头,“怎么不会呢,谁没做过小二X啊。”

带着小伊逛淮安的那些天,我一直纠结在现实和回忆里,那些熟悉的街道,那些熟悉的招牌,好像把我之前的20多年又过了一遍。小伊一直在我身边说话,她的笑容被混进了我所有回忆里,仿佛她和我一起上过小学、初中和高中,我的所有过往都在她的面前袒露着。在我高中的校园里,小伊突然心血来潮,“公啊,给我讲讲你早恋的故事呗?”

“你确定想听?”

“嗯……算了,不想了。”

“想听也没有,我没早恋过。”

“骗人。”

“你看我像早恋的人吗?”

“像啊,你又不丑。”

“我没早恋过。”

“啊?你都没有早恋过啊?”

“你有啊?”

“我啊?我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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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恋我是真没有,不是不想,是人家不答应。

我暗恋的那个女生是我的高中同学,高高的,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头发长长的,说话又轻又慢,也就是说,她具有中国传统女性的一切优点。所以,她叫段嫦娥。如果我没见过她本人,叫这样名字的女孩子我是断然不会喜欢的。偏偏命运让我俩在高二分班的时候成了文科班的同学,老师点名的时候,喊了一声“段嫦娥”,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时候段嫦娥在最靠窗的那排站了起来,轻声应了一句“到”。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就已经对她一见钟情了。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和齐肩的长发,即使是今时今日,还是我的夺命罩门。安排座位的时候,段嫦娥因为个子比较高,坐到了第五排,而我因为父母送了班主任一个厚厚的红包,被安排坐在第四排,而且和段嫦娥在同一小组,我扭过头就可以和她说话。我至今还认为,这是我父母在我16年学生生涯中送的最值回本钱的一个红包。

我在每一个隐蔽的角度欣赏她;和她说话,逗她笑;把写好的作文给她看,隐晦地展示自己好的地方;为她解决一切困难,不让她知道;收集她传给我的所有字条。方鹏喜欢段嫦娥在高三六班是公开的秘密。

之所以说公开,是因为谁都知道。之所以说秘密,是因为只有她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

就这么从高二到了高三,机会终于来了。

段嫦娥虽然在我的心目中举足轻重,但不得不承认她的脑子相当一般,当然啦,这没有贬低她的意思,这样的女孩在校园里太常见了:家庭不错,生活安稳不奢侈;长相姣好,干净但不爱打扮;努力学习,成绩永远在中下游……最后一条让段嫦娥颇受打击,一次月考,她因为数学不及格趴在课桌上哭。而数学虽然不是我的强项,但比起段嫦娥来说还是好太多,于是我安慰她说:“别哭了,以后我帮你。”

那时候高三,每天有四节自习课,下午两节,晚上两节。我会用第一节自习课出一份基础的不能再基础的数学卷子给段嫦娥做,她把卷子做完差不多要用两节自习课的时间,我就在这段时间连做带抄,完成所有作业,然后在最后一节自习课里,为段嫦娥批改和讲评这份卷子。我经常表扬她微小的进步,然后再从她羞涩的微笑中获得小小的幸福。

我们每周四下午的两节自习课是体育活动时间,为了爱情,我连球都不踢了,就待在教室里,全情投入,奋笔疾书。当然,我为爱情做的一切看上去就像在刻苦学习,不明真相的班主任在班会上不止一次地表扬我“近期异常勤奋”,并号召高三六班全体同学向方鹏同学学习。而一段时间之后,我的名次开始每次后退三到五名,搞得班主任都怀疑我的脑子是不是退化了,竟然建议我爸带我去医院做个检查,这并不是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我爸真的带我去了!

后来,班级里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再后来段嫦娥给我传了一张纸条,说:“你也有你要做的事情,我的学习就让我自己来努力吧。”再后来,她刻意和我保持距离,拒绝我的辅导并开始不愿意和我说话。再后来,我们就毕业了,我去了长沙,而她上了本地的师范大学,据说她表现优异,还拿过奖学金,这实在让我不可思议。

不过现在想来,她对我还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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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伊在淮安一共待了11天,体重增加了三公斤。临走的时候,我爸把柯依伊同学的箱子塞得满满当当的,有淮安的各种特产以及带给小伊父母的白茶,也不知道她回家怎么解释“三下乡”还能连吃带拿。送别那天,我妈和小伊的眼圈都是红红的。小伊私下里对我说:“公啊,我好喜欢你的爸爸妈妈啊!”我妈也在私下对我说:“儿子啊,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柯依伊这个女孩特别亲,就像我亲生的女儿一样。”这俩人的话听得我心里一阵惶恐,差点儿拉着小伊去做DNA测试,她要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那可就真扯淡了。

不管怎么说,柯依伊同学能被我父母接受是件好事,大三开学之后,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涨了200块,因为我爸说:“和柯依伊出去吃饭什么的,别让女孩子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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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开学,我和小伊都已经大三了,小伊很兴奋地说:“女大三,抱金砖,你这一年就跟我混吧!”我点了点头,伸手抓她,“说,金砖藏哪儿了?”“别动,别动,再动我就喊非礼啦!”小伊笑着挣扎,却哪里逃得开,“喊吧喊吧,你就是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你看,在那几年,多正经的事都会被我们搞得很不正经。

我和小伊还是住在上学期的那套房子里,两个月没回来,房间里有了一些灰尘和蜘蛛网,我俩打扫了一下午,才把我们的小窝拾掇干净,累得一晚上什么都没做,倒头便睡。早晨起来,我俩都有点儿感冒,不停地流清水鼻涕,浪费了许多卫生纸。我这个人多少有些迷信,学期刚开始就有点儿乱糟糟的感觉,让我的心里有了些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这才刚开学,电视台那边就催着要我组织学生来参加录影,而我竟然组织不到人了。

组织不到人的原因很简单,这一届的新生还没入校,而老生的口味又越来越刁……其实可以理解,毕竟我们学校就这么大,学生就这么多,一礼拜组织100多号人,一年下来,对这事感兴趣的基本都去过一两次了。除非是周杰伦、蔡依林来还差不多,一般的小牌歌手或者新人来,学生们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最可气的是,你不去就不去呗,有人还喜欢说风凉话。一次有个拎着热水瓶、个头比热水瓶高不了多少、脸肿得像被热水烫过一样的女生,刚看完海报就站在那儿尖着嗓子嚷嚷:“哎呀,这男的多丑啊,脑袋长得跟土豆似的,这人也能当明星啊,傻子才去看呢。”说完还使劲儿撇了撇嘴,上嘴唇都快碰到耳朵根子了。听得我那个气啊,心说,姑娘,你照照镜子,你自己都长成这样了,还有脸说别人?……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海报上那个被贬得一无是处的新人后来星途坦荡,目前在内地歌坛混得风生水起,一年有32场演唱会。

节目组可不管我的苦衷,一次观众人数差太多,柳哥很不高兴,脸拉得老长。为了保住这条财路,后来我不得不免费拉客,甚至花钱请客,求别人去看节目,别说赚钱,能不亏就不错了。我思来想去,觉得在自己学校这一棵树上吊死不是个事,还是得开拓新市场。我准备开拓的新大陆是财专,那是我们学校旁边一个不丁点儿大的财经专科学校,闹高校大合并那几年一直说要被我们学校兼并,兼了很多次,也没并过来。这个地方不仅靠得近,来回方便,而且越是这种小学校,社会活动的机会越少。果不其然,财专的同学对花十块钱就可以往返包车看明星歌友会的事情,表示出了强烈的不可思议和巨大的参与热情。我过去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把150个人的名额卖完,半年前在南湖大学的盛况在财专重现,谢天谢地,我又有了一段安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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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为组织观众焦头烂额的时候,我自己的班上也不消停。我们的辅导员周老师,也不知岔了哪根筋,突然要搞班委换届选举,要知道目前的班委都是她指定的,好死不死也两年下来,大伙儿都适应了,换他干吗!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班上好几位觉得这个环节是难得的机遇,捋起袖子就往上扑,比如我对面寝室的董志图公开声明要竞选班长,而且放出狠话“势在必得”。

董志图生在官宦人家,他老爸在南宁的地位差不多相当于魏星的老爸在兰州的地位,不过和魏星同学纨绔的作风不同,董志图努力想把自己拷贝成自己老爸的样子。西裤、衬衫、夹克……他一年四季的衣服如果尺寸没问题的话,都可以直接让他老爸穿了参加市委会议去。而他谈吐的语调和沉稳的手势,更是和我们见过的他爸一模一样。董同学自视极高,尤其爱好颐指气使,但往往因为没人买账而把自己气个半死。老二在全班最不爽的就是董志图,他总说董志图是“一张《官场现形记》的脸”,“没必要这么证明自己是亲生的”。

董志图想篡夺的班长宝座目前还是属于我们寝室王涛的。涛哥来自河南农村,为人忠厚老实,做事认真负责,不过,这些是他当上班长以后才被发现的优点。大一刚进来,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谁,全班人在操场上列队,辅导员周老师问了一句:“谁会喊口令?”涛哥不知哪来的勇气,应了声:“我!”他就此被直接任命成了我们班的班长。涛哥不会唱歌、不会踢球、不会投篮、不会泡妞、成绩顶多算中等……唯一的特长就是每天晨读的时候大声诵读英语课文,音量可以盖过一个班的人。而且,如果你仔细模仿涛哥念英文的发音腔调,据说可以学会讲河南话。就这么一个人可以当两年班长已经属于奇迹了,想要连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他得知董志图要竞选班长以后,情绪就变得特别沮丧,简直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

老二安慰涛哥:“别紧张,就凭董贼那破人缘,谁会选他?”

“难说,”涛哥骂道,“董志图最近又是请吃饭又是请唱歌的,这不是买选票吗!”

“不就是请客吃饭吗?”我一边和鲍哥他们打麻将,一边不屑地说,“你也可以请啊,我们都赏脸!”涛哥是个实在人,说请客当晚就请了,虽然只是一顿饺子,但是“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与会的同志们纷纷表示对涛哥欣赏信任以及坚定地支持,这一张选票就算投给狗也不会投给董贼……当然,我们不会把选票投给狗,因为所有选票都要投给涛哥。涛哥泪眼婆娑地举杯感谢大家的支持,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请的七个人里四个都不是咱们班的,没有投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