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它在我的上颚、舌头和喉咙,滑步,后仰,旋转,轻举的时候,我的心有些乱了。它的舞姿是那么的细腻,柔滑,轻盈,有力,像是一个有着水一样的灵魂,山一样身体的舞者。它让我想到你,威廉,并且只想到你。虽然我从没有见过你跳舞的样子,但是我却可以感觉出一定是这样的。所以,黑品诺就是你。而我,更像是霞多丽。对环境的适应力极强,很容易接受当地风土的改造。像蒲公英的种子,飘到哪儿,就长在哪儿。非常的随波逐流,非常的随机应变,非常的庸俗世故,就像在纽约的第五大道或是华尔街上迎面向你走来的每一个人。”
“哦,艾琳娜,我天生是不会跳舞的。上帝是奇怪的,它给了我柔软的心,却又给了我僵硬的肢体。我永远都不敢想像一双颤抖的手搂着一个温软的身体,两只笨拙的脚踩着美妙的音乐的情形。从前我认为它是一个缺陷,但并不遗憾。而现在我觉得这像残疾一样令人羞耻和难过。因为那种舞动的、曼妙的、亲密的和谐不属于我,不属于和你在一起的我,不属于我们。所以,艾琳娜,你真的做了一个美得令人心碎的比喻。但是,你知道吗?我想起了勃艮第,黑品诺和霞多丽共同的故乡。它们像是性情迥异的黑玫瑰和白玫瑰,却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共舞,亲密得、和谐得没有一丝让别人插身进去的缝隙。如果我是黑品诺,而你是霞多丽,那么我们一定是勃艮第产区的。尽管我们差别大得像是矛盾对立的两面,但是此刻我们却像浪漫小说或是爱情电影中的男女主人公一样坐在一起。这是一个如此真实的梦,我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威廉的眼睛浮上了一层薄薄的云雾,似醉而又茫然。
“当我看到你那像被翻乱了图书室一样的书房时,我觉得你是一个迷人的疯子;当我看到你那像码满了酒的酒庄一面墙的酒柜时,我觉得你是一个迷人的骗子;当我看到你那像出自米其林餐厅精美的菜肴时,我觉得你是一个迷人的王子;当你说你可能不会与我跳舞时,我觉得你是一个迷人的傻子;当你说你一定和我同属勃艮第时,我觉得你是一个迷人的孩子。威廉,你是交响乐,是童话,是诗歌,是美,是希望,是奇迹。你使我感到心灵是一件美不胜收、妙不可言的东西。人生是一个阳光灿烂、激情似火的事物。爱情是一个浪漫、温柔、瑰丽、魔幻的仙境。你是上帝送给这个世界的礼物。何其有幸,我能够亲眼目睹它。也许有一天,我还能够亲手拆开它。但是威廉,我怕自己配不上这样宝贵的礼物。我是庸俗的,肤浅的;我的生活是吵闹的,丑陋的;我的心是坚硬的,冷酷的。如果你能钻进我的身体,看清我的实质,那么你就会发现:外表是一个大欺骗。我骗过许多双眼睛,迷恋的,渴望的,贪婪的,赤裸的,色情的……我没有必要解释,也没有必要负责。因为他们都是迷于我的美丽,而不是我。但是面对你这双纯洁的、羞涩的、温柔的、无欲的眼睛时,我的心和唇都不能保持沉默了。我怕你掉进爱情的陷阱,被一种盲目而狂热的爱裹挟,爱我甚于我的美丽。威廉,这样的爱我是危险的,是错误的。我们不可以把整颗心都奉献给那些不完全值得爱的人。否则,我们将会为自己一点什么也不剩而后悔的。到那时候,你只能靠着屈辱的回忆生活,因为心和眼睛都已经枯竭了、紧闭了。你再也不能重返青春,再也不能为爱疯狂,再也不能是曾经的自己。你仍然活着,却像一个忧伤的死。威廉,我不能那样自私和卑鄙,偷走了你的心,又偷走了你的灵魂。我不能像一个爱情的吸血鬼一样,深入到骨髓榨干你。你的恋爱有孩童般的天真,有少年般的炽热,却没有世俗男子般的花心,而这正是我爱你又害怕爱你的缘故。我害怕有一天,你会失望,会受伤,会痛苦,而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要知道,我不喜欢被别人缠上,我的心对爱过敏,失去自由和自我,都是对自己的犯罪。所以我避免把心脏和神经浪费在人们在十六七岁时所幻想、所憧憬的那些傻事:白马王子,梦中女孩,浪漫的邂逅,美妙的初吻,动人的情书……这些只有在书里或是电影里才会实现的美好。当人们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踏进现实的悲哀的道路,那些伟大的情感,神圣的字眼,就会离他们远去。他们没有时间去做梦、幻想和等待。一种以奋斗为名的,忙碌的、平庸的、世侩的生活统治了一切。人生变成了一场漫长的、荒诞的、凄凉的、庸俗的、机械的、重复的战斗。没有任何温柔、浪漫、动人、美丽、高贵、优雅的东西。穷人向生活乞讨,只是混口饭吃而已。富人与魔鬼做着交易,玩着权力和金钱的游戏。而我,把我的整个童年,少年,青春,把几乎一切的岁月和生活都投掷在为名、为利的那股欲望中了:成为一个小提琴家,一个像摇滚明星一样流行的小提琴家。我把自己奉献给了这个俗不可耐的梦想。它的小小的手里握着我的汗水,眼泪,微笑,光荣和快乐。当我不停地在世界各地辗转,不断地在各种酒会周旋,不时地在各种媒体露面,我的虚荣、庸俗、浅薄也在无休止地上升。直到我遇见了爱丁堡,遇见了你,我才遇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爱自然、音乐、宁静、浪漫的艾琳娜。我对自己感到陌生,感到惊奇,感到欣慰。我仿佛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我像在第一次死前便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我的心的整个儿的像孩子一样天真、浪漫、神奇、冒险、火热的生活重新开始了。”艾琳娜的脸在烛光中柔和地闪耀着,有一种非常美丽的平静和温柔,在明与暗中波动。她的眼睛像晴天的希腊,有蔚蓝的天空和明媚的海波。她的嘴唇像萨福的竖琴,唱着由花环编织而成的乐章。她托着腮仰向威廉的妩媚的脸影,像一朵火红的、娇艳的、盛开在恋人心头的玫瑰。如果她再伸出那双艺术家的手——象牙一样白,水一样柔,火一样烫,那么她的触摸,一定会使他像雪一样地融化、消逝……威廉的心沉醉了,意识涣散了,眼神迷离了,他像漂浮在云端,置身在天堂,目睹着仿佛只有吸食大麻后才会见到的美丽的幻景。威廉把葡萄火红的血液当作解药一般地一饮而尽,好似这冰凉的液体能使他火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他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像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说出了爱情安置在他心灵最深处的话语——那些以为永远都不会说给别人听的青春的秘密。
“艾琳娜,在那个美好的早晨,早晨的九点钟,在那条古朴的街道,街道的转角处,你像一束光,一道闪电,一颗流星,一道彩虹,温柔地击晕了我,我的眼睛,我的心,我的灵魂。你的身体的像婴儿般柔软和母亲般温暖的触感,你的头发的像繁茂的菩提树和盛开的紫罗兰的香气,你的脸庞的像三月的桃花和午夜的月光的秀丽,你的声音的像晚风拂过树梢和细雨轻敲屋檐的神秘,你的姿态的像细嗅着玫瑰的豹子和沐浴着阳光的天鹅的优雅。在那个梦幻的夜晚,夜晚的八点钟,在那个庄严的舞台,舞台的正中央,你的像丝绸一般光滑和天空一般深沉的额际,你的像宝石一般闪亮和大海一般深邃的眼睛,你的像倾泻的泉水和缠绵的亲吻一般的琴声,你的像盛开的百合和绚烂的彩霞一般的微笑。它们像一把飞刀,像一支利箭,像一颗子弹,温柔地击穿了我,我的大脑,我的心脏,我的胸膛。艾琳娜,你和你的美丽,把我染成一片宁静的红色。我的耳畔久久地回响着那美丽的、动人的、伟大的罪名——爱情。我的眼前久久地浮现着那摄人心魄的脸,那倾国倾城的微笑,那轻轻蹙起的惹人怜爱的眉,那用一种很优雅的姿势,缓缓地、深深地向观众鞠躬致谢的态度……每当我独自的时候,我便一点一点地重温着,生怕漏掉了一个细枝末节。我回想着你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和每句话。我记得你像蝴蝶一样从我的怀抱飞走的轻柔,我记得你轻轻甩动垂落的碎发像被微风吹拂的杨柳一样的婀娜,我记得你演奏时微闭着双眼像在花海里忘情地吸吮着芬芳、色彩的沉醉的样子。一种美好,一种灿烂,一种幸福,一种希望,像太阳一样地热燃、播洒。你把我的生活涂上了缤纷的、绚烂的、瑰丽的色彩。这是我心灵幻想的、浪漫的、彩色的画卷也无法描绘的光辉。可是,当阳光躲到乌云或是云雨背后,黑色的光线像一张网把天地笼罩的时候,我的心就变了形状,蒙上了一层密厚的痛苦和忧伤。它们像毒蛇、像锁链一样噬咬着和捆绑着我的心。我想挣脱爱情的枷锁冲进瓢泼的雨中,对着你美丽的蓝眼睛,深情地唱一首《She》。我想钻出自身的蚕蛹恣意地在雪地里奔跑,和你一起,跳着那自由而天真的舞蹈……可是,我像一个敏感的、懦弱的孩子一样,只能把卑微的爱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想你,想念着遥远的、神秘的、不可触摸的你。在我惆怅的心中,充满着沉重的渴望。”威廉的舌头凝住了,像咬破了一只苦胆。艾琳娜看着他苍白的面颊、紧抿的嘴唇以及那低到尘埃里的眼睛,有一股柔情像水流一样涌遍了她的全身。她望着像坐在另一个世界的威廉,用蛊惑人心的声音说道:
“威廉,大胆地、骄傲地、光荣地注视着我吧,抬起你那牡鹿般羞涩的、温柔的、安静的眼睛。这样你才能看到你自己的美,在我的灵魂所产生的影响,在我的心中所激发的爱。”
“艾琳娜,你不知道,让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你,是怎样一种温柔的折磨。你的幽深的,碧蓝得像是暴涨的海水一样的眼睛,从我的脚一直没到我陷入惊呼的嘴。你眼里的潮水和浪花猛烈地冲击着我,我的身体像水草一样摇摇欲坠。浪头间的漩涡挖着深渊又立刻合拢,像要把我一口吞噬似的。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我的耳朵一片轰鸣,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的心一阵痉挛。我用一种颤抖的、沙哑的、虚弱的不像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哀求:上帝啊,仁慈的上帝啊,求你让艾琳娜停止那爱怜的、魅惑的、温柔的光线的编织,散布,笼罩,抚摸,诱惑吧。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地扑到她的怀里,在她的脸颊,她的胸头,她的颈边,她的唇上,娇软地亲吻,哭泣……可是艾琳娜,我又在心底暗自祈祷,求你别转移那迷人的眼波,求你的美眸在我的身上停留。尽管它像一把火灼烧着我的皮肤,它让我的全身流汗,它让我的浑身发抖。但是,这是我活着的最幸福、最有意义的时刻。因为在这几十秒里,或是几分钟里,你眼睛的庙宇里是住着我的,且是只住着我的。”威廉用着像对自己说话似的语调,那么的轻声细语,那么的发自肺腑。他缓缓地抬起那像充满发光的泪一样圣洁的眼睛,对上了艾琳娜那双闪着母亲般宠溺的和情人般爱怜的眸子。这凝视,这静默,炽热的爱的温柔的、美丽的爆发。他们不再以唇说话,而是用眼睛的光线,面部的神采交流。他们的酒杯默契地举到同一高度,他们的刀叉默契地伸向同一个盘子,他们的嘴唇默契地弯成同一个弧度。他们像是两只比翼双飞的蝴蝶,或是一只蝴蝶的一对翅膀,在柔和的烛光下,在温暖的炉火旁,在呢喃的黑夜里,翩翩起舞着。
时间在他们含情脉脉的眼睛里,在他们欲言又止的嘴唇边,流动而又静止。烛台上燃烧的光,像窗外的星星一样,越来越暗淡,越来越惨白。壁炉里燃烧的火焰,像他们的感情一样,越来越热烈,越来越明亮。被烛光和炉火点亮的夜越来越静,静得像他们思绪和呼吸无力的波动。
艾琳娜打断了他们梦一般的宁静、温柔、美好的爱情,用一种如梦似幻、若即若离的口吻说道:
“威廉,夜已经很深了,我想我得离开了。谢谢你温柔而又浪漫的招待,这是一个如此可爱、甜蜜而美妙的夜晚,我将永远也不会忘记它。”
“艾琳娜,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是你赋予了这个夜晚的色彩、芬芳和旋律。烛光照映着脸庞,红酒亲吻着嘴唇,炉火温暖着心房,如果没有你,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你让我尝到了幸福的滋味和本不会明白的美好。谢谢你,艾琳娜。我将把这一天放在心底永久地珍藏,就像我对母亲的怀念一样持续在我的感情里。它是我全部的现在和未来,它将永远也不会是过去。”威廉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两颊也呈现着激动的绯红色。
“你这个傻子,明天会更好的。让我们向今天道晚安吧。”说完她便起身,用充满爱意的眼睛微笑着向这个屋子道别。
“我送你。”
“好。”
接着,哈雷摩托轰鸣的引擎声刺破了黑夜的耳膜。它以250km/h的速度带着一对恋人的身体和灵魂,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在一望无垠的公路上,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怒吼着,奔跑着,飞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