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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用一个微笑,安放风雨飘摇(3)

“听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二十三点,不见不散,我是晚子。”她的声音像苍茫大海中散发着暖光的灯塔,引领着无数挣扎在无帆之船上的灵魂安然入睡,每晚、每晚……

晚子最近总是持续收到一个女孩的来信,每周六都有一封,署名是Sybil。这是多么让人心疼的女孩子呀,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信里说她每天晚上都要在外面做兼职,她不能睡,也睡不着。她说她偶尔会因为微小的获得而兴奋,更多的时候却是说不清原因的难过。她说她有时候好想好想有个人能在身边抱抱她。她说自己很疲惫,自己也想要过安逸的生活,可是她不想承认自己怯懦了,也不能承认。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怎样才能排解掉一个女孩子与生俱来的多愁善感呢,她只是因为还不够成熟吧。听众们听着晚子的节目,心中充满了得以俯视他人人生的满足感。

十七岁那年,Sybil选择了留在这座城市里读大学。不,她并不是真的爱这座城市。二十年,这座城市给予自己的是什么呢?她常常想,冷酷与难以愈合的伤口,苦难与洗刷不净的耻辱。

父母离异的时候,她刚刚十二岁。初到中年的父母,之前是无休止的争吵、粗鲁的辱骂与刻薄的讥讽,然后有一天,一拍两散,赌气般地各自有了新的家庭。他们都不排斥接纳她,可是注定再也没有办法给她那样圆满的亲情,他们对她越来越淡漠,她也不索求。卑微的普通人,收入微薄而又脾气暴躁、没有梦想的人,各自维系一个家庭已经捉襟见肘,自然无暇对上一段失败婚姻的遗产珍惜。

十四岁,她索性一个人搬出来住,他们竟然也任她自生自灭。好在她生来优秀,有天赋,读书好,写得一手好文章,事实上她还是本地一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谁会想到那些杂志铜版纸上绚丽的风景出自一个少女之手呢。

从高中开始,她便打工养活自己。她在酒吧唱歌,给杂志写小说,假期也不停歇地找工作,一个人旅行,同时学三门外语,她不奢求父母接济她,但是她坚持认为他们欠她的。她还没想好应该让他们怎么还。她没时间想,她必须先让自己好好地活下来,活得光彩夺目。

她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少好感,可是她懂得对自己好。她要的是完全不同于自己父母的生活,她要让自己努力忘掉那些平庸又不负责任的人。或许她真的偏激到走火入魔了,可是谁能说她不够优秀呢,她做了自己所能做的全部,让自己强大起来。她成功地超越了生存,开始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一晚,晚子读到的不再是对现实苦难的描摹与挣扎,而是大段大段的回忆。她喜欢Sybil所讲述的那些小时候的故事,一点一点微小的碎片,拼凑出来一个小女孩温暖的童年,是那样的引人入胜。

Sybil说她曾经很羡慕班里的一个同学,那个女孩子有一个阳光充足的睡房,有粉红色的帐子,有原木的书架,靠窗的位置上还放着一架钢琴。那个女孩子可以弹一手好钢琴,Sybil从来不提,可是她真的曾经羡慕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那么小,可是已经懂得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不属于自己的。Sybil说自己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几乎什么都没有,一年到头旧衣服旧鞋子旧的便当盒。可是她从来没有一丝的埋怨,没有不满,没有奢求,她从来不怀疑爸爸妈妈对她的爱,她知道没有比洋溢在三口之家中的爱更宝贵的东西了,爱让她觉得温暖,觉得安全,她很珍惜。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唯一拥有过的,再也没有了。

晚子读着Sybil的信,边读边搜刮着词汇安慰她。她多希望这样一个在泥泞和风雨中走了很多年的女孩子能够开心起来,晚子知道Sybil不需要别人告诉她要坚强,但是晚子还是希望能用自己捉襟见肘的词汇给她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暖。

可是读着这些文字,晚子的心底越来越沉重,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笔触呢,这分明是在把一盏剔透的水晶灯摔碎了给人看。

这座城市落了一场很大的雨,天气骤然凉了起来。

午夜的电台节目停了两天,第三天,晚子回来,向听众们道歉。她的嗓音仍然有轻微的嘶哑,她生病了。她整理了Sybil的信,继续向听众们讲述这个关于女孩与成长的故事。

Sybil说前夜她做兼职到很晚,下班之后却又不想睡。于是她凌晨两点跑去很远很远的一条街上,街灯下她看到一个男人正在摆弄夜宵摊儿,不远处的几张小桌旁,一个妇人正在弯腰收拾着客人用过的碗筷。

她最终也没有勇气走过去。她远远地望见父亲瑟缩的背影,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难过还是什么,好像有怨恨,有心疼,似乎还有微小的庆幸。他还会记得他的女儿吗?他有没有替她想过未来?年少自立的女孩子,一不留神,可能变什么样子,他担心过吗?

Sybil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十四岁的时候。那一年她升入高中,开始一个人住,他找到她,塞了两百块钱在她手里。她当时没有抗拒,虽然两百块实在微薄,但她愿意相信这是他还藏有爱意的证明。此后六年,他再也没有出现,法院判的抚养费从来没有承担过。

而她早已经学会自立,她过得很辛苦,可是看起来精神十足,她成绩优秀,颇有才艺,咬牙支撑让自己受教育,中学时总是拿全额的奖学金,进入大学之后,她的能力更是得到彻底发挥,收入虽然不稳定,但是已经很可观,她已经有了更遥远的梦想,她注定要离开这座城市,远走高飞。

Sybil说,其实我很想走过去坐下来,吃一碗他做的馄饨。

读到这里,晚子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下去,她无疑是心疼了。晚子说,你应该庆幸,你更早地懂得了不依赖别人生活。我们本来就应该知道的,一个人,永远都不应该活在别人的恩典里。

三月,这座城市落了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大雪。晚子已经很久没有收到Sybil的信件了,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孩子去了哪里呢?

又是一个周六,节目开始前的一刻钟,晚子又收到了Sybil的信。这一次她谈到喜欢的人,谈到她之所以留在这座城市读书的原因。他在法国读书,那样一个让人欢喜的男孩子,平和,体贴,耐心,两个人彼此喜欢了很多年,可是她不说,他也不说。她留在这座满是悲伤回忆的城市里读大学,也是为了他。年少的爱情缠住了她想要远走他乡的念头。

大二那年,他转去法国读书,临行前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来找我,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飞机。他没有再回头,也没有看到她点头,可是她把这当成了约定,她要追随她青涩的爱情远走高飞。她为此努力了两年,更拼命地打工存钱。谁能想象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人,心里有着什么样的期待!是的,她越辛苦,心底就越温暖、越亢奋,因为她离她的爱情更近了,不,她离她想要寻找的新生活也更近了,她要永远地离开这座城市,忘却二十年伤痕累累的岁月。

她的努力最终有了收获,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个月,她就可以离开这座城市,远走高飞。

有人知道双手擎着自己一点一点建造起来的梦想的喜悦是什么颜色吗?

看看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吧。

最后Sybil说,我很累,我想要一个漫长的假期和一场漫无边际的睡眠,我很累,可是,我真的很幸福。

读完Sybil的信,晚子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亲爱的听众朋友们,这个冬天马上就要结束了,到今天为止,我们的节目,也要跟大家说再见了。

感谢一年多以来大家对我的支持,感谢你们陪我听音乐,听我读信,听我说出那些以前没有勇气说出的痛苦和心事。真的很抱歉,这座城市里没有晚子和Sybil,或许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曾经有过,但是,不会再有了。

感谢你们,这城市待我以刺痛与薄凉,但我还是想还之以歌。

下个月我就要离开了,七年前我许下了一个远走高飞的誓愿,很快就要实现了。

我不知道爸爸妈妈有没有听到过这个节目,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我尝试过恨你们,可是我恨不起来。我只是站在回忆里迟迟走不出来,我总是感觉自己的世界停留在十二岁之前。

我长大了,可是心中的爱却再也长不大。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可是我每个夜晚走进梦境看到的都是十二岁那年的天空和那个曾经一团和气的家。我很想让你们知道,我长大了,我还一直怀念着,我爱过。

人们很快就会忘记这个午夜的节目吧,城市啊,你包容了多少悲喜又放飞了多少传奇,千夫所指或者万人敬仰,背叛离奇或者相偎相依……

声色繁华花团锦簇,谁又会记得一朵烟花、一簇夜幕上的点缀呢?她只是一丛摇摆在夜色里的蔷薇,枝头有刺,心底有光。

每当我想去流浪,你就站在湖水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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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吃完晚饭,我在广渠门的夕阳下散步,看着一个个人带着匆忙的表情在街上东奔西走。那天,太阳的颜色特别好。

犹豫了一下,我走进一家火车票代售点,里面坐着一个半熟脸的中年男人,旁边还有一个非主流的打工妹。我冲他笑了笑:还有没有明天去太原的火车票了?里头的哥们儿认出了我,去五台山?国庆节火车票都特别紧张,我帮你看看吧。然后一脸慌张地看着我:要不要?要不要?出最后几张票了!

我说要。

就这样,第二天清晨七点,我踏上了开往太原的火车。我想,这其实不过是被生活的琐碎压得喘不过气,要掀开盖子看看外面的世界罢了。

火车上并没有许多的人。我背上了一个半人多高的登山包,在整个车厢里显得格格不入。火车发动的那一刻,车窗外的景色缓缓流动,如同被冲刷的一潭死水。我想,我要离开我的生活,哪怕只有一段时间。

火车穿过山谷的时候,天晴朗得很。车窗中上演着一部有关风景的电影。我突然想,人生如它一样,从不接受剪辑。山谷慢慢变成了平原,有时还会经历一条漆黑的隧道。在隧道中,火车的轰鸣声总会更加明显,我们在失落之时,不也会对生活的细节无以复加地敏感吗?

然后,车窗外出现了朦朦胧胧的城市,近处还有一些七扭八斜的破房子,大大小小堆砌的钢筋,火车道旁偶尔还会站着一个孩子,脸红扑扑的,看着火车从他心中穿过。

2

高中的时候我和朋友说,我想成为一个诗人。朋友说,你还敢再牛一点吗?毕业后,在酒桌上我小心翼翼地说,想想看,做一个诗人没准儿也挺好的。朋友端着酒瓶递向我的杯子,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来,咱再走一个。

走就走吧。我会和大多数人一样,或者说大多数人也会和我一样,我们都会成为地铁里面的三明治,看到街上不扶把骑车的孩子还会忍不住和他们说这太危险。鞠萍姐姐已经在老毕的节目里客串唱上京剧了,董浩叔叔在肥硕的肚子上系上一条围裙开始教大妈炒菜了。我们也该长大了吧。

在五台山上我认识了一个在甘肃做服装生意的男人,比我大十三岁。我们在长途汽车上聊着彼此的生活,挤在一起睡了一宿六十块钱的旅店。山上很冷,我买了一瓶店小二,边走边喝。他不喝酒,他说,我是来给我媳妇儿还愿的,要心诚。我们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总要不上。前几年她来这里许了愿,结果不到一年,孩子怀上了,现在都两岁多了,还会说英语、背唐诗,我总带他去家门口的公园玩……

我们躺在屋子里聊到半夜,我说,孩子一定很可爱吧。

他面孔严肃起来,说:孩子总能带给家里好多乐趣。我问孩子,你看公园里的小动物,冬天它们会不会冷啊?你猜孩子说什么?它们不会冷,因为我的妈妈给我买了羽绒服,它们的妈妈也会给它们买。

他说:我当时觉得有这么一个孩子特别幸福,出去再累,我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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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非一个“旅游”的人,贪恋的并非景物,也没有什么愿望可以许,我满足自己的生活,保持善良,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

我想我是在旅行,或者是短暂地流浪,我并不理会五台山的某些村民有多么奸诈,骗术有多么高明,也不在乎庙里的和尚推荐了什么价钱的荷花和高香。我权当是一种旁观的姿态,看着这些和我一样的小人物如何精心盘算着自己的生活。

早晨五点,我被同行的哥们儿拉出旅店,说他要烧头炷香,要我陪他。

刚一出旅店的大门,后面便跟上来一个村民,说要推荐我们到便宜的地方买香,然后把我们带到一家临街的小店,他等在外面,伸着脖子看我们买了什么。我和那个哥们儿说,你去买吧,我不许愿,就是随便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