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共和国科学拓荒者传记系列:彭桓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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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少小离巢自学飞(1)

“长春彭”家的“熊”

1915年10月6日,秋深夜寒,云月无光。

长春县衙的大门忽然被撞开。初透的晨曦中,旋着枯草闯进一个憨态可掬的笨家伙——只熊!

熊很小,走路东倒西歪,但它浑身油亮亮的黑毛和闪烁着天真、机敏的大眼睛,把黎明前的县衙映照得无比亮丽和灿烂……

就在小熊光临县衙这天,紧随着几声婴儿的啼哭,长春彭家喜得一贵子。这个孩子早产,出生时气息微弱。为了祈祷这只熊赐福彭家,也为了寄希望于孩子像熊一样强壮,长春彭为孩子取名“彭梦熊”这个故事并不是后人的杜撰,而是彭梦熊匆忙来到人世的那天,母亲陈思敬做的一个梦。

彭梦熊不是别人,正是长春彭第七个孩子、后来成为中国“两弹一星”元勋的着名科学家——彭桓武。

彭桓武来到人世时,他的上面有五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他的降临给长春彭家带来了新的希望和欢乐。由于是在长春生的,长着一个圆脑袋,家里人又亲昵地唤他“长生”“和尚”。

彭桓武没有像父母期望的那样,身体一天天强壮起来。相反,疾病陪伴了他整个童年,甚至一生。与父母及家人愿望相悖的倒是他的“熊”脾气与日倶增地大起来。

直到两岁多,他还不会说话,却能做简单的算术题,且对数字颇感兴趣。等到学会了简单的词汇后,他说得最多的一个字是:不!

母亲唤他洗脸、换掉脏衣服,或者让他递样东西,他常常回答:“不”每一次理发更是让母亲伤神动气,除了说一堆好话外,还要满屋子追着他跑。常常是几个哥姐围追堵截把他按住了,先剃掉一缕长发,使他不剃已无法见人,他才肯坐在凳子上妥协就范。

童年的彭桓武性情孤傲,从不见客,衙门里无论走进多么高贵的客人,即使强被父亲唤去,他也是板着一副面孔从不说话,更无什么客套。

彭桓武不仅被动躲避,还主动“进攻”。一次,他将父亲的书房木墙掏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然后依次放进小煤块、木柴屑、纸,并划着了火柴。不一会儿,书房里烈焰熊熊,狼烟滚滚……待大人们将火扑灭后,长春彭的许多文件、书籍已被燃毁。

对于这样的战绩,彭桓武仍然不满,他寻找进一步“进攻”的目标,积蓄力量等待更佳的时机——彭桓武改变策略,改变方法,甚至改变对象,做出了令全家人震惊的异常举动。

一天,他避开全家人的目光溜进厨房,他幼稚的心里只觉得自已被一家人抛弃。他举起菜刀砍向自已……结果,彭桓武被母亲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并罚跪几个钟头。这是他第一次挨母亲的打,也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彭桓武长到能够用语言完整、准确地表达思想时,首先就是挑别人的毛病;他把握语言的逻辑性越强,这种挑别人毛病的欲望便越强烈,每次到了后来,便引得一家人不愉快。母亲陈思敬往往是他攻击的对象,也是受他伤害最多的人。陈思敬由于没有文化,几十年操劳家、拉扯孩子,说话免不了琐碎、枯燥,甚至词不达意。童年的彭桓武常抓住母亲说话的漏洞和疑点不放,与母亲争辩,论短说长,有时是据理力争,有时是胡搅蛮缠,常惹得母亲伤感悲凄,甚至痛哭流泪。

一天,彭桓武被母亲叫到身边。

母亲说:“咱们订个君子协议:如果你一天不向母亲发脾气,没惹我生气,就给你4分零花钱;如果发脾气了,就扣你8分钱。”

彭桓武挺高兴,因为这样就可以把得到的钱积攒起来去买他喜欢的小人书和围棋。

面对这只桀骜、孤僻、常干出有悖情理之事的“熊”长春彭放弃了要改变他的打算。

俗话说:3岁看小,7岁看老。然而,在彭桓武远不到7岁时,决定他“老”的基本特质就已经在他身上显露出来,无法剔除,更不可更改。

长春彭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太像自己、太像他的母亲啦!

“长春彭”是长春人民对长春县知事——民国第三任长春县县长彭树棠的尊称。

彭树棠,字华清,1873年出生,湖北省麻城县王岗乡蔡家田皖人,晚清举人,20岁时补博士弟子员,肄业于两湖书院。1897年春,湖广总督张之洞选派高才生留学日本,彭树棠被选派赴日本早稻田法政专科学校学习。回国后任湖北省师范庚壬堂监学,后调任自治局课长、学公所提调。1904年日俄战争在中国的土地上爆发,日本夺占了沙皇俄国在中国东北南部的殖民利益,吞并了辽东半岛。

东三省边工作繁重,急需人才。

总督锡良择英举贤,调“娴熟日语、精通法学”的彭树棠任延吉边公署参事官兼延吉开埠局座办,掌管涉外事宜。据《湖北·剑门区志》所载:彭树棠自从调延吉工作后,尽职尽责,“对延吉边界日、俄的屡次挑衅都帷幄智御,消患于无形。因此,深得边总督吴禄贞的重用,被升任延吉通判。后来,延吉巡抚陈中丞认为彭华清人才难得,保升同知”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窃取大权,为争夺延吉、珲春等主权立下汗马功劳的主争派被排挤和铲除。彭树棠是主争派的干将,从这时起,他的官越当越小,到长春县衙时已连降两级。

长春县是个小城,然而在当时的东北却颇有些名气。长春县衙是蚀衙门。据史载:长春于清嘉肢年置厅,光绪十五年升府,“民国”二年改县。彭树棠正是长春改县后到这里任知事的。

彭桓武降生县衙,并没有给彭树棠带来官运,相反,后来的一段岁月却是他从政为官的最后的日子。

据《湖北·剑门区志》记载,到了1919年,吉林省长为彭树棠请功,并奖给他四等“嘉禾章”,但同时明确告知:需花钱行贿。1920年,彭树棠辞去县知事一职,从此再没涉足政界。晚年的彭树棠致力于教育和慈善事业,着有《缄心宝传》。1941年,彭树棠卒于长春。

彭树棠对儿子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彭树棠为理想而奋斗——为理想而从政、为理想而弃官的精神,给童年的彭桓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至77年后的1997年,彭桓武仍能一字不漏地背出父亲当时写的一首《七律·咏雪》:

本来明月是前身,玉骨冰肌别有真。

百尺寒光能彻地,一毫余热不因人。

方圆自在都无相,潇洒风流总出尘。

何事洛阳裘万丈,袁安原不厌清贫。

诗中提到的袁安曾一次弹劾用钱买官的二千石官员达四十余人。这首诗是彭树棠切齿“一斛凉州”腐败政治的灵魂写照。

彭桓武从母亲陈思敬那里继承的东西远比学习父亲的更直接更具体。

母亲是个半大脚女人。当年她为脚趾的自由,晚上放足,白天敷衍瞒过父母,这便是她最初的为自由而斗争的行动。嫁到蔡家田皖彭家大院后,头几个孩子由于都是女儿,她遭到公婆的辱骂和哥嫂们的围攻,这些经历使她十分痛恨这个大家族。她把她在彭家大院遭受的磨难当作一面旗帜,时常高高举起亮给她的孩子们,以此警示失去自由的残酷后果。当所有的大孩子都外出读书或嫁人后,家里便只有彭桓武一个人时常聆听母亲的教诲。而1919年正是父亲彭树棠必须做出选择的一年:是回老家湖北麻城那个蔡家田皖,还是就在长春安家?因此,这一时期,母亲对于过去那段屈辱的日子更加切齿腐心。

彭桓武从母亲陈思敬那里学习简朴,学习最低标准的生活方式,但同时他幼小的心灵遭受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比母亲还要大得多的伤害!他并没有去过蔡家田皖,也没有经历过母亲的遭遇,但他仇恨彭家大院,仇恨大家族,发展到恨所有到县衙里来的人。

对于一个只有5岁的孩子来说,这一思想的生成无疑是沉重和残酷的。但恰恰在这个过程中,彭桓武从母亲那里学习到了为自由而斗争的浪漫主义。只是,他表现得太直截了当,太原始生硬,以至于让他的父母每天都在担心——

这个孩子能活下去吗?他依靠什么生存?他凭借什么走向社会?

童年的天国

彭桓武对人的冷漠,对烦琐礼节的冷漠,对父母教导的冷漠,使他能够集中精力全身心地去爱数字和计算。他话还说不全时,就已经展现出这方面的兴趣和天赋了。父亲教授他简单的加减乘除,只需一遍,他便能够理解并掌握。4岁上学前,他已学会较复杂的四则运算。尤其对珠算的理解和掌握,更是令几个姐姐哥哥汗颜。他在学习中另辟蹊径,每次都比哥哥姐姐打得快,算得准。

彭桓武在这上面的悟性让他的父母感到些许的慰藉。父亲彭树棠曾多次当面夸奖说:“长生会读书这一点,像我。”

数字和符号对于童年的彭桓武有着超常的魔力。仿佛冥冥中从天涯海角,从缥缈遥远的过去,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激奋着他,使他很早就理解了人类最智慧的思想,最伟大的心声——数学。最单调的数字和最简朴的符号构成了他无限的感情世界。他常常伏在桌前计算,一趴就是半天。他忘记了身边纷杂的世界,心里只有数学和符号。在数学的天国里,他就是一个常胜大将军,他驰骋沙场调兵遣将,攻克一个又一个坚丑堡垒。

1920年,彭桓武随退休的父亲搬出了长春县衙,住进长春西四马路一幢四合院里。这一年春,只有4岁的彭桓武开始上学。直到1927年,由于身体不好,他不得不断断续续地始终读小学,而不能脱离父母的照顾去读中学。在这7年当中,他上过教会学校,也读过私塾,然而,更多的时间是病休在家。病魔像影子一样缠绕着他,使他无法完整地读完一个学期。但是,即使病休在家,他也从没间断过学业。母亲为他煎药、煮饭,悉心照顾他的身体,而父亲更多的是关注他的精神。他曾在这个时期读完了司马迁的《史记》。有一年他被老师允许由上东面黑板的课升级上西面黑板的课。当时一间教室同时上两个班级的课,他常走神去听身后高一年级的课。课余,他还主动完成高年级的作业。久之,他的成绩比身后的同学还好,老师不得不提出让他转过身来正式听课。

二年级时,一天他从同学手上看到一本上海出的《小朋友》杂志。彭桓武对上面刊登的数学题颇感兴趣,于是把杂志借回家,把上面所有的题做了一遍,寄往上海杂志社。后来,他用节省的零花钱买来《小朋友》,把每一期的题做一遍,全部寄到杂志社。出乎彭桓武预料,杂志社为了奖励他,第二年免费给他寄全年的《小朋友》。彭桓武深受鼓励,更加坚信自己对数学的偏爱没有错。他自觉学习,自已为自已定目标、找老师,既节省了一笔买《小朋友》的钱,又锻炼提高了自己数学解题的能力。就这样,上海杂志社为他寄了好几年《小朋友》,直到他不再是“小朋友”为止。——《小朋友》的编辑们可否知道,他们的善行为中华民族的强大和自立立下了怎样的功勋?他们关注和培养的何止是一个孩子的成长?!

1925年,彭桓武以优异成绩小学毕业,由于不能自理生活去上初中,便被迫重读高小二年级和上私塾。

命运给彭桓武及他同时代的人投下的是最残酷和最黑暗的影子。彭桓武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都是在这阴影下挣扎、搏斗,在时刻准备迎接死亡中度过的。在经历了“九一八”痛失家园的悲痛之后,他陷落在华北大地的逃亡路上,求生存的本能驱使他随身揣着一包足以让他死三回的砒霜。他虽有幸逃离了日本军国主义的铁蹄,却又陷入德国法西斯的魔掌……彭桓武真可谓“生不逢时”

出生是不能选择的,身体的好坏同样也无法选择。

彭桓武出生时身体十分羸弱,父母以为他活不了多久,便给他取名“梦熊”,就是“梦想他像熊一样强壮”。可是,他除了性情、脾气像熊以外,身上再没有一点熊的影子。一直长到三四岁,他的身体仍很虚弱,四肢骨瘦如柴,只显得一个脑袋硕大无比。发烧、咳嗽随时与他相伴,从不离去。由于心脏毛病造成脑贫血,彭桓武时常晕眩倒地,不省人事。他的身体状况糟糕到了极点,因此无法像姐姐、哥哥一样去外地上学。有几次,父母亲以为他快要死了而悲痛欲绝。

彭桓武近两岁时才勉强下地走路。一天父亲把他放在地上,他接连迈出七八步,虽然走得歪歪斜斜,但令一家人兴奋激动。

可就在这时,彭桓武一个跟头栽到地上昏死过去。

一家人慌了手脚。

父亲彭树棠用食指狠掐他的人中。

母亲陈思敬则哭天抹泪不知所措。

过了半晌,还不见他醒过来,父母以为永远失去他了,甚至父亲已开始考虑他的后事。可就在这时,彭桓武长吁一口气,又懵懵懂懂地回到了人世。

后来,他晕过去的次数多了,家里人就有了经验,将他头朝下控一会儿,待他苏醒后再倒过来。这一“绝招”在他后来跟随哥哥到外地上学时常用。

毓文中学

直到1929年6月,彭桓武才在长春自强中学读上了初中。能够进中学读书,对彭桓武来说是不容易的,这当然还是因为他的身体太差。由于当时要在中学吃中午饭,父母亲担心他照顾不了自已,于是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彭树棠一句话,遂使他们下定决心,送小儿子进了中学。

彭树棠说:“总不能让长生读一辈子小学吧!”

彭桓武上初中后,情况并不像父母担心的那样糟糕。当然,他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和比较奸猾的同学相处不好,因此,常受这些人的欺负。

转眼到了暑假,哥哥彭梦佛从吉林毓文中学回家度假,知他受人欺负的事后,自告奋勇对父母说:“下学期,我带弟弟去吉林念书彭桓武得到只比自已大一岁的哥哥的相助,终于能够离开家,去吉林毓文中学读书,这是他在人生道路上迈出的重要一步。

在毓文中学暑期补习班,彭桓武把自己的名字由“彭梦熊”改为“彭飞”“飞”字,取自张飞、岳飞的飞,又含飞翔之意。虽然只是个名字,却可见彭桓武这时对张飞的自然洒脱和岳飞的精忠报国精神崇尚至极、景仰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