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共和国科学拓荒者传记系列:彭桓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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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人情世事依然远(3)

会上,许多新老科学家和科研工作者都向彭桓武祝贺。热烈的气氛、滚烫的话语,还有沉重的100万港元使彭桓武愈加冷静和沉着。他的学生、时任理论物理研究所副所长的刘寄星,有感于彭桓武领奖台上的讲话,问道:“先生,您还不够勤快么?”彭桓武谦逊地说:“我比不上周培源先生。周先生有那么多社会活动要参加,但他一直在科研上钻研,做学问。如果我像周先生那样,再勤快一些,我还能取得更多的成绩。”

刘寄星的眼睛潮润了。许多年来,彭桓武高洁的气质、天真的秉性、学术民主的精神等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令他难忘的是他在美国读书时意外看到了《玻恩和爱因斯坦通信录》一书,在书上他看到玻恩多次向挚友提到他的得意门生、自己的老师彭桓武……

瞬息之间,彭桓武由一位“中产阶级”一跃而变为百万富翁。是喜?是悲?

奋斗一生,瞬间而获飞来横财,彭桓武喜大于悲。喜,他毕竟可以干一点事了;悲,他总觉得这钱炙手。

大会一结束,彭桓武匆匆忙忙赶到家中。他翻査通信录,迫切地要与一个人取得联系。这个人曾经在他领导下参加核潜艇的研制工作,后因公受伤。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她做的每一次学术报告水平都很高。

彭桓武拨通了电话。

“你的身体怎么样?看病、吃药要花很多钱吧?我来给你报好吗?……我有钱了……”

对方十分感激地拒绝了。电话那头说:医药费由国家报销,生活也还过得去,请彭先生留着钱自己用吧。

100万,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对于着名科学家彭桓武来说也仍然是天文数字。

不久,有好心的同志劝彭桓武拿上这笔钱去美国或加拿大病。这时彭桓武身患糖尿病、脉管炎、肾衰等疾病。100万去趟美国、加拿大,足矣。

彭桓武却说:“不够。”然后,他把身体和精神的损耗、磨难相加,说:“200万也不够。”

彭桓武要用自已的方式奖励那些当年为祖国尖端科学事业做出过贡献,而如今年纪大退下来已没有力量去竞争奖项的人们。他把这一活动取名叫“彭桓武纪念赠款”

他认定了自己选择的方式。他成立了只有他一个人参加的“评奖委员会”。他既是主任,又是办事员。经过周密计划,他确定了在他生前的颁奖方式:每年把100万的年息作为奖金,第一年年息3万元奖励一个人,第二年6万元奖励两个人,第三年9万元可以奖励三个人……接着,他写信告诉“获奖者”,劝说“获奖者”接受他的奖励,不是馈赠,更不是施舍而是奖励!经过三番五次的工作,1996年11月初,3万元人民币寄给了那位“每次学术报告水平都很高”的科研工作者。1997年年底,彭桓武把年息6万元寄给了两位他认为值得纪念的人。1998年,国家银行利息下调,年息距9万相距甚远。为了不改变原计划,彭桓武把自己的薪金取出来贴补上,把9万元分别奖励了三位他认为值得纪念的人……

活着,彭桓武将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对当年投身尖端科学的人们的敬意和赞赏。

死后,成立个什么委员会,他还没想好。

彭桓武一生讳言自已,远避荣誉,因此这件赠款之事恐不被世赵知。

彭桓武尤其反感宣传他,对找上门来的记者、作家更是拒绝采访,唯恐避之不及。他的观点是:科学家声誉的建立,应该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工作,在严肃的科学书刊发表论文,经过科学界反复的实践,逐渐取得国际同行的公认,而不是依靠新闻媒体冠以“科学明星”的大肆宣传。

不过,彭桓武也有例外的时候。

还是在1985年年初的一个星期天上午,彭桓武和黄祖洽一同去圆明园散步,与黄祖洽同行的还有一位20出头的姑娘。

这位姑娘是北京某大报的见习记者,真实目的是采访彭桓武,向社会宣传这位功勋卓着的物理学家。终于“骗取”了彭桓武的信任后,记者向他提问:当年为什么回国?

这个问题在此时是个时髦话题。由于十年内乱后,国人不满足穷困和封闭的生活,遂纷纷跑往外国,许多学子便一去不晚年,彭桓武和黄祖洽在赏梅返。一些并不了解中国近代史的青年人,于是对当年放弃国外优越生活和科研条件毅然回到贫穷落后的祖国的老一辈科学家们不理解,不明白当年他们为了什么而回国。

然而,彭桓武一听这个问题就生气了。他站定怒视记者,十分气愤地道:“你这个问题的提法不对!你应该说为什么不回国。回国不需要理由,不回国才需要理由!学成归国是每一个海外学子应该做的,学成而不回国报效国家才需要说说为什么不回来!我是中国人,我有责任利用自己的所学之长来建设国家,使她强盛起来,不再受列强的欺负。”

彭桓武到这时已辞去大大小小所有的头衔,而只保留了爱尔兰科学院院士(1948)和中国科学院院士(1955)。

很多了解彭桓武的人常说:在彭先生眼中,最高的荣誉和奖赏莫过于他作为一位中国的物理学家而有机会为国家富强做些工作了。

彭桓武更是把此生能够为国家、为民族做点工作视为无比骄傲和自豪的事。

很多不理解彭桓武的人常说:彭先生把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截然分开,并旗帜鲜明地站在自然科学一边,彭先生是个不问政治的人。

彭桓武把自己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学成而归国,为民族强盛而奉献毕生,为民族崛起而呕心沥血,组织和培养原子能和核武器理论队伍,带出一批批年轻的科学工作者后,悄然隐退,只做“铺路石”,不做“绊脚砖”,这是多么高尚的品德和精神!这就是彭桓武的政治。难道还有比国家盛衰、民族安危更大的政治吗?

80余岁的彭桓武依然孜孜不倦地从事科学研究。这时的研究和学习,被他戏称作“还账”还的什么账,还谁的账,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自幼体弱多病,一生献身自然科学研究的彭桓武,即使到了晚年依然把最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科学研究上。

在他的人生历程中,曾得到过许多荣誉,然而唯独让他看重的只有一个头衔——中国着名物理学家。

正是这样一位中国着名的物理学家,在社会上的知名度却并不很高。很多人也许知道一个三流歌手的名字,却并不一定知道彭桓武。正如钱三强所说:“彭桓武默默地做了很多重要的工作,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带起了反应堆的理论研究,‘两弹理论是学术领导,同时还培养出一批人,带出了一个学派。写起历史来,归功于他,不是夸大。”

虽然彭桓武的名字和业绩鲜为人知,然而,他对中国核科学事业和基础物理事业的贡献却是不可磨灭的。

周光召在《彭桓武选集》中作序道:随着时代的转移和国家的需要,彭桓武教授不断地开辟新的研究方向,带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我国理论物理工作者为国民经济和国防建设做出的贡献,在科学发展上的成就,无不与彭桓武教授的努力密切相关……无论是基础研究还是应用研究,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他的着作都是走在最前列的创造性的工作,并解决了实践中提出的大量实际问题。

彭狱虽已ax·耋之年,然而他仍然童泯,壮已。1995年9月12日,才从香山回到家的彭桓武接到“求是奖”颁奖请柬,看到请柬上有20名青年分获四门奖,谈家桢获杰出科学家奖,心中十分高兴。联想到自己已届80,却仍对自然科学领域的工作满腔热忱、竭智尽忠、不遗余力,彭桓武写下《七律·香山归来见求是请柬感赋》:

谁道人生无再少,登高望远自操厨。文章演讲犹为也,保健强心尚凑合。屈辱百秋铭永训,腾飞三步赛先驱。喜看代代英才出,八旬青年总奋图。

唯童心不泯

已经记不清是从哪一年开始拥有它,也遗忘了当年得到它时的经过。但是,它却是彭桓武十分珍爱的东西——他从没像喜爱它一样去钟情于别的东西。

它,是一顶宽檐的草编遮阳帽。

可是,它丢了。

1995年9月中旬的一天,彭桓武从香山回到家,突然发现遮阳帽丢了。仔细回忆,他记起它被丢在了香山上。

这一年,彭桓武80华诞纪念日到来之前,他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学术会议、访问、演讲,他难得抽空在那纪念日之前前往香山一趟,谁知终于成行却又将珍爱之物丢在了山上。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彭桓武于第二天返回香山寻找草帽。香山以其博大、淳朴的胸怀再一次迎接这位老科学家的光临,彭桓武则怀着真诚、崇拜的心情又一次投入到绿水青山的自然怀抱之中。

彭桓武崇拜香山,崇拜所有自然的风景。他的足迹常隐没在袓国首都的寂静山林、湖畔幽境之处,也常出没于大好河山的福地洞天和丽山秀水间。彭桓武热爱大自然,每当投身在其中,看山背斜阳,听石边泉涌,观谷峰云涛,望长林丰草,彭桓武的心中便被点染些许悲凉,胸臆之间便鼓荡起雄迈的壮烈情怀和旷达的浩然之气。

彭桓武同大自然亲密无间,他就是大自然孕育的孩子,自然给了他生命。

彭桓武不只用五官去感受这里的自然之美,而是用整个灵魂去体味、去感悟大自然的美和大自然馈赠给人类的思想和灵感。他常常坐在早地上、山石边,一坐便是几个小时,一坐便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他还常常十分专心看草叶上一颗滚动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看一只风鸟边发出悦耳鸣叫边舞动美丽的羽翅……彭桓武在大自然中不断增强对大自然的敬爱和崇拜,不断体味幸福和喜悦的高尚圣洁之情,从而更加敬畏大自然。

彭桓武正是在大自然圣殿中进行仰观俯察和沉思默想时不断汲取自然赋予他的灵性和神气,不断抛弃世俗的陈规陋习和是非曲直,从而逾越生命的有涯和自然的无穷的对立,去把握超越时空的神圣和永恒。

彭桓武是自然的儿子,也必将回到自然中去。他曾指着香山一处对外孙女说:“我死后,把我的骨灰埋在那上面。”

外孙女说:“好是好,不过你那地方够难爬的。”

彭桓武把生和死都托付给了香山,托付给了大自然。活着,他就是一道自然的风景;死了,他也要把骨灰化入自然的泥土之中。

是彭才旦武。

这就是中国着名物理学家、核科学家彭桓武。

彭桓武虽然陶醉在大自然的怀抱之中,却并不完全是柳宗元笔下的孤舟渔翁:“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而是,彭桓武有他的自知之明,且实事求是。

在于当年4月应邀访问上海复旦大学期间,他做了两场长篇演讲,均受到师生热烈欢迎。他的演讲题目是《八十自述:治学与为人之道》和《八十自述:个人学术思想漫谈》,后来均作为“特稿”刊发在《科学》杂志上。

其中《八十自述:治学与为人之道》中写道:人与所有生物一样,存在着个体的差异。生物界里没有完全一样的东西,个体与个体之间总有不同之处。每个人所做的事情各不相同,而社会的发展需要人与人之间通力协作。中国有句古语:“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们每个人都既有优点又有缺点。因此,我们自已应认真分析自身的优、缺点,从而摆正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扬长避短,才能对社会做出最大贡献。

彭桓武正是充分认识了自己的优缺点,充分发扬长处,避开不足,从而在有限的生命旅程中为社会做最多的工作、最大的贡献。正如一次做完演讲报告后,一位大学生提问他为什么学物理,他想都没想回答说:“因为我什么都学不来,所以学物理。”

也并非彭桓武除了物理外什么也学不会,而是他尊重客观规律,实事求是认识自己、把握自己,“该干的一定得干,而且要尽心尽力地干好。工作越难成长越多,工作越紧成长越快。有时会碰到难得的机遇,一定要及时抓住这种天赐良机,把工作做得更好。”他把一生的经验总结为十六字诀:

主动继承,放开拓创,实事求是,后来居上。

彭桓武重返香山寻找草帽也许只是一种借口,一种不顾年老疲劳,不顾炎夏高温,不坐中巴、面的,只乘大“公共”,并徒步连续两天登上香山的一个合乎情理的借口。然而,他却是极其认真的。他认真地寻找到那顶宽檐草帽,认真地把身心投入在自然的怀抱中,认真地又感悟一次自然的无语哲学道理,并认真地回到家就大病了一场。

发烧、出虚汗、拉肚子,气短、无力……他中暑了,且一病就是一个多星期。

为了找回一顶草帽,80岁的他不顾一切重上香山,结果大病不愈。这一结果令他的朋友们伤心和担忧,更令远在异国他乡的儿子一家牵挂。

当得知父亲病重卧床后,儿子征宇打来了电话:

“爸爸,我听说您中暑了,现在好点吗?”

“小宇,我已经好了。”

“爸爸,我听说您是为了找一顶草帽才去香山的?”

“是的。”

“为了一顶草帽,您连身体也不要了!我不知道这草帽就这么特别吗?”

“草帽倒不特别,是一顶破了边和顶的旧草帽,是一顶扔了也没人捡的破草帽。”

“您下次出门别戴它了,免得丢了您又回去找。”

“不戴了,戴不着了——星期天上午,保姆来打扫卫生,连商量也不跟我商量,就把它扔垃圾堆去了。”

彭桓武在电话里答应儿子再不会有重返香山寻找草帽而病倒卧床的事了。

说完,彭才旦武就忘了。

转眼到了1996年的春末夏初。这天,天才下过雨,彭桓武四肢骨痛难忍,他拄上拐杖硬是循着往返了无数次的路线又去香山。饱览了雨后香山的秀美景色之后,他又去紧依香山的卧佛寺游玩。一路自然的清新、美丽和纯洁,不但使他精神振奋,且除去了他身体里的风痛,四肢也轻松了许多。结果,去时还拄拐而行的他,在游卧佛寺和回程中,完全没有拄拐却浑然不知。回到中关村家中,他呆住了:拐杖丢了!

这根拐杖却是那顶草帽所无法相比的。

这根拐杖虽然也很旧,且杖下方被坚硬东西碰掉了许多皮,落下许多大大小小的坑,但它却是当年刘秉娴活着时的所用之物,是他一次去颐和园买回专门送给妻子的,那年妻子患上了严重的脉管炎。妻死后,他视拐杖为逝者的信物。

彭桓武于第二天天亮时分重返香山,寻找拐杖。

香山沉浸在往日的宁静和肃穆之中,那根拐杖也静静地立在头天主人放它的位置上,只是身上沾满了香山密林蓬草的雨水露珠。

彭桓武重握拐杖,失而复得后的喜悦充盈在他的胸间。彭桓武与香山有缘。

彭桓武与自然有缘。

彭桓武毕生投身自然科学,穷其道理,究其奥秘,矢志不渝,万劫不改。

自然对彭桓武也格外关爱,从不抛弃他、冷落他,即使一顶草帽、一根拐杖也为他看护好、守候好。

一生的相伴、相知才有彭桓武一生的幸福和辉煌事业,才有这两次香山的独特的关怀和慰藉。

彭桓武取了拐杖,沿香山往鬼见愁山峰攀登而去。

宁静的山林间,清新的松涛中,回荡着彭桓武朗朗的吟诵:

喜迎晚景清真,诗思萦盈。

廉颇刀利,

太公钩直,

又几番壮我征程。愿宁静而致远,

求深新以升腾。

唯童心不泯,

耄耋期颐,

总似年轻。

突出贡献的科技专家。作为核科学家,彭桓武榜上有名。在激越的音乐声中,彭桓武走上主席台,接过了江泽民总书记授予的“两弹一星”功勋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