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轮到她问我了,我很诚实地给她讲起了我的经历,她静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对于我和悦子的事情,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但当我讲到父亲故去,母亲一人在老家的时候,或许勾起了她对自己父母的思念之情,她告诉我自从出来以后,过年都没回家。临走的时候,我突然后悔将自己的事情向她和盘托出,我难以知晓这样做的对与错,总之在给她讲述的时候有些信马由缰。我在店外站了一下,她见我回转身体,走出来问我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我说没有。
“可以和我出去走走吗?”
她向店内望了一眼,回头微笑着对我说:
“现在可是上班时间,没理由出去。”
“那……再见!”
“再见!”她说。
两个星期之后,我第二次去找这个按摩女孩,她似乎已经记住了我,进去之后,以熟人的礼节和我打招呼,我不知道这是否属于对待一般或初次来此的客人的礼节,但依旧觉得很开心,如此一来,我们便很快相识,每天下班之后,吃完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她叫于小雪,不论这是不是她的真实姓名,但人如其名,有这一点就够了。
她逐渐开始靠近我,这是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希望的结果,我将她带到我的住所时,她慌乱地抓起我的书一一翻看,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你的书可真多呀,看得人眼花缭乱。”
“买了几年书,现在足有三百本了。”
“这些书我好像只读过两三本,已经记不清了,尤其人名,只能说出几个而已。”
她拿起哈代的《苔丝》翻看起来,几分钟之后就放下了,已经是下午时分,我们便开始做饭,她的手艺还好,让我不必帮忙,等着吃就是了。
我坐在客厅里,将半瓶葡萄酒在杯子里倒了一些,一面喝酒,一面看她在厨房里的背影。
“你到我的住所来,就没有什么顾虑吗?”
“既然来了,顾虑又有什么用,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她说着,回头莞尔一笑。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但一男一女在这样的氛围里,我真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管你安了什么心,我现在都恐怕不能回头了,在京下呆了一年多,很少在外面吃饭,现在是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并且还要给他当一回女佣。”
她将一盘青菜倒进锅里,客厅里很快飘出辛辣的油烟味,她转身准备将厨房的门拉上,但被我制止了。
“没有关系,一会就不呛了,拉上门我就看不见你了。”
她笑了一下退回去,继续未尽的工作,我将葡萄酒塞上盖子,取出一瓶度数较低的白酒。
她做好饭菜,我帮着她将菜端到茶几兼书桌上,饭菜的确很可口,我给她倒了一杯葡萄酒,自己喝白酒。
“我可从来没喝过酒,喝白开水就行了。”
“没关系的,这种酒只含少量的食用酒精,喝一瓶都不会醉的。”
她把杯子放在嘴边抿了一小口,似乎同意了我的说法,我们边吃边聊,如同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不知不觉,我就将白酒喝下多半瓶,看了一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我跑进卫生间呕吐了几口,感到头重脚轻,她扶我躺下,嘴里嘟囔了一句,我没听清楚,抓住她的手不想松开,身体躺在床上,感觉就如下沉一般,我明白自己喝得太多,她见我稍稍平静了一些,动作麻利地将碗筷收拾到厨房里,我只觉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她正坐在床沿上,我仍旧牢牢抓着她的手。
“感觉好点了吗?我该回去了……”
她俯身爬在我耳边说话,我就势搂住她的脖子,几乎使她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只是一个劲地想挣脱我的手臂,我将她揽在被窝里的时候,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瞪大一双恐惧的眼睛看着我,光滑的身体在我怀里像一条蜷缩的泥鳅。
天刚亮我就醒了,她搂着我的脖子睡得正香,我看了一下她洁白圆润的胳膊,本想翻个身,又怕将她惊醒,就那么忍了很长时间,她才睁开一双惺忪的睡眼,像瞅一个外星人似的让我有些心慌。
“对不起,昨晚……”
她把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上,一句话也不说,仍旧一动不动地瞅着我的脸,用手摩挲着我一个晚上长出来的硬而短的胡子茬。
很长时间之后,她把脸贴在我的前胸,左边的乳房温柔地摁在我的腹部,我的热血又开始沸腾,紧紧搂住她的身体。事情过去后,我像一个婴儿一样瘫软在她的怀里,她的眼泪滴在我的肩膀上。
她的啜泣由轻而重,似乎要在顷刻间将眼泪倒出来一样,直到她终于平静下来之后,又对我温柔耳语。
“我不是怪你,只是心里感到害怕,害怕醒来的时候你已不在我身旁。”
“怎么会呢,我不是好端端地在你怀里吗?”
“越是这样,我就越感到害怕,昨晚你不停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我问你我是谁的时候,你竟说不认识我。”
她说着,眼圈一红,很快又滴下眼泪。
我脸上有些发烧,但嘴里死不认帐,其实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将指甲陷进我的后背,现在仍旧隐隐作痛,问及这些的时候,她脸红到了耳根,坐起来穿衣服。
她的眼睛肿得如同两只桃子一般,眼白上布了些血丝,我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拉住了她的手。
“今天别去上班了,带你出去散散心。”
“那可不行,和我走在一起,路人还以为你欺负我了,我的眼睛肿得厉害不?再说啦,我这样的身份,不配和你逛街的。”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被她的这句话弄得差点哭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说,大街上没有一个女的有你这么漂亮,和你走在一起,会给我增加信心的。”
她嗤嗤笑了,在我脸上亲吻一下,然后下床去洗漱间了。
她从洗漱间出来的时候,我已穿好衣服,将床铺收拾整齐。早饭过后,她执意要走,说此时要做一些准备工作,客人一到下午就多起来。
她又要开始一天的服侍别人的生活了,我心里真不是滋味,送至楼梯口,她叫我留步,自己一个人“蹬蹬”地跑下楼去。
我回房坐了很长时间,不停地回想昨晚的一幕幕情景,这个周末的此时,悦子或许正准备去她的目的地,或许已经到了那里,再或许她已从那里回来。我无力左右她的事情,在她的心目中,我算什么呢,与她的那个初恋的老师比起来,自己甚至连条狗都不如。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脑袋开始胀裂,而对小雪和我的事情,反倒显得冷漠了许多。
住所供应上暖气之后,室内方显得亲切了许多,小雪每个周末都来这里过夜,逐渐地,我对京下以及自己的住所产生了一种家的感觉。昨天经过一个商场的时候,被里面的围巾吸引进去,那些围巾是今冬流行的格调高雅的装饰品,我买了两条,一条花格子的准备送给小雪,另一条白色的在当天就以邮寄的方式送给了悦子。
小雪很喜欢这条围巾,对着壁橱的镜子照了又照,我用胳膊环绕住她的肩头,不停地在她脸上亲吻,她的脸光滑且透着湿润,在房间的灯光下明朗地呈现在我眼前,双手由于职业的原故,显得粗糙了一些,晚上我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不由的感到自己一直是在利用她一样,是我真就不能够全身心地容纳她吗?我一时找不到具体的理由,也或许是悦子捷足先登的原故吧?总之是无法明白,越想越难受。小雪在我的住所过夜的时候,临睡前常常要读一会儿《苔丝》,她说上初中的时候读过一遍,现在忘得差不多了,我曾建议她将书带回去读,她说那样将会被同伴笑掉大牙的,那地方只适合看时尚杂志或地摊文学之流的东西,只是用以消遣罢了。
每当提到她的身份的时候,她的自卑和低人一等就表露得很明显,也往往在这个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开始构思自己给悦子的回信,我是否有勇气像她一样将我和小雪的相处如实告诉给她呢?
窗外下起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漫天的雪花如同鹅毛般沸沸扬扬,不长时间,就积了厚厚的一层,我披衣站在窗前,打开半扇窗户,一股冷风窜进来,不禁打了个哆嗦。
“赶快回来躺下,小心着凉,明天我不去上班了,陪你到山上去玩。”
“现在几点了?”我合上窗户问道。
她在被窝里把书扣在床头的茶几上,告诉我是凌晨一点。
“明天是周末,正好出去散散心。”
“周末啊周末,我可是没有周末的人,全凭下了雪,要不然是不能请假的。”
小雪说着,将头缩进被窝,曲起双腿侧身躺下,我拉上窗帘,钻进她的被窝,闻着她身上诱人的气息,感觉怀里这个温软的身体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得让我难以感受自己的存在。事情过去后,我仍旧陶醉其中不能自拔,一旦有一天这个身体从我怀里消失,那我将会感到无尽的恐慌,所以,在搂着这个身体的时候表现得忐忑不安。
这个夜里,我们相互紧贴着身体,似乎都在安详地聆听窗外落地无声的雪花吧?正因为其落地无声,才使我们有如此美妙的心境,对我来说,搂着如此美丽而单纯的女孩睡觉,如果还有什么奢望的话,那就真是一个不可饶恕的人了。小雪熟睡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使我如履梦境。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院内的吵闹声惊醒,其实迷迷糊糊早就醒了,暖气已经供上来一阵子了,室内环境还好,我跳下床,拉开窗帘一看,院内一群大人和小孩正在雪地上嬉戏。有的在打雪仗,有的已经堆起了雪人,我一下子被这情景感染了,连忙叫醒小雪,她似乎犹在梦中,一副困倦不堪的模样。
吃过早饭后,我们便相约着去京下城南的山上去赏雪。
从百乐门坐公交车到京下汽车南站,然后搭乘一辆南下的短途客车,一小时后就可到达目的地,京下地处平原地带,往南一百里才是连绵起伏的山地。到达目的地以后,从山脚下往上看,半山腰以下的树木上还压着厚厚的积雪,再往上,太阳能照射到的地方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
我们很快爬到半山腰上,山脚下的柏油马路像一条黑皮带一样从一个隧道里伸进去,汽车驶出这个隧道,便等于离开京下城了,在我们的不远处,一对青年男女在拍照。
“我们竟然忘带相机了。”小雪看着那对拍照的男女,突然嚷道。
“将这般美景留在心里就是了,我可从未和女孩子照过相,不是不想,是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说着,握住一棵柏树的树干用力摇了几下,树头上的积雪被抖落在地上。
“你要是真想的话,还能没有机会,你这人啊,干嘛要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性情如此,复有何言?”
“越来越像个老学究了。”
小雪说着,从背后搂住我的脖劲,连续跳了几次,爬到我的背上,我扳住她的腿,在原地转了几圈,由于地上的积雪很滑,身负小雪走动的时候,几次差点摔倒,她笑着从我身上下来,自己一个人又往另一个山头跑去,我在原地喘息了片刻,她已经跑出很远,我喊叫着要她停下来,她只是不理,越跑越远,嘴里“咿咿呀呀”唱个不住,她登上那个山头之后,双手侧平举,像一个风车一样在原地打转转。
“身体都快透支了,只想在这雪地上躺下来。”
终于爬上山头之后,我气喘吁吁地对小雪说。
“没那么严重吧,可能是最近不常锻炼的缘故。”
“只顾着在床上锻炼了,效果并不见佳,体质反倒降下来了!”
“讨厌,没一句正经话!”
她嗔怒一句,轻轻在我胸前捣了一拳,脸顿时红起来。我扶住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在雪地的衬托下光彩照人的娇美的脸庞,暗自佩服造物主的鬼斧神工,生命中的这个女孩简直就是美丽的化身。
“你能这么一直和我交往下去吗?”
问我这句话的时候,她突然显得很悲戚的样子,眼皮垂下来,并不看我。
“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们才刚刚开始呀。”
她转身走出几步,背对着我侧身靠在一棵槐树上,肩膀开始抖动。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我走近她,俯身看着她的脸。她哭得很伤心,我一时束手无策,直到她自己停下来之后,我将她揽在怀里。
“只是感到害怕,害怕你早晚有一天会离开我,到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个结果是从一开始认识你就有的,毕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如果有一天离开了你,我就会迷失方向的!”
“正因为这样,你才不打算离开我,想和我呆在一起,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真正的归宿,是不是就会离开我?”
“你的话有些饶口,我好像听不大懂。”
“又在取笑我了。”
“没有的事,我怎么会取笑你。”
她用手捧住我的脸颊,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知道吗?即使有一天你真的离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只是请你记住我的话,长到这么大,你是最让我难忘的人。”
听着她的话,我感到茫然若失,或许和她交往原本就是一个错,虽然自己与她已是难舍难分,但我心里仍旧隐隐感到,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如她所担忧的一样离开了她,那么我将何去何从?她只有十六岁多一点,在父母眼里还是一个孩子,但她与我仅仅只是萍水相逢吗?如果真的这样,我不能甘心。她的忧虑一直感染着我,仿佛自己已经真的离开了她一样。
相互默然了许久,已经是正午了,她提议下山,往回走的时候,我们走得很慢,几乎迈着碎步,我挽着她的手,她走在我身旁,另一只手抓在我的胳膊上。到了公路上之后,我们在原地将脚上的泥跺干净,她很轻快地冲我笑笑,好像初次认识我一样。
下午分别的时候,我旁若无人地在她脸上亲吻了一下,她虽然有些难为情,但内心深处是快乐的。
回到住所之后,我便爬在条形茶几上给悦子写回信,信中简要介绍了我和小雪相处的情况,只是没有涉及我们在一起过夜的事。我说自己很喜欢她,并且这种喜欢是难以表达的,末了,又补充道:如果你是小雪的话,我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但这种假设是不能成立的,故而,我只有在内心深处将你们两个人混为一谈,即使是在远离你的时候,有小雪陪伴我度过寂寞无聊的日子,我依旧感到快乐,不知道这么说对你和小雪是否都有欠公允。
我将信装进预先买好的信封,倒贴了邮票,出去投进附近的邮筒里。路面上撒了融雪剂,此时已经很干燥了,晚风强劲地吹在脸上,我在邮筒旁站了许久,期待着这封信早点送到悦子手里。
自从那次登山回来与小雪分别之后,已经有两星期没有见面了,本想去店里找她,又怕小雪多心,因为自从她在我的住所初次过夜之后,我一次也没有到过她所在的那个店。下班后一边喝低档葡萄酒,一边顺手拿起一本书胡乱翻上几页,铅字在眼前开始晃动的时候,我便头晕得无法再读,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小雪的陪伴简直寂寞得要命,但除非是她像以前一样主动来我的住所,否则我是不会去找她的,那样的话,在敏感的小雪看来,自己无疑成了我的发泄工具而已。我心里猛地掠过就此与她相安无事的念头,但当这个念头一瞬而过之后,我不禁为自己的人格感到羞愧万分。
周末成了我最为痛苦和快乐的奇妙日子,一方面,悦子在这一天雷打不动地去那个隧道口怀念她的过去,另一方面,我得以在这一天与小雪相濡以沫,但两周的不见,我竟有些麻木不仁,甚至一个上午懒懒地躺在床上,直到饥饿袭击的时候,才挣扎着爬起来去附近的餐馆吃饭。
如此单调地过了一个月,我决定去找小雪,到得店里的时候,没有看见她的影子,里面她的一个同伴认识我,问我是不是来找小雪。
“她在忙吧?很长时间不见了,来看看她。”
“哦,真不巧,小雪半个月前就离开了。”
“离开了?去哪儿了?”我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