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末
1.你不知道的事
暑假里我在家无所事事,整天抱着小说和漫画宅在房间里避暑。我妈对我整天套着小熊睡裙死气沉沉的熊样子很不满,逢吃饭时就和我爸抱怨我怎么怎么懒,怎么怎么不听话。
最后我爸本着老婆第一女儿无所谓的原则,将我打发到楼下表妹家去帮她补习功课。
我虽然读的是本市重点大学,但是上学时成绩忽上忽下发挥不稳。高考那次,老妈还找人算了命说我运势恰逢箭头上,这次一定一飞冲天。承她的吉言,我最后发挥超常进了A大。
后来家里亲戚凑在一起给我摆了及第宴,玩得好不热闹。席间亲戚说到表妹要向我学习时,她不屑地回了一句:“她这次是走好运了。我才不要像她这样忽上忽下。”
表妹真是懂我,知道我是半吊子水平。所以这次我被发配给她补习功课,她直接递给我几本小说,求饶道:“表姐,你哪儿凉快哪待着去。待会儿余老师来了,麻烦你躲起来不要吓到人家。”
她到底是年纪轻,看不出来我这样的性子绝对不能使用激将法。所以她口中那个无所不能帅到冒泡的余老师来了后,我端着茶水果盘噔噔地跑去敲书房的门,在表妹咬牙切齿的表情下看见了一脸平静、气质出众的余老师。
我当时脑袋一转,将果盘搁下撒开腿就跑。表妹不解道:“表姐你又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人来逃”行不行?
他叫余航。A大计算机系高材生,是我舍友男朋友的同班同学兼舍友。所以我们互相认识,还凑巧吃过两次饭。
当然我认识他不是因为舍友的关系,而是在学校图书馆里。一次排队借书时,前面排了老长的队,我又恰好赶着去上“灭绝师太”的经济法课,便厚着脸皮跑去他身边要求插队。
插队这种事是个技术活。想我李萌可爱善良、热爱劳动、热爱集体、乐于助人,这样优秀的发光体遇见困难时一定会有人挺身帮助才对。我当时跟他说:“帅哥,插个队成吗?我赶时间去上课。”
他当时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眼神冷冷淡淡地扫了一眼我怀里抱着的书,没搭理我。
他的沉默以对就是在激将我。于是我发起新一轮攻势,柔声撒娇道:“帅哥,学长,欧巴,拜托你帮个忙嘛,我真的赶时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很高兴收你这个弟子的。”
一通恭维的话他全部充耳不闻。在旁边学生一副听不下去、恶心死并无可奈何同意我插队的眼神中,他稳如泰山看都不看我一眼。
若不是时间不允许我真的要和他耗下去,这样不通情理、不团结同学的男生是怎么考进我们学校的?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我采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招,将书横在图书管理员的面前,视死如归地快速挽着余航的手臂,咬唇洒泪哭诉道,“你怎么这样啊,我暗恋你那么久,好不容易把你追到手,你又这幅爱理不理的冰块样。现在我放下面子来讲和,你还是不理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图书管理员在震惊中将我的书扫描完毕,我瞥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冷,便见好就收立刻拿起书跑路了。
剩下一堆风中凌乱的旁观者和像是碰见一个神经病以后烦躁不已的他。
在那之后,我们因为彼此舍友缔结姻缘的关系吃过两次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团圆饭。每次聚会我离他远远的,而他好像不记恨我了,因此两人相安无事。所以这次在表妹家遇见他,我其实心里是有些怕的。
不是怕他说我在学校里那些糗人的表现,而是怕他这个人,怕他对我一副视而不见不甚理睬的陌生模样。
我这个人虽然神经大条,但是经不起在意的人对我忽略不计。至于为什么会在意他,就要说到那两次聚会了。第一次聚会少不了喝酒,我一向是海量,哥好弟好大家好的我干你随意型,结束时可想而知醉得厉害。
舍友知道我和余航之间的纠葛,还特意将我扔给他处理。幸好他还有点良心,没有将我抛弃街头或者扔到河里喂鱼。从饭店到学校的距离约三公里,他一开始是不耐烦地将我扔在路边自生自灭的。我醉时除了走不动路,脑袋是很清醒的,所以当时我坐在河边的桥上醒酒,看到他去而复返时我突然笑出来。
路灯打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表情比平时看上去柔和很多。我那会儿想,他如果从高高在上的王子变成和蔼可亲的学长,一定在我认识他之前,他就名草有主了。
他叹口气,将我拉起来,什么话都没说。
我挽着他的一条胳膊,半依偎在他的身上,说道:“谢谢。”
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道谢,在他眼里我今天又多了一个印象——女酒鬼。他淡淡嗯了一声,之后是沉默。
经过长长的跨河大桥后,是一个公园。公园旁边是一个高档小区,绿化超级好。
初夏的傍晚花香阵阵,一群小孩子在广场上跑来跑去,一些小猫小狗窜来窜去。窜到他身边时,他格外温柔,不知是害怕我踩到猫尾巴还是他自己喜欢看猫狗大战,总之拉着我走得非常慢。
我有幸看见他眼里那一瞬间温柔的眼神,在橙色路灯的映射下,流光溢彩让我怦然心动。
回去的路上,我只问了一个问题:“喂,那么多女生追你,就没有一个你看得上的?”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没有作声,我想他一路上都在思考答案吧。回到女生宿舍楼下时,他说:“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在我这已经是负分了。”
我对着他冷冰冰的面容笑起来,无赖地说:“负分好啊,你在我心里是120分。我们俩相加除以二,正好及格了。爱情这种事不要做得太满,及格了就刚刚好。”
他没理我,我话还没说完时他就转身走了。
2.时光它知道
第二次聚餐竟然是他请客。我打听到关于他的消息,父母离异,他一个人住。算是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跑到省城来上学。
舍友说他物质生活很好,但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心理或多或少都有点问题。
我同意一半。最起码他还会说点打击我的话,没有冷漠到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那次聚餐缘由是他拿了奖学金和一笔自己做程序的款项。地点当然换了富丽堂皇上档次的地方,还奢侈地要了包厢。我替他省钱,没喝酒没吃多少东西。饭后命运流转,他喝得多了被扔给我处理。这次饭店离学校很近,两个十字路口的距离。
我搀着他,走得很慢。一方面他很高整个人压在我身上,一方面我故意走得慢,能够多一刻吸取他的温暖都是偷来的。
回学校后,他自己放开了我自顾走在前面,看来是酒醒了不少。尽管他脚步沉稳,但是我还是不放心他,便悄悄跟在后面。他去了操场,踩着月光和路灯混合的迷糊光线,先是一圈圈走得慢,大概后来知道我在跟着他,便加快步子跑起来。我跟着跑,细跟凉鞋不争气,一个摔跤躺在塑胶跑道上,钻心地疼。两人隔了大半个操场,我看他脚步慢下来,看他快速地跑向我,于是大着胆子冲他喊:“我喜欢你。”
他停住脚步,身边的学生也停下来看戏。我继续道:“有些东西在别人看来什么都不是,不重要,可对自己来说意义非凡,所以有时候我莫名其妙地哭,你不解,甚至冷漠,我不怪你。就像你喜欢独处,喜欢以冰块脸示人,我不懂,但是我理解你。”
终于,他走到我身边,开口道:“你喝多了?”
我摇摇头,眼泪冒出来,只好捂着脸不让他看,喃喃道:“我要做些什么,你才会不悲伤?”
他愣了愣,给我递了一张纸巾就走了。我再一次看着他的背影眼痛鼻酸。
我一直认为,这世上的相遇大概分两种。一种是和人遇见为数不多的几次,走着走着两人就散了;一种便是遇见了就记在心上,此后的每一次遇见都像是久别重逢般。
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记挂在心的那种相遇,到最后两个人也是要走散的?
从表妹家出来后,我才想起自己没有带家里的钥匙。身上也没有钱包,外面那么热,真是寸步难行,只好又去敲表妹家的门。
开门的不是保姆也不是表妹,而是余航。
我这次没主动打招呼,直接默不作声地进去。表妹拿着课本从书房里出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余航,突然说道:“对了,余老师,你和我表姐是一个学校的,我现在才想起来。不过也不能怪我,实在想象不出表姐可以和优秀的余老师同一个学校。”
这样不相信我实力的话已经听得多了。我一贯都是大方地不理不睬,时间会证明我的价值。每个月挣上万和每个月挣几千的人对于这个社会同样重要,价值不是金钱衡量的,但金钱绝对占了很大一部分。所以我偶尔会幻想自己中了彩票然后向看不起我的人大声宣布:“哼,傻人也有傻福。”
可惜生活从来不给我这个机会。
对于表妹的话我没反驳,倒是余航破天荒地说道:“我认识她。你表姐很厉害,得过两次三好学生,一次十佳歌手亚军,她的文稿也经常见于校报上。你肯定不了解她,才会觉得她没有实力。”
我闻言,正在啃西瓜的表情顿住,接着被呛住了,咳得面目狰狞死去活来。
表妹看着我通红的脸,笑着道:“表姐,你在学校那么厉害,姑父姑妈知道吗?
而且,你也会脸红啊,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她说完,竟跑去房间拿手机拍下我纠结的模样。
若是平时的我肯定是追到她一顿教训,但是今天我额外配合,对着镜头摆各种姿势力争做到最佳上镜,只为了气她。
拍完后我要求看看,这丫头后知后觉地说道:“坏了,是余老师的手机。”
我气愤地说道:“赶紧删掉。”
表妹将手机递给余航,道:“不好意思,我弄错了。老师你看着处理吧。”
“嗯。”余航接过去,拨弄了几下,对我说道,“好了,删掉了。”
我想抢来查证是不是真的删掉了,但是转念一想他这么讨厌我不删掉留着干吗?
每晚睡前拿出来看看驱邪吗?我抱着西瓜回到客厅看电视。有些事不要太较真,伤的永远是较真的那个人。人生活在世上又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所以何苦?
电视内容真的很无聊,一部星际大战的影片我也能看得昏昏欲睡。直到余航走了,我才醒来。表妹说:“表姐,你多大人了,睡觉还流口水?”
我翻翻白眼回道:“睡觉流口水是肚子饿了。所以,借我点钱,我要去买刨冰吃。”
“啊,你肠胃不好还乱吃?吃坏了又半夜跑下来让我陪你去医院。”表妹哼哼唧唧非常不情愿地把钱借给我,我接过来乐呵呵地溜出门去了。
小区的中心花园里,傍晚时有很多老人、孩子出来活动,暗黄色的傍晚里晚风带着栀子花香,不知哪家窗口飘出了琴声,气氛美妙极了。所以除去见到余航的郁闷时光,今天我还是非常开心的。
一路哼着歌跑去了小区外的便利店买了零食,再回小区时,余航居然还在小区旁的公共站台等车。可是我刚刚明明看见一辆开往学校的公车过去了,难道我眼花得如此厉害?可是如果眼花,为什么还能看清他脸上忽明忽暗郁郁寡欢的表情?我是魔怔了吗,心里想念他眼睛便看见他?
模模糊糊的黄昏里,他站在高大的玉兰花树下,莫名地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淡淡转头等待上公车。我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突然发挥跑百米拿第一的架势冲了过去,赶在公交车开走前溜了上去。
很好,他在找座位,没有看见我。于是我溜到他的身后坐定,半低着头没有让他发现。
他掏出耳机在听歌,侧着脸看向窗外。天空越来越暗,我渐渐快要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其实我很喜欢这样的时候,天空快要黑下去,灯光还没有亮起来,路上行人和建筑纷纷是模糊的轮廓。每个人都看不清别人,不知他们在烦恼些什么,而同样收起情绪的自己,心里也有一个故事在跳来跳去。
我走神时,顷刻间华灯初上。一个一个整齐排列下去的路灯次序亮起,昏黄的光晕直至黎明时分都在照亮归途。我喜欢看它们亮起,也有一次在清晨雾气蒙蒙时分坐在飘窗上等着它们灭去。
见过如此温暖和冷清的时刻,才更能明白生活。我不是个矫情的人,也早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只是在20岁刚刚好的年华里,遇见了一个心动的人,并悄悄喜欢了一年。对于我这种新鲜度只有一个星期的人来说,一年,漫长的365天,不敢说堪比永恒,但是真的有种暗恋他到地老天荒的孤寂感。
我想,我这样无助和不知所措,也不过是因为喜欢他这个遥远而冷清的人。
正出神时,余航突然转过头来。流转的双眸看看我,开口道:“路灯亮了。”
原来,他一直知道我在。
我笑起来,用堪比射出去的箭头的速度,大着胆子在他的唇上偷袭成功。淡淡的,带着薄荷口香糖的气息,很柔软,如果有回应,也不枉我暗恋悲伤一场。
公交车到站,我快速跑下车。不敢回头,不敢妄想。
3.转身遇见你
叔本华说:人就像寒冬里的刺猬,互相靠得太近,会觉得刺痛;彼此离得太远,却又会感觉寒冷,人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才能过活。
我想反驳,他一定没有考虑到恋人间的关系。恋人这种奇妙的维系,不靠血缘,不靠道义,只靠说来简单实则复杂的感觉。一种被他人吸引,令自己沉迷不罢休的感觉。
将叔本华这句话说给表妹听,刚上高一的她一脸懵懂,回我道,“叔本华是禁欲系好不好?终身修的都是葵花宝典。”
我望着她,被她的童言堵得不知如何作答。
她趴在桌子上认真写余航留下的习题,我拿起看了看,问道:“以前也有家教老师,怎么不见你学得这么用心?”
她用鼻子哼了哼回道:“那能一样吗?一个中年男人当然没有一个青年男人有魅力。更何况余老师这么帅,当我拿着一百分的试卷给他看时,他会像看艺术品一样看着我。我是令他骄傲的。”
啧,我暗自感慨。看来我也要去当家教老师,有个青春期的正太或者妹子迷我,多有成就感。
正和表妹打趣,手机有短信进来。
我前一刻发过去的“你靠在车窗上,灯光打在你的脸上,我等在时光边上”的短信有了回应,余航写道:“想卿所想,念卿所愿,尘埃落定于你的笑颜。”
表妹问:“谁的信息,笑得这么开心?”
我说:“可能是你的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