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练达对自己制造的意识流诗歌很满意,他还从未进行过这样的诗歌实验。他想起在北戴河的朗逸彤,他们在沙滩上拍摄的婚纱照一定是美轮美奂,李练达想象着他们拍摄的角度,身着白色婚纱的俊男美女,碧蓝的大海,金色的沙滩,洁白的浪花,朗逸彤那神秘的笑容,在那茫茫的人海里你的眼睛像个谜,为了再看你一眼我走过多少里,李练达不知的怎么就想起了周峰的这首歌……李练达在这首歌里又想到了金美玉,金美玉那蓝色的眼睛,朗逸彤究竟会选择谁呢?看来金美玉是没有任何希望了,朗逸彤和李倩已经拍婚纱照了,他们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金美玉是不是已经到了埃菲尔铁塔下面了?她是不是已经走在神话中的仙境香榭丽舍大街呢?难道她忘记了和朗逸彤的爱情吗?朗逸彤那个对自己的绝望的灵魂之吻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朗逸彤在对待爱情上到底是什么态度呢?他这样会让两个女孩子都受伤吗?
李练达想起了那天他们上山露营时,他们在车上的一段简单对话,朗逸彤开车经过铁道道口时,满街满巷都是人头攒动人流滚动,一辆绿皮蒸汽火车正好开过来。车上是一群逃离这个城市的人,他们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铁轨两边拥堵的人群。好像他们已经摆脱了地震的困扰,而在火车疾驰而过的两边的人都将被钉在死亡线上。
朗逸彤说,与其跟着众人人心慌慌地揪心闹腾,还不如去山上空山鸟语。
李练达说,看着混乱的人群真的有那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朗逸彤说,我知道一个全球观看蒸汽火车最美的地方,很多摄影爱好者都去那里拍片子。那地方有一个胳膊肘子弯,是大凌河水冲击形成的,北面是峭立山石和屋顶是青瓦屋脊的民居,南面是河水,河滩上种植的是金黄的油菜、金黄的向日葵,岸上是高大的杨柳,苍鹭在那里盘旋做巢。每当秋天来临,满眼金黄,无风天蒸汽直冲云霄,有风天,浓烟会尽可能地扩散,旋转,上升,蒸汽火车拖着长长的浓烟,呼啸而过,给人以时光倒流的感觉,仿佛回到过去,哪天有时间咱们可以去看看,挺震撼灵魂的,是一个让人忘却尘世的地方。
李练达说,估计肯定是美不胜收,连你这走遍名山大川的人都说好,肯定也错不了,秋天的时候一定去看看,这是咱们秋天的约定。
朗逸彤说,秋天以后你就会在另外的城市了。
李练达说,那我就在中秋节时请假回来陪你一起去。
朗逸彤说,那我等着你,但是它的美不是全部,只是一部分,一个角度。
李练达说,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的,不可能是十全十美完,你不要总是做一个理想的完美主义者,你应该正视现实生活,要活在现在和自己的生活里。诗人对生活的要求往往都是超出现实生活标准的。活在一种自制的虚幻的空间里。有一个哲人曾说过,何必为生活的某一部分而哭泣呢?君不见,全部的人生都是那样催人泪下。
朗逸彤说,全部的人生都是那么催人泪下,每个人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悲剧,人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了什么,为了救赎自己的灵魂吗?可是为了灵魂,我们不能出卖灵魂,我想做一回我自己。如果我有什么让你不理解,你要试着理解我,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知音。你知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我会追求更加完美的人生。有一天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管多么遥远的距离,我的心都与你同在。你的生命不属于我,你有你自己的生命历程,我只是你生命的一个匆匆过客。我也要寻找我自己的人生路。但是我会在心里惦记挂念你的,时时刻刻,无论天天涯海角。
李练达说,距离不是远近,心才是丈量距离的尺度,我的心永远与你在一起,不论我走在哪一条路上,我的心都有你的暖暖情意,我的生命是被你鼓舞起来的生命,我的心与你同在,我们的情谊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情谊。
李练达整个下午都有一种空落落的空虚,仿佛灵魂被攫取的躯壳的空虚。
黄昏时分一个重磅炸弹将李练达轰炸得魂飞魄散。
李练达成为一些痛不欲生的碎片在空中飘散游离。
一个并不可靠的消息在校园里像蘑菇云一样扩散开来。一开始人们都在背着李练达小声地嘁嘁喳喳,李练达并不在乎他们传播什么,李练达两耳不闻窗外事,他要高傲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些人都是一些世俗的人,或者简洁地说是俗人。可是渐渐地李练达听到了人们传播的消息里有朗书记的词语,李练达心里一惊,耳朵里吱吱地乱叫着,他的耳朵突然耳鸣,他靠近每一个传话的人,想听清楚他们传播的内容,原来人们传播着税务局朗书记的儿子在北戴河海上失足落水的消息,李练达的心轰地一下子破碎了,蘑菇云在他的身体里面爆炸开来,将他粉碎成碎片。李练达根本不信这样的传言,他知道朗逸彤的水性可以横渡长江黄河,李练达的心脏又出现了早自习时的绞痛,李练达平躺在座位上,他在心里反复地抵制这个消息。陆续有回家吃饭的同学在传播着这样一条消息。李练达忍受着心脏的剧痛,他平躺在自己的椅子上,他想走上前揍那些传播消息的学生,但是他的疼痛让他不能动弹,但是当人们交头接耳,一传十,十传百,当所有的人都在传播着这个传言时,李练达被天上落下来的天外飞物垂直击中,如坠万丈深渊。李练达被这个炸弹炸得四分五裂,他体无完肤,他魂飞魄散,他成为一些细碎的碎片。李练达呆若木鸡,他行尸走肉,他的灵魂被一下子抽离出去,他恍恍惚惚一个人来到向晚的花园里,他像是一个孤独的魂魄,虚无的魂魄,别人看不到的魂魄,花园里的粉红色刺玫瑰开得热烈而奔放,将整个花园的都映照得光芒熠熠。李练达就那么一个人枯坐着,他的思维停滞,他的反应迟钝,他的目光呆滞,他就那么一个人静静地沉入到世界的末日里的黑暗里去,他在浮浮沉沉的宇宙间,像飞逝而去的一朵轻烟流云。
李练达一个人游走于地狱和天堂之间。
李练达如槁木死灰一般。
而在花园的另一个侧面,几个中年女老师正在玫瑰树下深情地投入地演唱前南斯拉夫民歌《深深的海洋》。她们那深情的女中音穿过花园里的任何一棵树、任何一株开花的树,径直来到李练达的周围,但是李练达被这样一个噩耗的消息震住了思维,身体仿佛被一个无形的金钟罩罩住。他的身体被禁锢了,他的思维被封冻了,他沉在一种不可逆转的悲恸里,只不过这悲恸暂时还没有找到出口,犹如火山的熔岩在他的五脏六腑里奔突,那些滚烫的悲伤在他的生命里寻找着出口。那些优美的声音像是隔着屏障,进入不到李练达的心灵世界,那些声音在玫瑰花上制造着锐利的针刺儿,仿佛万箭齐发,向李练达齐齐射来,李练达再一次翻江倒海的心绞痛,他伏在木条的座椅上,他的世界整个地黯淡下来,他的世界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深深的海洋你为何不平静,
不平静就像我爱人那一颗动摇的心,
不平静就像我爱人那一颗动摇的心,
年轻的海员你真实地告诉我,
可知道我的爱人她如今在哪里?
可知道我的爱人她如今在哪里?
啊,别了欢乐!
啊,别了青春!
不忠实的少年抛弃我叫我多么伤心。
不忠实的少年抛弃我叫我多么伤心……
李练达梦魇了。
朗逸彤落水的消息像原子弹的蘑菇云将小城人从地震的恐惧中解脱出来。此时听到信息的萧正扬正在楼上到处寻找李练达,他三番四次地来到李练达的教室门口,他怕李练达会过度伤心,他找遍了整个楼层,但是这个悲伤笼罩的晚上萧正扬并没有找到李练达。萧正扬到处在寻找李练达,他也被这样的消息也给弄懵了。李练达在木然中像是听到一声召唤,他轻飘飘地飘走了。李练达犹如一颗魂魄一样走在大街小巷里,暮色像水一样漫过李练达的头顶,李练达是一条悲伤的海豚,在水的重力压迫下,他那么轻飘飘地飘着,他并不躲避任何一个车辆,他就那么穿行在大街小巷里,仿佛他穿着隐身衣,任何一个辱骂声都不能吵醒他。他的灵魂指令他要飘到朗逸彤的家去看个究竟。路过的人群都在谈论这样一个话题,都是关于朗书记儿子朗逸彤的传闻,他们都在添枝加叶地传播着别人的悲痛,好像他们看到了一场热闹的喜剧,好像这样的事情将他们对地震的恐惧给遮掩了。每个人谈论这样的话题时都是兴高采烈地语气,每个人都在头头是道地各抒己见,每个人都在享用着别人的悲痛。
李练达痛恨这一切丑陋的面孔发出的丑陋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