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星空一片……夜阑静问有谁共鸣。
朗逸彤在走出飘香的彼岸花咖啡厅之后一直哼唱着张国荣的《有谁共鸣》。夜阑静有谁共鸣,在这样沉静的夜晚,在地球寒冷的北端,在北回归线以北的古城,有两颗心在宇宙间穿梭共鸣,世界无穷大,而心的共鸣越过这平凡的世界。
月儿。柠檬。寂静的星空。
柠檬一样的月亮将天地间照得昼白,仿佛有霜自月光的清辉里轻轻洒下。李练达跟着朗逸彤走出彼岸花之后,又想起朗逸彤说的那些关于彼岸花的说法,彼岸花开开彼岸,断肠草愁愁断肠,奈何桥前可奈何,三生石前定三生。这些说法都是命定的吗?李练达想这些宿命的东西离自己还很遥远,彼岸花,断肠草,奈何桥,三生石,都像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意象,诡异,神秘,让人有些毛骨悚然。而天堂口却让人很安谧,这是两个宗教里的不同意象吧!而所有的宗教都是让人宁静的,当一个人皈依一种宗教,他的心灵应该是纯净的水晶。
朗逸彤说,走吧,回家去住吧!这么晚了,别再回冰窖住了。
李练达说,李倩姐已经到你们家住了,我就不去了,不好的。
朗逸彤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李倩住在楼下,我们家的家规很严的,你可别多想。你还住在楼上,这跟她到我家住没有什么必然的冲突。
李练达说,彤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怕再回家住,搅乱你们家的生活节奏,再说,李倩姐是非常时期,她孤单一个人容易多想。这样对你们今后的生活不好。你说一个不相干的人怎么还赖在你的家里。这从哪方面说都说不过去的,你还是让我自己拥有一个安静孤单的空间吧!给我一个空间。
朗逸彤说,你这儿都是什么谬论啊!你千万可别这么想,李倩那里我已经说开了,你要是还记恨在心里,那你就有些小心眼儿了。你要是一直这么固执,我还真没法劝你了。
李练达说,我说的是实情,我不想麻烦你们。好吧!那还是回家吧!
朗逸彤和李练达走在黑影魆魆的老城,低矮的平房区,不时地传出狗吠。朗逸彤在无人的街上高声唱着张国荣的那首《有谁共鸣》,李练达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在心里,朗逸彤的声音幻化成张国荣的声音,朗逸彤真的可以做到以假乱真。朗逸彤此时唱的歌代表他此刻的心声吗?这寂静的夜空,真的会有人共鸣吗?李练达也回应朗逸彤的歌声与他和唱,在银辉倾洒的小城里,两个人在唱和着同一首《有谁共鸣》,这是现代版的高山流水吗?
……
从前是天真不冷静
爱自由或会忘形
明白是得失总有定
去或留轻松对应
孤单中颤抖我知我实在难受
问谁愿意失去了自由
想退后心里知足我拥有
前去亦全力去寻求
风也清晚风中我问句星
夜阑静问有谁共鸣
……
李练达还是无条件地跟着朗逸彤回到凤鸣驿,他们回到家时月已中天,小巷里没有一盏灯光在亮着,但是月光像瀑布一样倾泻在凤鸣驿,将这个凤鸣驿照耀得有一种古典而神秘的气息,像一幅黑白写意画。李练达和朗逸彤两个人谁也不说一句话,像月光一样流淌过小巷。李练达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呼吸这样的月光,这是天地的精华,是伤口的粘合剂。
朗逸彤用钥匙打开两道门,他们摸黑儿悄悄地上楼。朗逸彤打开灯,灯光和暖气包围了李练达。李练达觉得自己是一棵被冻僵了的大葱,从里到外都是冰碴儿,一时半会是不会融化的,但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是长在大地里的羊角葱,地温刚刚升起,他就会挺出碧绿的羊角,证明自己是强大无比的,可以战胜土地的坚硬和寒冷。
李练达躺在床上以为自己喝了咖啡,会兴奋地睡不着,可是温暖很快将李练达融进甜美的梦境。朗逸彤和李练达一觉睡到太阳三杆子高。醒来一看,家里的人都已经不在家了。早餐还在锅里,朗逸彤说,咱们出去喝粥吧!我一会儿找我们老师去,他是从西藏回来的,很高深,他认识很多在西藏的名人,他经常给我讲一些那些人的奇闻异事,那真是另外一种人生,也是我所向往的人生。不知道麦田是不是就走在阳光耀眼的八角街上,做着他喜欢做的事情,活在现世的人很难做到像麦田那么想得开,将一切都放下,放下,是一种艰难的选择。李练达说,是吗?哪天我也认识认识他吧!哪天你给我讲一些他们的故事,我对西藏的那批先锋派还是很着迷的。朗逸彤说,那本《生命中难以承受之轻》就是他推荐给我的,还有先锋派小说家马原、格非、洪峰的一些小说,那真是特棒,马原的家就是锦州的,离咱们这里很近,我觉得马原的小说很神很牛,是当代作家中写小说写的非常棒的一个人。李练达说,看来什么地方都可以走出大家来。朗逸彤说,写作是一种天分,写作的人都是有灵魂的人,他们能通神,他们的灵魂里有一种使命。
朗逸彤领着李练达来到宝亨粥铺,要了两碗八宝粥和六个牛肉馅饼。等朗逸彤和李练达在泰达粥铺喝完粥,时针已经指向九点,朗逸彤将李练达送到学校,第一节课已经下课。朗逸彤早晨起来还是哼唱张国荣的《有谁共鸣》,李练达在心里记下了这个简单的旋律,回到班级,他按着这个重复的旋律填了一首小词。李练达想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在没有认识朗逸彤之前,自己是活在自我世界里的一只甲壳虫,在自己的飞翔里拯救自己的生命,而今他的飞翔不再是那么卑微的飞翔,他的飞翔里有了更重要的意义。
《有谁共鸣》
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河汉阑干已西倾
位我上者璀璨星空
道德律令在我心中
人顶一颗星命运早知是天定
世事由天亦不可认承
仰天笑风雨任我纵横驰骋
天地间谁与我灵犀相通
可会赴三生三世之约定
夜阑静问有谁共鸣
从前是一个人冷清清
时间荒漠里亟亟独行
千万年千万人中找一个人
寂寞星球还有谁在等
沧海桑田海枯石烂石上花生
以盲目的灵魂撞碰
梦碎的化蝶花开的虚空
恍若隔世石破天惊
月也明风也清我问句星
夜阑静问有谁共鸣
李练达因为早饭吃得晚吃得多,中午就没有去食堂吃饭,他一个人在校园里游荡,李练达习惯这样的孤单游荡,在山丘上的紫丁香树上一群麻雀在聒噪,他们在叙说什么样的大事件呢?看到有人影扫过之后,突然聒噪就静止了,突然它们就飞起四散逃开了,像炸锅一样,在远远近近的枝干上停下来,探头探脑张望。这是一些飞不高的鸟儿,他们喜欢紫丁香的细密枝条,借以藏身,紫丁香的枝条被无知的园丁修剪过,但是对于麻雀来说还不至于无处隐身。李练达定在那里,看着这些仓皇逃窜的麻雀,他们惊魂未定地站在枝柯上,噤若寒蝉,随时做着起飞的准备。麻雀不是这片树林的主宰者,主宰这里的是一些红嘴蓝鹊和斑鸠,夏天里的主宰者则是那一群失踪的波斯猫。李练达转身而去,几只被叫做青鸟的红嘴蓝鹊落在山丘上的圆柏树上大声唱歌,他们的欢笑是没来由的吗?他们的欢笑在树枝上传递,在被寒冷笼罩的寂静里传递。刺玫瑰树的红果和枯叶还在,在冷风中做着超频率的颤动,他们的针刺在寒冷时被冻掉。青鸟又落在一棵弯曲的榆树上鸣叫,那是一颗超级扭曲的榆树,他的树干伏地爬升,在地上匍匐了一人来高,终于挺起身躯,迎接蓝天,迎接各种鸟鸣和榆钱儿的绽放。红嘴蓝鹊在开了一个短短的小会儿后,喧闹着各自散开,飞向不同的方向,这是例会吗?他们的午会都说了些什么话呢?他们的世界是没有烦恼的吧!这些长尾的红嘴蓝鹊!这个树林之王。
斑鸠们在占据了另外一片葱茏的林子,他们飞来飞去,他们与那些在楼宇间飞翔的鸽子是井水不犯河水,它们是自由的,它们的飞翔也是自由的,而鸽子们的飞翔是有规律的,是被鸽哨控制的,它们有固定的笼子。斑鸠在李练达的世界里唱着从《诗经》里传承的古老歌谣,他们在电线杆上站成一排整齐的队伍,此起彼伏的问答。
李练达沉浸在一个人的孤独世界。
水沙石的向阳的墙根儿处,苦菜已经抽出细嫩的芽儿,在这苍白暗黄的大地上,这不畏寒冷的绿色是最珍贵的,尽管他们细嫩,尽管他们渺小,有小拇指甲般大小,李练达最喜欢这样的坚韧崛起,他们从坚硬的沙石与水泥地面里钻出来,像是举重一杆向寒冷宣战的宣言大旗,像忙碌的世人召唤,春天来了!醒醒吧!
春天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