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之后,李练达在隔壁三大爷家找了一个地方一觉睡到天亮。
婚礼还要继续进行交酒、闹洞房等风俗活动。
第二天上午,李练达的哥哥和嫂子回门。李练达悄悄地对母亲说想去黑水找赵大夫看看病。他这时才将自己头痛的事情说出来。他母亲说,我的儿啊,别考学不成,再学出个什么毛病来。过来,让妈好好看看你的头儿。李练达将头伏在母亲的胸前,李练达在那一刹那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他母亲在他的头发里抚摸着,他母亲说,怎么这么多血疙瘩!哎呀,这左耳朵下怎么有一小盘水泡啊?你自己知道吧?你用手摸一下疼吧!李练达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耳朵下、下颌处有一小盘凸起的水泡,但是摸着并不是很疼。李练达想可能就是昨天一晚上热炕烘出来的。李练达说是出水痘了吧?他母亲说,这么大小伙子,出什么水痘!我看,八成是蛇盘疮吧!李练达说,蛇盘疮不是都长在腰上吗?怎么还能长到头上来了,我也没做缺德的事情,不会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吧!李练达的母亲说,你个傻孩子,瞎说些啥!我看就是这个毛病,这毛病有长在腰上的也有长在头上的,长在腰上的最怕缠满了一圈,这头上的还真少见。李练达说,那让我爸先把我的头发剪成光头吧!具体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李练达的母亲将他的父亲叫过来,让他给李练达推个光头。李练达的父亲年轻时曾经学过理发,但是怕别人叫自己“理发匠”,是专门伺候人的,就没有从事这个行当,如今听说谁谁开理发馆发财了,他就说,我要是一直理发,也发大财了。李练达的父亲问他,怎么剪?李练达的父亲知道孩子大了,都知道要理个时兴的发型,这两年他的理发推子也生锈了。李练达说,就剪光了吧!推个光头,好看清楚了。
李练达的父亲剪光头最拿手。三下五除二就一个光头小子出来了。
李练达光头也是那么帅气。李练达的母亲开玩笑说你去少林寺当和尚吧!
李练达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出走那年在火车站想要去五台山或少林寺出家的事情。如果那时候自己执迷不悟,一走了之,那自己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李练达想那真的无法想象,自己会在云游天下吗?李练达的母亲将他胡思乱想的秃脑壳搬过来,仔细地看着他的左后脑勺的血疮和水泡,断定他得的就是蛇盘疮。就让他父亲去有抽烟袋杆儿的人家找烟袋油子。李练达的父亲说,那咋也得去医院看看吧!让医生诊断一下,别自己上坏了,这可是脑袋上的事儿。李练达也说还是找赵大夫看一下吧!那个民间土方能行吗?李练达的母亲说,那你就自己骑车子去一趟黑水,如果确诊了,也不用买药,你就听妈的吧!妈还能给你当上吗?李练达说,妈,我相信你,那也去一趟医院吧!在燕都时,我那个哥们儿我们在燕都医院找大夫看了,可是没看出来,那时候下颌的水泡还没出来,这水泡也挺奇怪的,摸着不疼不痒的,怎么呢这么大的劲儿,这种疼痛比针刺还痛。李练达抱着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抱着他的秃脑袋。
李练达戴上哥哥的皮棉帽子,骑着自己家的白山车子去黑水找赵大夫看病,看病的人很多,等轮到李练达,李练达告诉他自己是哪个村子谁家的孩子,赵大夫和蔼可亲,望闻问切,句句话儿都说到李练达的心坎上,他能抓住事情关键,他说李练达的后脑勺和下颌处全是带状疱疹,也就是老百姓俗称蛇盘疮,这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疼痛。他说吃点消炎药也行,他建议最好用民间土方法,烟袋油子和大烟土都行。如果这两样都没有,那就找一个会画的,用臭墨画,涂在水泡处,几天就好。李练达像领了圣旨回家了。李练达见到他母亲第一句话就是,妈,你真神,简直比神医还神,妈,你不是会点什么吧!有些仙气。李练达的母亲说,你这个傻孩子,这个病,原来你姥爷长过,我经历过,什么神不神怪不怪的,一眼望病。咱就用烟袋油渍,儿子,你也别嫌脏,也别嫌疼,抹几次就管用了。
李练达的母亲用针将李练达脑袋上的血疙瘩和脖子上水泡和一一扎破,将他父亲要来的烟袋油子直接涂在李练达的那些凸起上,李练达觉得一股股钻心的疼痛,那是一种神秘的疼痛正与另一种疼痛较量,而他的身体只不过是一个古战场。他的灵魂在抽离,此时,他又想到朗逸彤那温暖的笑容和萧正扬那神秘的笑容,那些笑容可以止痛吗?如果还在燕都,那么用朗逸彤家的鸦片也能治愈他的病。疼痛有时候是对人生的一种警示吗?是身体的问题?还是思想的问题?李练达想或许是对自己这半年的人生的一个否定,是否定之否定。李练达在疼痛中思辨人生。
那些天李练达就躲在家里的炕头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李练达在家的温暖中恢复着,李练达觉得此刻才是最真实的自己,不用再李练达和李龙骧之间狡辩,不用找任何借口来解释自己。李练达的母亲又为他换了两次烟袋油子,李练达的疼痛在陈年尼古丁的作用下一点点减轻。
病去如抽丝。疼痛在李练达的身体里、思维里挣扎着逐渐地消失了。
以痛止痛
1
针扎火燎
风吹发际如割麦疼痛
五指不能轻轻触动我的思维
寝食难安难于坐卧
头不能枕于甜美的梦境中
意识流无法流动起来
2
疼痛深入每一个神经元
在皮肤上冲突
以拇指肚的形式簇集水泡
水痘出于下颚扁桃体处
针刺般奇痒无比
神经线被病毒占领统治起来
3
以痛制痛
用最古老的民间土方
就是将烟袋油渍涂于疱疹上
针挑于皮肤与肉之间
疼痛难于言说每一个点扩张
麻木占领了整个思维空间
4
缠腰火龙缠于脖际
无法转动脖子和思路
人成为一个盛药的器皿
大把副作用极强的药
被水和吞咽冲下去冲入神经
疼痛在冲杀寻找薄弱点
5
困扰在身体里冲突
同疼痛一起纠缠在灵魂深处
许多出口在敞开大门
春光乍泄
无边的疼痛让我深悟得道
除了爱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除了爱人生没有任何意义。当蛇盘疮所带来的那种针刺般的疼痛在他的脑壳里在他的脸上完全消失后,李练达像是经历了一场炼狱般的洗礼,他觉得健康对一个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只有健康地活着才能谈论其他,否则一切都只是空谈。李练达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自己健壮起来,特别是在家里的这一个月,一定要多补充一些能量,积蓄力量,要让自己变得坚强无比,强壮无比,强大无比。李练达觉得没有疼痛感的自己,思维特别敏捷,意识特别清晰,对知识的掌握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做什么都能得心应手融会贯通,李练达觉得自己的生命完全处于巅峰状态。
李练达的蛇盘疮完全好后,他又抽空去了在黑水粮库的大爷家,大爷家是极少数在乡村有电话的人家,电话号码排号在前几位。他的几个叔伯哥哥都在外地工作,最远的一个哥哥在美国,这个哥哥在去美国前曾送给他几盒迈克尔·杰克逊的摇滚、奥斯卡金曲以及乡村音乐的盒带,那是李练达英文的小点心。李练达觉得电话真是最方便的联系方式。一条线将天涯海角的人就串连在一起。李练达心怀忐忑地拨通了朗逸彤家的电话号码,他的眼睛盯着墙上的四大名旦条幅画,这四大名旦的扮相真美,比真正的女人还美,特别是梅兰芳的虞姬。这是李练达第一次给别人打电话,嘟嘟嘟的提示音,像是李练达的心跳,李练达闭着眼睛心里默默地祈祷朗逸彤快点接电话,终于有人接电话了,是朗逸彤的母亲,她问,您好,您是谁?李练达说,李阿姨,我是李练达,彤哥在家吗?朗逸彤的母亲说,他现在人在深圳,年前不能回来了!你有事吗?小李,他前几天从深圳打电话还问你给他打电话了吗?李练达说,李阿姨,我也没什么事儿,他让我回家后给他打一个电话报个平安,我们这里打电话很困难,我今天才找到一个电话,就想起给他打一个平安电话,李阿姨,彤哥再打电话回来,你就告诉他我现在一切都很好,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朗逸彤的母亲说,那好吧!晚上我打电话转告他。你过了年上学后,一定再来家里玩啊!李练达说,好的,谢谢李阿姨,再见。
李练达觉得自己身心无比轻松快活,在回家的途中他哼唱着那首《电话诉衷情》,李练达在唱着这首英文歌曲时,心里想的却是张蔷的《寂寞的浪》的意境,这种错位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IjustcalledtosayIloveyou……李练达喜欢这个意境,他在心里反复滚动着这句英文。反复体味这句英语带给他的无穷力量,在那个僻静偏远的乡村世界里,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的就是天语,就是给心灵说的谜语,IjustcalledtosayIloveyou……
电话诉衷情,我只是打电话告诉你我爱你。中国的语言真的简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