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主教很快便下楼了,进了大厅发现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正在玩骰子。他迅速将大厅角角落落扫视了一遍,发现少了一个。
“阿多斯哪去啦?”他问。
“大人,”波尔多斯回答,
“店老板向他讲了几句话,他觉得路上不安全,便去侦察了。”
“您呢,波尔多斯先生,您干了些什么?”
“我赢了阿拉密斯五个皮斯托尔。”
“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
“遵命。”
“那就请上马吧,时间不早了。”红衣主教的侍从站在门口,手持马缰。稍远处,有两个人三匹马在暗影中闪动,那两个正是要护送米拉迪上船出海的人。两位火枪手对红衣主教说的关于阿多斯去向的话,得到了红衣主教随从的证实。红衣主教做了个表示
“知道了”的手势,便上马登程。我们得讲讲阿多斯的情况了。在最初的一段路程中,他骑在马上保持着离开店门时那种姿态,但一出他人的视线,他便拨马转向右方,躲进了一片矮林之中窥视着,等待那一小队人马的走过。他同伴的镶边帽子和红衣主教先生披风上的金色穗子映入他的眼帘,等他们不见了,他又返回客栈。店主认出了他。
“我的长官还有重要的话告诉给二楼的女客,”阿多斯说,
“他派我来转告她。”
“那就请上楼吧,”店主说,
“她还在房间里。”阿多斯获得许可上了楼梯,从半开半掩的门缝里,他看到米拉迪正在系帽带。他走进房间,关上了身后的门。听到声音,米拉迪转过身来。阿多斯身裹披风,站在门边。看见眼前站着这样一个俨如雕塑的人,米拉迪不由得吓了一跳。
“您是谁?要干什么?”米拉迪厉声道。
“不错,果真是她!”阿多斯喃喃道。他落下披风,掀起毡帽,走近米拉迪。
“还认得我吗?夫人?”他说。米拉迪向前跨了一步,但随即迅速向后退去。
“嗯,”阿多斯说,
“很好!您还认得出。”
“德。顿菲尔伯爵!”米拉迪喃喃道。她面色苍白,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壁之下。
“是我,米拉迪,”阿多斯回答说,
“正是德。顿菲尔伯爵,他从另一个世界又专程来到人间。让我们坐下来,并且像红衣主教先生说的那样:我们谈一谈。”米拉迪被恐惧感震住了,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您的确是一个恶魔!”阿多斯说,
“您威力巨大,这我知道。但是您也应该明白,有天主的赐助,恶魔总是能被人战胜。我也曾以为您已经完了,夫人。然而,或者是我弄错了,或者是您又从地狱中出来。”她轻轻呻吟了一声,低下头来。
“是的,是您又从地狱中出来,”阿多斯继续说,
“是地狱让您变得富有,甚至地狱几乎重造了您的面容。可是,地狱不能抹去您的污点。”这时,米拉迪霍地站了起来,两只眼睛里迸射着闪电。阿多斯一动未动。
“您也以为我已经死了,对吧?像我用阿多斯这个名字取代了德。顿菲尔伯爵一样,您用米拉迪。科拉利克的名字去掩盖了安安那。德!您当初嫁给我时,您不是叫安安那。德吗?现在,我们的处境实在是奇特难言,”阿多斯边笑边说,
“我们彼此能够活到现在,都是因为我们以为对方已经死了——虽然回忆折磨人,但回忆比见到活人少受些痛苦。”
“可,”米拉迪声音低沉地说,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您想要我干什么?”
“我来,是想告诉您,我却一直在盯着您!”
“您知道我所做的事情吗?”
“您的所作所为,我可以按照前后顺序一件一件讲给您听。”米拉迪露出一丝怀疑的微笑。
“您听好:是您在白金汉的肩膀上戴的坠子上割下了两颗钻石;是您派人劫持了班那希尔夫人;是您跌入德。沃尔德的情网,以为能与他共度良宵,而他实际上是达达尼安;是您以为德。沃尔德欺骗了您,于是,就想利用他的一个情敌将他除掉;当他的那位情敌发现了您的秘密之后,是您派了两个杀手去追杀他;是您送去毒酒,想让您的受害者相信那酒是他的朋友送去的;最后,还是您,就坐在我现在坐的这张椅子上,和黎塞留红衣主教刚刚达成交易,由您找人去暗杀白金汉公爵,而红衣主教任您去暗杀达达尼安。”米拉迪面如土色。
“难道您是魔鬼?”她说了一句。
“也许是吧,”阿多斯说,
“但是,您好好听着:您自己去暗杀或派人去暗杀白金汉公爵,随您便!我不认识他,况且他又是一个英国人。但是,不允许您去暗杀达达尼安——他是我喜欢的,因此是我要保护的一位忠实朋友。如若您不听我的警告,那么,我向您发誓,您准不会再有机会作恶了。”
“他冒犯了我,”米拉迪嗓音低沉地说,
“他死定了。”
“冒犯您,夫人,这可能吗?”阿多斯笑着说,
“就算他冒犯了您,他就死定啦?”
“死定了,”米拉迪又说,
“班那希尔先夫人先死,然后就轮到他。”阿多斯看到这样一个毫无女人味的女人,让他脑海里浮起幕幕可怕的回忆。他想过,某一天,在一个比较平静的日子里,他曾想要为自己的荣誉将她除掉。现在,杀人的欲望之火重又在他的心头燃起,蔓延到他的全身。他站起身来,拔出枪来,扳起了扳机。米拉迪面色白如僵尸,她想叫喊,但不知为什么发不出声,只有不像人话的嘶鸣,像一头野兽的残喘。她头发蓬乱,身子贴紧阴暗的壁纸。阿多斯缓缓举起手枪,枪管几乎触到了米拉迪的前额上。由于他极其镇定决心不可动摇,所以,他的话语更加令人胆寒。
“夫人,”他说,
“请您立刻将红衣主教签署的证件交给我,要不,我以我的灵魂发誓,您会立刻送命的。”如果换另一个男人,米拉迪会存在怀疑,但她了解阿多斯。不过,她还是没动。
“给您一秒钟的时间考虑决定。”他说。从阿多斯面部的挛缩可以看出,阿多斯会说到做到。米拉迪急忙把那张纸掏了出来。
“拿去!”她说,
“您这该死的东西!阿多斯接过那张纸,走到灯前,以便确证一下那是否就是他所要的那张纸。他打开纸读起来:本文件持有者执行我的命令,为了国家的利益,履行了公务。黎塞留1627年12月3日”
“现在,”阿多斯披上披风,戴上毡帽,道,
“现在,您的毒牙已经被我拔掉了,您这条毒蛇,如果您还想咬人就咬好了!”说着,他走出了房间,没有回头。走到大门口,他发现两个人和他们牵着的马。
“二位,”他对他们说,
“你们及时将那个女人送到拉普安特炮台,并要等她上了船你们才能离开。”这话和命令一致,于是,那两个人躬身施礼。阿多斯自己则纵马疾驰而去,他没有顺着大路向前,而是穿过田野,时而奋力刺马飞奔,时而收缰静听。有一次,他听到了好几匹马的马蹄声,他确定那就是红衣主教和他的护卫队。他又立刻催马向前,最后顺大路回营。到达距营地大约两百步的地方,他瞥见那伙骑马的人,立即远远地喝道。
“口令!”
“我相信,那一定是阿多斯。”红衣主教说。
“是的,大人,”阿多斯回答说,
“我是阿多斯。”
“阿多斯先生,”黎塞留说,
“对您的护卫我表示真诚的谢意。先生们,现在我们到了,你们从左边那个门进入,口令是‘国王’一‘雷岛’。”红衣主教一边说一边向三位朋友道别。这天夜里,他要在营地过夜。
“嗨!”当红衣主教远去,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齐声叫道,
“嗨!他在米拉迪要求的证件上签字啦!”
“这我知道,”阿多斯慢慢说,
“现在证件在我手里。”直到营区,除了回答守卫的口令,三位朋友,没有讲另外的话。他们派出莫丝各东去通知布朗谢,请他的主人换班后,立刻从壕沟那边前往火枪手的住地。再说说米拉迪,她在客栈门口找到正在等她的那两个人,没说其他的话就跟着他们走了。她多么希望到红衣主教跟前,把刚刚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他啊!然而,她明白,那样等同于揭露自己:她可以说阿多斯曾经吊过她,而阿多斯就会说,她身上曾被烙上了百合花。最好还是不声张,先行利用自己惯有的机敏,履行自己答应过的艰难使命。等这一切都做完了,那时,再去向红衣主教要求为自己复仇。经过一整夜的劳顿,她于翌日早上七时到达拉普安特炮台,八时,她被送上了船,九时,带有红衣主教签发的许可证的那艘船起锚扬帆,它却乘风破浪,驶向了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