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主教面对年轻人看了片刻,没有什么人的目光能比德。黎塞留的目光更有深邃的洞察力了。达达尼安感到自己浑身在发烧,并且周身在哆嗦着,不过,他仍然是镇定的,手里拿着自己的毡帽等待着红衣主教阁下的询问。
“先生,”红衣主教问他,
“您是不是巴雅恩达达尼安的族人?”
“是的,大人。”年轻人回答。
“有好几支达达尼安的族人,”红衣主教说,
“您是哪一支的?”
“我的父亲曾经跟随伟大的亨利国王即参加过几次宗教战争。”
“噢,七八个月前,离开故乡,到巴黎闯荡的,是您吗?”
“正是,大人。”
“经过莫艾时,发生过一些事吧,是吗?”
“大人,”达达尼安说,
“我遇到过,事情是这样的……”
“不必了,不必了,”红衣主教微笑着,这种微笑表示,对于这件事的了解,他知道得够多了,
“您被推荐给了德。特雷维尔先生,是吗?”
“是的,大人。不过,是因为在莫艾遇到了那件事……”
“介绍信丢掉了,”红衣主教阁下接着说,
“我知道这件事。不过,德。特雷维尔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他知道与他打交道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此,他先将您安置在了他的妹夫德。阿赛尔先生的卫队里,并且向您做出承诺,一定让您加入火枪队。”
“您说的完全正确。”达达尼安说。
“您干了不少的事情。其中有一次——如果您去了任何别的什么地方都会好些,可偏偏您到了查尔特勒修道院后面。随后,又一次,您和您的朋友去了复尔日温泉,而您的那些朋友都被留在了半路上,而您,赶到了英国……”
“大人,”达达尼安很震惊,
“我是去……”
“去打猎——在温莎,这没有关系。我知道这件事,因为,这是我的职责决定的。回来后,就受到了一位非常尊贵的人的接见,您仍然保留着那位大人物送给您的那件纪念品。”达达尼安还戴着的王后送给他的那枚钻石戒指,转向背面,只是已经晚了。
“第二天,德。卡夫娃曾经拜访过您,”红衣主教接着说,
“邀请您到我这里来,可您没有给我消息。您犯了一个错误。”
“大人,我是害怕惹您生气。”
“唔,先生,为什么这样说呢?由于您能够更为聪明、更为大胆地完成您的任务?不,我所惩罚的人,都是不肯服从的人,而您极为服从。证据就是,您想想我让人去请您的那一天的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达达尼安记得很清楚,班那希尔夫人那天晚上被人绑架了。达达尼安又记起,半个小时之前,那个可怜的女人还出现在他的身边。
“最后,”红衣主教接着说,
“到现在这段时间,我再没有听到人们谈起您,所以,我很想知道,这段时间里,您都干了些什么?何况,您还欠我人情呢——在这些事当中,您受到了不少关照呢!”达达尼安听罢敬重地鞠了一躬。
“我这样做,”红衣主教接着说,
“不仅出自情感,而且出自对我计划的关心。”达达尼安感到诧异。
“我当初邀请您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您计划,可您没有来,幸好这一延误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后果;而今天,您就要听到这个计划了。您请坐,坐在我的对面,达达尼安先生——您是一名贵族,不能站着。”红衣主教指着一把椅子,让年轻人坐下。达达尼安受宠若惊。
“您很勇敢,达达尼安先生,”主教阁下继续说,
“也很谨慎。我这个人就喜欢有头脑而且有良心的人。您用不着害怕。”他微笑着说,
“我理解,有良心,就勇敢。不过,您如此地年轻,刚到巴黎却有了不少的劲敌。您一定要小心,否则,您会葬送自己的!”
“您说得对,大人!”年轻人回答,
“因为他们人多势众,有人撑腰,而我却势单力薄!”
“不错,您说的都是真话。不过,虽然这样,您还是做了不少事,而且将来会干得更多。只是,依我之见,在您已经从事的冒险生涯中需要有人进行指点。因为,您是带着寻找出路的勃勃雄心来巴黎的。”
“我正好处于想入非非、决心大展抱负的年龄,大人。”达达尼安说。
“您不会这样,您,先生,是一个有头脑的青年。喏,到我的卫队里当一名掌旗官怎么样?给您一个连,您看怎么样?”
“啊!大人!”
“同意啦,是吗?”
“大人……”达达尼安神情尴尬。
“那您拒绝?”红衣主教吃惊地问。
“我对于现在的职位很满意。”
“但是,我觉得,”主教阁下说,
“本人的卫队也属国王陛下的禁卫军!他都是在为国王效劳。”
“大人,您误解了我的意思。”
“那您想找某种说法,说法就在眼前。晋升——战端一开,我就给您提供这样的机会。这任何人都不会讲出什么,只是,对您,您需要保护。我接到不少控告您的状纸;而您,确实没有将白天和夜晚全都用在为国王效力上,让您了解这一些,是有好处的。”达达尼安的脸涨红了。
“此外,”红衣主教接着说,
“这里有一份有关您的完整材料。但在阅读它之前,我想先和您好好谈一谈。如果指点有方,您的行动不但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而且会使您大有好处。抓紧时间考虑,拿定主意吧!”
“您的诚意使我感到羞愧,大人,”达达尼安回答说,
“您有一个伟大的心灵,而我自己,是一条渺小的小虫子。但是,大人,恕我直言……”达达尼安停住了。
“讲下去。”
“那好,我就禀告阁下,我所有朋友都在国王火枪队和卫队里;而我的仇敌——又都是您的部下。在此情况之下,如果我接受了大人的提携,那我就难免受到鄙视了。”
“也许,您认为在我这里屈就了,先生?”红衣主教轻蔑地一笑。
“大人,您对我恩宠有加,但我自己还没有相当的建树来配受这样的美意。围攻罗塞尔之战即将打响,如果在这场围城战中我有幸表现得好些,致使我值得引起阁下的赏识,嘿,那战争结束之后,我至少还有业绩,来证明它与阁下赐与我的保护是相称的。每一件事以顺其自然为善,大人。不久的将来,我也许有权对您献身效忠,但现在这么做,我就是卖身投靠。”
“就是说,您拒绝为我服务,先生?”红衣主教说,语调中有点恼怒,但也有某种敬意,
“那就听任您了。”
“大人……”
“好啦,好啦”红衣主教说,
“我不会记恨您,但您要明白,一个人,对朋友是关怀备至的,但是对于他的仇敌,却不欠任何东西。所以您要好自为之,达达尼安先生,因为我一旦把那只援助之手从您的身上抽回来,那么,我就不会有丝毫的手下留情。”
“我一定牢记在心,大人。”贾司克尼人带着崇高的保证回了一句。
“今后,假如您遇到了什么不幸,您就要想到,”黎塞留说,
“我曾找过您,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他本不想让这一切发生。”
“不管发生什么事,”达达尼安把手按在胸口上,深深鞠了一躬,
“我将永远感激主教阁下为我所做的。”
“那好了!达达尼安先生,打完仗我们再见。我将目送您奔赴疆场,我也将亲临前线,”说着,红衣主教用手指了指身边自己将要穿的那副辉煌的铠甲,
“回来咱们再算账!”
“啊,大人!”达达尼安叫了起来,
“请您不要增加我的心理负担了,您的嫌弃和厌恶已经让我够受了。我想请您保持中立。”
“年轻人,”黎塞留说,
“如果今后有可能将今天对您说过的话再说一遍,那么,我答应您,我会做到的。”黎塞留这最后一句话在达达尼安内心所引起的那种惊骇感,比一句直接的威胁来得更猛烈些。红衣主教真的在竭力使他避免袭向他的危险。他正要讲什么,红衣主教却没有等他开口,将他打发了。达达尼安出了门。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差一点儿转身回去。这时,阿多斯那庄重严肃的面容闪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啊!如果他答应了红衣主教的要求,阿多斯就会彻底抛弃他。这种恐惧感止住了他转回的脚步。达达尼安从原路下了楼,找到了阿多斯和他指挥的四名火枪手,用了一句话就使他们安下心来。布朗谢则跑去通知其他的人撤岗。他们回到了阿多斯的家里。阿拉密斯和波尔多斯问起主教到底怀了什么目的。达达尼安只是说,黎塞留请他去,是要让他到他的卫队当掌旗官,但他拒绝了。
“您做得对!”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异口同声地大声说。阿多斯却陷入了沉思中。当他和达达尼安单独在一起时,他说:
“这件事应该这样做,达达尼安,但是,也许您做错了。”达达尼安叹息了一声——在他心中还有一个秘密的声音。这个秘密声音在悄悄告诉他,巨大的不幸正在靠近他。次日,大家做出征前的准备。达达尼安要去向德。特雷维尔先生告别。眼下,国王的卫队和火枪队是分开行动的。人们认为这是暂时的,因为当天国王正在主持一个会议,次日,可能国王本人就要御驾亲征了。夜幕降临时,德。阿赛尔先生的卫队和德。特雷维尔先生的火枪队的弟兄们聚在了一起,相互告别,但愿能够重逢。可以想象,这样的夜晚是非常热闹的。在这种气氛下,一切的远虑近忧,都被搁置一边。第一阵嘹亮的军号中,朋友们分手——火枪队员们向德。特雷维尔先生的营地跑去,卫队队员则向德。阿赛尔先生的营地跑去。国王开始检阅队伍。国王表情凝重,面带病容,所以伟大光辉的形象有所减损。不错,昨天晚上,他就发起烧来,但这并没有动摇他按期动身的决心。尽管有人进行了劝谏,他仍然坚持要检阅,希望用英勇来战胜刚刚袭来的病魔。检阅完毕,卫队独立向前方进发,火枪队则必须随王护驾。因为火枪队要经过狗熊街。波尔多斯乘机要向他的
“侯爵夫人”展示一下他那华美的装备。诉讼代理人太太看到了:波尔多斯骑着一匹高头骏马,身穿一套崭新的制服。她太爱他了。她示意,他必须下马到她身边来呆上一会儿。波尔多斯气派非凡,铠甲闪闪发光,马刺叮当作响,腰上的长剑不住地击打着大腿。这下那些办事员们笑不出来了。我们的这位火枪手到了克科那尔先生身边。那双灰色的小眼睛里射出了愠怒的光芒,不过,有一点使他的内心得到了慰藉:人们说这一仗将很是残酷。他心里暗暗期盼着,波尔多斯将为此战送了命。波尔多斯对克科那尔先生客套了一番,克科那尔先生则祝福他一切顺利。克科那尔夫人呢,她已忍不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但并没有人对她的这种表现说三道四,因为据大家所知,他们是亲戚,她对自己的表弟情深义重。真正的道别场面发生在克科那尔夫人的卧室里,那情景谁看了都会心碎。诉讼代理人太太,目送情人渐渐远去。她身子探出窗外,手里挥动着手帕。作为情场老手,波尔多斯是不难应付的——在转过街角时,他挥动毡帽,表示告别。阿拉密斯则写好了一封长信。信是写给谁的?没有人知道。只是,隔壁的屋内,定于当晚动身去图尔的开蒂,会带上这封信。阿多斯一直在一口口地呷着他的最后一瓶西班牙葡萄酒。这时,达达尼安正和他的连队列队前进。到达圣安东尼区,他快活地望着巴士底狱。由于他注视的只是那所监狱,所以,他并没有看到米拉迪。米拉迪骑在一匹马上,正用手指着达达尼安,向两个面目狰狞的人示意。那两个人立刻走近队伍,前来辨认。他们看了一眼达达尼安后,便向米拉迪使眼色。命令被万无一失地执行了,她便策马而去。接着,这两个人尾随着卫队,一直走出圣安东尼区,便跨上了坐骑——一个没有穿号衣的仆人早就牵着马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