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谁背叛了谁
终于开门了。还以为她又会像之前一样，一个多礼拜都窝在里面。
伊利亚坐在餐桌边，拿刀叉的手停了一停。
第一天的时候哭了一晚上，两三点的时候才睡着。这几天也断断续续被噩梦吓醒过来。她以为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脑袋，我就听不见了吗？
真要命，为什么哭的人是她，难受得像要死掉的人却是我？
嗯？她在拿外套……什么都不吃就要出去吗？
“那个，我……和京城约好了。”她自觉地抬起头来报告行踪。
京城？他们两个不是闹翻了么？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快，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向她丢过去：“这个，给你的。”
这是……她看着手中笑得有点傻兮兮的小海豚钥匙圈：这是游乐园的纪念品吧？
“不要再哭了。”他的常年苍白的脸上居然有一丝难得的红晕，“你唯一的责任，是像这只愚蠢的海洋生物一样，笑得阳光灿烂。”
居然说那么可爱的小海豚“愚蠢”，还真有伊利亚的风格。
她扑哧笑出声来：“知道了啦，会像它一样笑着的！啊，我真的得走了。”
“等一下。”他走进厨房，提着用花格子布包好的小饭盒，显得有些可笑，“一定要给我乖乖吃掉，明白么？”
“啊——”是爱心便当吗？她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紧紧抱住饭盒，好像手中的是装满金币的海盗宝箱：“会、会全部吃光的！”
小小的少女迈着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轻快步伐离开，又留下伊利亚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小家中。
现在这间公寓里，已经看不到刚来的时候乱得像狗窝一般的痕迹了——当然不是因为某人改邪归正，而是因为他实在忍无可忍，主动担当起清洁工的职务。
明明这些都是身为皇储的自己从前绝对不会做的事：帮人家做饭、打扫屋子、买小礼品哄人……可是，现在这一切却那么自然。
无法忍受莫悠悠一个人根本不照顾自己、自生自灭一般的生活态度。
无法忍受莫悠悠一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哭泣，而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
无法忍受有什么人对莫悠悠图谋不轨。
无法忍受——她离开自己的掌控范围、去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因为她是在太单纯善良了，只有一些一眼就能看穿还自以为很聪明的笨拙的小手段。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在术士的世界里生存下去呢？
因为自己而把喜欢的讲解员工作都丢了，居然还说着“没关系”，一个人偷偷去做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害死她的赏金任务。
这个家伙，果然是天下第一大笨蛋！就连向来腹黑却不毒舌的伊利亚也忍不住骂道。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放任自己越来越需要她？给她一种希望和可能？
他……可以背叛希薇吗？等待了自己千年才重逢的希薇？
他……做得到熟视无睹吗？对自己和那个笨蛋丫头之间最大的差别、最不可跨越的鸿沟——人类和非人的身份熟视无睹？
胸中忽然涌起一股恶心感。他痛苦地捂着嘴，弯腰跌倒在地上，面色惨白。
又来了！被抽去过一次源力留下的后遗症！这样下去，所有的力量都会因为灵魂上的缺口而流逝的！
不可以啊，绝对不可以这样。他撑起身子，从窗口向外跃去：要找到自己的棺木，因为只有在那个里面，才可以恢复魂魄的伤痕啊。
总之，不管拜托谁，都不能再让这个傻丫头操心了。
“啊、京城，久等了！”少女冲进空荡荡的公园，向坐在长椅上的男子招呼到。
最后居然约在那么……简陋的地方。莫悠悠暗暗叹息：看来，天后的经纪人也不好当啊，该不会是有人群恐惧症吧？
“我也刚到没多久。悠悠，你……”俊美斯文的男子欲言又止，习惯性地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你电话里说的事情，确定吗？”
“我可是是签订灵魂契约之后才问话的哦。”她苦笑着想他摊开手，“你啊，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自家协会出品的契约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太过确定的语气，反而吓到了准备好一大通说辞要说服他的少女。
“不然，你以为我一个那么强大的术士，呆在一个女人身边负责她日常起居干嘛？”他显得十分不屑，“她歌声的问题，协会早就注意到了。”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她握紧拳头大声质问。
“没有证据，就只能先监视她再说。”他也显得无奈万分，“奇若琳这个人，很诡异。我们开始怀疑她和‘大人’有关，也是认识你之后的事。”
“什么意思？”她还是气呼呼的，从饭盒里的夹出一个炒蛋卷，用力一口咬下去。
“伊利亚叫她‘希薇’，对吧？你的专业是中国古代历史，所以，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可是这个名字，在术士界可是有着特殊的意味。”
京城的镜片上闪过一道光：“希薇，古埃及第三王朝首席祭司之女。她……是上面怀疑的‘那个人’的寄宿体之一。”
“咳、咳！”莫悠悠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终于缓过气来。
“你、拜托你下次说这种惊世骇俗的话的时候，先等我把东西咽下去。”
真是的，她才不要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被鸡蛋卷噎死的术士呢！
“好好，我知道了。”他微笑着看她风卷残云扫荡着一看就知道出自谁手中的“爱心便当”，心中有一丝苦涩：这个笨丫头，果然还是动心了。
“嗯，你继续说！”收好饭盒，她正襟危坐。
“那个人，役魔者口中的‘大人’，每次转世的身份，必然是拥有特殊地位的神职人员。这是我们最初盯上奇若琳的原因。然后，才发现她这个人很古怪——探测魔法对她无效、拥有自然的魅惑人心的力量却并非术士……总之，她的身份肯定不只是歌手那么简单。”
“哎……是这样啊。”莫悠悠恍然大悟地用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尖，“那，就是说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起劲得要命、你们其实早就知道她有问题了？”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这些是机密任务，身为自由术士的你没有那个权限得知。”他以公事公办的语气答道。
“嘿嘿，好了啦，我又没有怪你。”她收起生气的表情，嬉皮笑脸地宽慰他，“我知道京城你的立场很麻烦。之前风铃的事情也是、现在奇若琳的事情也是。一味责怪你的话，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所以……那个，之前的事情，也要向你道歉。”
冷战什么的，根本毫无道理。因为，京城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其实，你不用强迫自己原谅我的。”他的脸上划过悲哀的阴影，“好了，不说这个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先行声明——贸然对奇若琳出手肯定是不行的。”
“我、我难道是那么莽撞的人吗？！”
分明就是啊……京城汗颜：别以为现在义愤填膺，就可以假装你刚才没露出过“直接动手把她揪出来就可以了”的兴奋表情，你这个好战分子！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少女有些恼羞成怒，“因、因为对手是奇若琳，所以才会急着想要打败她！居然……居然封印深爱着她的伊利亚，实在不可原谅！”
“你啊，真的要这样做么？”京城耐心地对她说明利害关系，“一旦对奇若琳出手，你等于背叛了那只木乃伊哦。这样也没关系？”
背叛……多么刺耳的字眼啊。她怎么可能背叛自己深爱着的人？
“嗯，就算他恨我也没关系。”尽管如此，她还是露出鲜花般甜美的笑容，“因为，我对伊利亚保证过的！”
乌黑的眼瞳中，满满溢着她的决心：“我说过，会保护他的！”
“京城，你觉不觉得这样好像美剧里的特工？”少女调整着黑色的微型耳麦，假装手中有枪，在楼顶天台不断摆着帅气的姿势。
可是一点都没有特工那种冷酷的气质，怎么看都像是在玩COSPLAY而已。
京城微笑着向她走去，抬手在她脑袋上摩挲着：“这可不是游戏哦，被发现的话会很糟糕的。呐，这边的头发留出来的话，正好可以遮住。以后不要扎上去了。”
“哦、哦，知道了啦！”她差点一脚踏空从楼顶掉下去，慌乱地自己理着头发。
啊——真是的！京城他不是被奇若琳的事情刺激到了吧？怎么突然做出那么……亲昵的举动！
“莫悠悠，你又想歪到哪里去了啊？”他故意在她头上砸了一下，“拜托，你笨手笨脚的不要紧，可万一把我也暴露出来的话，那才是出不了兜着走。总是让别人收拾残局的你，至少该有一点自觉吧？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和伊利亚到底哪个才是睡了一千年的人——你啊，看看你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因为睡眠过多而傻掉了嘛。”
唔，好吧，他肯定没什么问题。因为——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啊！
看到面前的人儿露出“会怀疑你受到刺激，我的确是个大笨蛋”的眼神，京城也舒了一口气：他宁可就这样子一次次用语言揶揄她。因为，以“好朋友”的身份守护着这个笨笨的小丫头，好过以另一种身份被她疏离。
“暗恋者”这三个字，可不是那么光彩的哦。一定会让善良的她陷入两难境地。
不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视线再也没办法从她身上离开了？明明知道伊利亚设计挑拨我们的关系，却还是傻傻地从协会飞奔过去杀死那个叫做陆风铃的役魔者。
只是因为自己清楚地知道役魔者临死反扑的力量，所以就算被她憎恨，也无法置之不理让她陷入危机。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看到她无视自身弱不禁风的实力，嚣张地责问自己“朋友还是敌人”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沦陷了。
“悠悠，你确定没问题么？如果做不到的话，还是我来动手好了。”
“少、少瞧不起人了！”她用力一跺脚，“不过是把窃听器放在伊利亚身上罢了，有什么难的？他对各种电器一窍不通好不好？”
“你能成功最好。摄像头也要装在各个地方，知道么？”
“那个，连我的卧室也……”“拜托，我对你那副平板身材一点兴趣都没有。”仍然微微笑着的斯文男人，说出的话好像淬了毒一样。
“知、知道了。姑且相信你这一次。”她挣扎了老半天，还是答应下来。
京城应该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家伙。何况……被当做生产源力的机器什么的，这种命运，实在太悲惨了！就算要把这座城市毁灭掉，也绝不能让伊利亚堕入那么凄凉的轮回！
因为，约定好了的。要保护他、要帮他记录下这个世界上快乐的经历。
怎么可以……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放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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