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尊辈,覃某受命流江知事。自受命之日起,诚惶诚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为什么?因为覃某不才,诸位或为乡绅,或为财东,或为名士,都是万民仰慕之辈!今日覃某将各位请来,就是想听听你们治县安民的良策!诸位有什么锦囊妙计,就尽管说出来好了!”说着,目光又犀利地扫了人群一眼。
台下一班老爷却沉寂下来,你望着我,我看着你,忽然都成了木头人一般。
覃光第见了,手指在案牍上轻轻叩了叩,放慢了声音说:“说呀,诸位难道不肯给覃某面子?”
又过了一会,才有一个公鸭似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沉默:“大人相貌不凡,举止端方,谈吐不俗。治县安民,大人肯定早就运筹帏幄之中了!我们还是聆听大人的教诲吧!”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响起了一片附合之声:“对,大人你说吧!”“我们听大人的!”
严锦堂听了那公鸭嗓子的话,心里立即像吃了一只苍蝇,厌恶得不行。因为那正是想搞垮他的仇人王矮塔子。他知道王矮塔子主动发言,既是想奉承知事老爷,以博得覃光第的好感,又是想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能耐。可是他拿他没办法,正在心里恨着,忽然听见覃光第说话了:
“好!既然诸位这样抬举覃某,覃某也就抛砖引玉了。覃某从受命之日起,就听说流江匪患猖獗,闹得民不聊生……”
话没说完,下面老爷们一颗颗脑袋立即鸡啄米似的点起来。接着堂里又响起了一片“嗡嗡”声,老爷们都按捺不住地说开了:“是呀是呀!”
覃光第挥手制止了老爷们的话,抬高了声音严厉地说:“因此,覃某以为,治县之本,莫如灭匪!匪不除县难治民难安,诸位也难过安生日子,覃某将大力革除前任之治匪不力的各种弊端,竭尽全力剿灭县境内‘摇天动’‘混天星’这股悍匪……”
老爷们又一次欢呼起来,说:“大人英明!”“有大人如此之决心,何愁匪患不除?”
覃光第这时有了几分得意的神色,又对老爷们挥了挥手,等众人声音停息过后,才又清了清喉咙,接着正了颜色,话锋一转突然说:
“好!既然各位都深明剿匪之大义,覃某也就不多费口舌了!覃某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本官决定凡流江居民,不分贫富,在地丁粮额正税的基础上,每石加征‘剿匪费’银币3元……”
老爷们听到这里,才明白知事老爷拿帖子召见的原因。顿时,刚才脸上谄媚的笑容凝固成了丑陋的怪相,一个个张着嘴,茫然而痴呆地看着覃光第。
覃光第见了,忙说:“怎么了,嗯?”说着,双眼闪出两道饿蛇似的寒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群衣冠楚楚而神色呆滞的绅士名流。
偌大的厅堂里顿时寂静无声,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咝咝”响着。
半晌,忽然有一个尖嗓子带着哭腔喊了起来:“大人,不可!不可呀……”
覃光第沉下了脸,冷冷地问:“有什么不可?”
那人说:“大人有所不知,如今除正税之外,还有军团费、团练费、警备费、司法费、兵差费、市政费、保安费、慰劳费、清乡费、巡缉费、团甲手续费等等,这些税费都征到民国40年了呀……”
那人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没说完,老爷们就一齐叫开了:“是呀,大人详察呀!”“大人,民以食为天,切不可竭泽而渔呀……”
覃光第突然在案牍上拍了一巴掌,怒不可遏地说:“胡说!覃某才到此地,何曾见过你们所说的这费那费?”随着话音,两个荷枪实弹的团丁像是在外面候着似的,一闪身就随着师爷进了屋。
老爷们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了。
覃光第又犀利地扫了会场一遍,又才说:“清除匪患,人人有责,我刚才说了,各位都是万民仰慕之辈,理应首先尽责,以儆效尤,岂能以各种借口贻误治匪大事,嗯?”
先前那人像是实在忍不住了,突然走出来,“扑通”一下跪在了案牍前面,哭着说:“大人!大人真还要在每石正税上加3块剿匪费,就干脆把我们一刀剐了吧!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
覃光第一下勃然大怒起来,双拳在桌上一擂,倒竖了眉毛说:“好,那就送他送死吧!”
两个团丁一听,立即把肩上的枪拿下来,“哗啦”一拉枪栓。那人立即在地下叫了起来:“大人饶命,小人说着玩的!”叫着,像耗子似的往上一跳,就跑回原来的地方坐下了。
覃光第盯着那人,鼻孔哼了哼,目光中掠过了一股稳操胜券的神情。可他还是紧绷着脸,又擂了一下桌子,隔山镇虎地说:“覃某素闻流江民风刁悍,人心不古,才养成今日之伦理颠倒,纲纪废弛,匪患无穷!覃某治县当用重典,否则天亦不天,民亦不民!尔等都是县邑名流,若上不思报效国家,下不为黎民树立榜样,而与本官相抗,本官绝不姑息,必将严惩不贷!”
老爷们听了这话,都一个个垂下了脑袋。
覃光第见众人都不吱声了,叫案牍科总务科长宣读了征费的时间和事顶。案牍科长读完文件后,老爷们才像霜打蔫的黄瓜,一个个垂着头走出了“清慎勤”的大门。
众人走完以后,覃光第回到内堂。刚坐下,师爷便把严锦堂那个信封送来了。覃光第有些疲倦地问:“什么东西?”
师爷说:“一封请少爷洗刷冤情的信!”
覃光第不耐烦地说:“什么冤情,不看!”
师爷朝前凑了凑:“少爷还是看看吧,里面还有东西!”说着,就将那张500块银元支票取出来,递到覃光第面前。
覃光第双眼忽地一亮,在椅子上坐直了,接过了支票,随即喜孜孜地问:“谁送来的?”
师爷把耳朵凑到覃光第耳边:“本城财东严锦堂!”
“唔——”覃光第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师爷诡黠地眨了眨眼:“少爷忘了?那天在船上,少爷邂逅的美人儿,就是他的三小姐呢?你不是叫老夫去打听过吗?”
覃光第从椅子上一下跳了起来,说:“是他?”
师爷笑了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覃光第,说:“少爷,你这是怎么的了?”
覃光第微微红了脸,在屋子里急不可耐地走了起来。过了一会,才突然停了步子,对师爷吩咐说:“你给我打探打探严府的情况,再给我下张帖子,说我过两天就去拜访!”
师爷又笑了笑,说:“少爷到严府怕是有别的事挂着吧?!”
覃光第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掩饰地说:“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本官礼贤下士,体察民情罢了!”
师爷又眨了眨眼,说:“少爷,你还不知!这几日老夫在街上听到一首民谣儿,说是上有仙女在天堂,下有美人在苏杭,数了天堂数苏杭,不及严府三个千金漂亮!”
覃光第两眼立即放出灼灼如火的光焰,脱口问道:“真的?”
师爷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说:“是真是假,少爷一看就知道了!”
覃光第急忙喊住他,说:“那你立即派人送份帖子去,我随后就去拜访!”
师爷像是不相信地看了覃光第一会,才露出会心的微笑说:“少爷怎么说忙就忙起来了?”
覃光第有点不耐烦了,说:“叫你去就去吧,何必罗嗦?”
师爷却并不惧怕覃光第,反而开玩笑一般地对主人说:“少爷遮掩什么呀?你不说老夫心里也明白如镜了!”说完,这才离开屋子,忙着为覃光第写帖子和打点轿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