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的老爷带着他的一群人,刚走到院子里,就和严府管家带来的一队卫兵相遇了。卫兵们一见,立即端起枪,一边“哗哗”地拉枪栓,一边把他们包围了,喊着:“不准动——”
陈老爷一群人手脚马上象抽了筋一样,“索索”地发起抖来,惊恐地看着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不知该怎么办了。半晌,陈老爷才鼓起勇气说:“伤风败俗,失节苟生,还不该管吗?”
他的话刚完,那群本家侄子也回过了神,跟着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是呀!男全忠孝,女完贞洁,对这样不贞不洁的妇人,就该千刀万剐!”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这可是犯了族规的大事……”
正说着,卫兵头儿忽地抬起枪,朝天放了一枪。接着,别的士兵也照他的样子,抬起枪朝天空一阵乱射。那伙人立即傻了眼,脸刷地白如纸灰,一个个张着的嘴放不下来了。
过了许久,陈家老爷忽地面朝青天,呼天怆地地叫了起来:“天啦,礼教何在?纲常何在呀……”他的双手在头顶挥舞着。
那个士兵头儿又要开枪,二小姐终于走了过去,对他挥了挥手。那人放下了枪,接着,士兵们也都把枪放了下来,但仍然还是紧紧围着了陈老爷一伙人。
二小姐现在不再害怕陈家的人了。陈家人再多,再气势汹汹,也凶不过面前这些卫兵手中的洋枪。她突然象男人一样,“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朝陈府老爷厉声问:“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凭什么说我大姐做了失节的事?”说完,目光犀利地落在陈老爷脸上。
陈府老爷粗声说:“土匪们喊的,满城的人谁没有没见?”
二小姐又露出一瞥鄙夷的微笑,说:“土匪们的话也能相信?要是我大姐没做丢人现眼的事,你怎么说?”
陈府老爷似乎从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顿了一下,这才说:“那不可能!”
二小姐说:“可不可能我们先不忙说,你只说用什么担保?是用脑袋还是家财?”她说得不重,却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咄咄逼人的味道。
陈老爷一下哑了,心有些不安地加速了跳动。
这时,奶娘和厨娘也有了勇气,从里面跑了出来。她们的额头上,分别鼓着一个紫色的大包,那是刚才被陈府的人摔在墙壁上碰的。一听了二小姐的话,就立即坚定不移地叫了起来:“我们大姑娘是清白的!就是清白的!”
陈府的人听后,这才有些害怕了。陈老爷的脸一下变了颜色,是呀,要真是这样,他怎么敢和严府斗呢?他的额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过了一会才不甘心的说:“是不是清白的,口说无凭!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是清白的?”
这一说,倒真把小姐、管家、奶娘、厨娘等严府的人问住了。
二小姐又气得“嘎吱、嘎吱”地咬起了牙齿。
陈府的人见把二小姐给问住了,又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可就在这时,严府管家突然也反问了一句:“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能说明我家大姑娘是不清白的?”
“是呀!”奶娘和厨娘明白过来,也立即跟在管家后面说:“你们也把证据拿出来呀!”
这一问,陈府的人又哑了。半晌,陈老爷还是咬定刚才那句话:“土匪们喊的……”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奶娘就打断了他的话,说:“土匪喊的不算数,要真凭实据!”
厨娘也说:“对!我家大姑娘可是亲口说的,她是清白的!”
她的话刚完,陈家人群中一个人也叫了起来:“亲口说的不算数,得拿出证据来!”
双方都要证据,可双方都难以拿出能说明大小姐是否清白的凭证,两群人于是在院子里僵持起来。因为难以判明是非,二小姐召来的卫兵也暂时派不上用场,此时反倒好奇地看着两群人,露出了开心的样子。半晌,陈府老爷突然说开了:“清白不清白,找香春院胡妈来看看,就明白了!”说着,两眼挑衅地看着二小姐,似乎在问她敢不敢这样做。
二小姐听了,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胡妈是香春院的老鸨,她有一套特殊的本领——能鉴别出姑娘破瓜还是没破瓜!这对她的生意可至关重要。刚才二小姐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她对大姐是否失去贞节的事,还是拿不准太大的把握,因此不敢轻易提出来。现在见陈府老爷亲口提了出来,又见了他满脸的挑衅的神色和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心里就恼怒起来,想:“你凭什么就敢肯定我大姐真做了丑事?我就不信你是神算?赌就赌吧!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呢!”想到这里,于是也不甘示弱地说:“看就看,怕什么?水清石头现,鱼烂刺出来,是红是白,到时候就知道了!”
奶娘、厨娘也信心十足地说:“对!真金不怕火炼,看!”
陈老爷听了这话,又有点儿害怕起来。他想:“要是真没问题,怎么办?”可这种想法很快就掠过去了。刚才他提出这个建议,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他想起了“光腚兵”在城里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想起了严锦堂去他府上,要求把大小姐送到他家里的经过,他不相信陈达三在严府住了那么久,真不会出事!土匪们喊得有鼻有眼,没那种事,能喊得那么象吗……这么一想,他相信严府的丑事确是无疑的了!于是,他就喊出了请胡老鸨来查明真假的建议。在他的眼里,也只有这样,才能下台阶了。现在见二小姐也同意这个意见,即使是想改变,也没法办到了。于是不等二小姐再说什么,急忙派了一个人,去请胡老鸨了。
没多久,胡老鸨就来了。这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妇人,一见两群人,就满脸堆笑地说:“老身怎么敢干这事?怎么敢干这事……”
陈达三说:“你放心,是真是假,我们都不怪你!”
二小姐也说:“对,这事与你无关,你只管秉公去办就是了!”
胡老鸨听了这话,这才放心了一些,往大小姐房里去了。奶娘和厨娘想跟着去,却被陈老爷拦住了,说:“慢!别的人不准去,就胡妈一人去!”
二小姐知道陈府老爷的心思,怕奶娘和厨娘去赂贿了胡老鸨,于是也对她们挥了挥手说:“不去就不去!树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话是这么说,可二小姐心里还是捏了一把汗。她仰起头,眯着双眼,默默祷告起来:“天啦,保佑我严府没事吧!没事吧!”
祷告完,二小姐回头一看,见陈府的人也和她一样,一个个紧绷着脸,大气也不敢出,仿佛一说什么,肚里那颗悬着的心,就会停止跳动一样。一时,院子里风停止了流动,人屏住了呼吸,一切都象死去了,静谧得空气都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正在这时,忽然从大小姐房里,传来一声胡老鸨失魂落魄的尖叫。人们的心“咚”地提到了嗓子眼上。正不知怎么回事,胡老鸨面无人色地从大小姐房里,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惊叫着:“不、不、不好了……大、大姑娘上、上吊了……”
“什么?”人群头上象是滚过了一声炸雷。
胡老鸨跑近了,又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脸色惨白,目光中流露出无比恐惧的神情,补充了一句说:“好、好吓人呢……”
半晌,二小姐回过了神。她哆嗦着叫了一句:“大姐……”接着,不顾一切地往大小姐房里冲去了。
隔了一会,管家、奶娘、厨娘才醒悟过来,紧随着二小姐跑了过去。
陈府的人愣着,这时谁也没法移动脚步。停了一会,也象要去看究竟一样,往大小姐房前挪去了。
到了门口,他们全都身不由已地站住了。
是的,大小姐在她的床头上吊死了!
人们从没见过这样恐怖的场面,停立在门前,没人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