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庙”前一片通明,人群晃来晃去。还在老远,“摇天动”就听见从里面传来一片嚎叫之声。听见这声音,“摇天动”的精神就亢奋起来。他大步从搬运财物的土匪中穿过去,来到了供奉孔圣人的“大雄宝殿”里,果见地下跪了一大群人,一个个反绑了手,面如土色,浑身打摆子一样颤抖不止。地下还躺着一具尸体,天灵盖裂了几条大口子,像是刚死不久,还在“咕咕”地往外冒脑花和血。“摇天动”踢了尸体一脚,像是开玩笑地说:“怎么就死球了?”
二头目“混天星”正和几个土匪在将拉来的“肥猪”一个个地过堂。“混天星”三十多岁,身材高挑,面皮白净,右边耳垂下长一颗黑痣,上面留了一撮很长的黑毛。他穿了一件对襟短褂,敞着怀,露出的胸脯也白白净净。要不是眼睛里不时冒出的凶狠残暴的光芒,整个形象与其说是一个土匪头目,倒不如说是一个干练的生意人更准确一些。听了“摇天动”的话,他急忙摇着手里的皮鞭走过来,说:“大哥回来了!这狗儿自己不想活了!”
“摇天动”又看了一眼穿绸袍的尸体,问:“龟儿子是干什么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好奇的成分。
“混天星”说:“杂种狗儿说是什么戏楼的掌柜,姓王,刚才看见戏楼烧起来了,说活不下去了,一头撞在石柱子上,翘杆了!”
“摇天动”听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又踢了王掌柜的尸体一脚,说:“你狗儿要死就死吧,怎么脑袋卖起豆花来了?”说着,就和“混天星”一道从五花大绑的人质中,往过堂的地方走去了。
这时,地上像猪儿一样被捆住的人,已从“摇天动”和“混天星”的对话中,猜出了“摇天动”的身份,就一齐捣头叫了起来:“大王饶命呀!小人实在拿不出钱来呀!”
“混天星”听了,手中的鞭子蛇一样飞了出去,在叫喊的人脸上留下了一道道血渍。叫喊的人立即哑了声。“混天星”就随手提了一个人去“过堂”。众人偷眼看去,那人是王矮塔子。
所谓“过堂”,也极为简单。先什么也不说,只问一下“肥猪”的姓名,再将他的手脚捆在一起,像吊包袱般给吊在大梁上,然后松开绳索,把人质夯石一样砸在坚硬的石板地上。“摇天动”刚才听见的嚎叫声,就是那些经不住砸的“肥猪”发出的。“混天星”走着走着,突然掏出了一本名册对“摇天动”说:“大哥,你看看,这些狗儿全是城里的财东,可狗儿们都装得跟叫化子似的,不给点颜色瞧瞧,弟兄们不是白跑一趟了!”
说着,几个赤着上身,膀宽腰圆的小土匪过来,从“混天星”手里拖过了王矮塔子。还没上吊,王矮塔子便在地下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声。“混天星”听了,回头对小土匪说:“狗日的肉多,给我好好夯!”
王矮塔子不那么嚎叫了,却流着泪说:“士可杀不可辱,大王就杀了我吧!”
“混天星”听了,又勃然大怒地说:“看来这还是一个顾名节的主儿,你们就给他洗洗脸,让他明白明白!”
几个施刑的土匪听后,果然冲上去,按住了王矮塔子的头,将他一张脸扳正了。这时,另一个土匪退到一边,将阔大的扎腰裤头往下一拉,就捧出那根丑陋的东西,对着王矮塔子的脸“刷刷”地尿起来。王矮塔子挣脱不得,只好紧闭了嘴眼,从鼻腔里发出“嗯嗯”的咕噜声。尿完,强盗们松了手,王矮塔子才甩了甩头,将脸上的尿液摇了出去。强盗们立即爆发出了一阵开心的笑声。
王矮塔子不再嚎叫也不装强硬了,没等土匪将他吊起来,就伏地上给“摇天动”和“混天星”叩起了头,说:“大王饶命,小人愿意给钱!”
“混天星”摇了摇手里的鞭子,说:“多少?”
王矮塔子说:“小人愿孝敬大王两千……”
话音未落,“混天星”又叫起来,说:“给我夯这狗日的!”
王矮塔子一听,又急忙捣着头说:“五千!小人愿孝敬爷爷五千!小人确实再没钱了呀!爷爷开恩,念在小人还有一家老少的份上,饶过小人呀!”
“混天星”得意地笑了笑,说:“你这狗儿还算懂事,免受了皮肉之苦!”说着,让王矮塔子过来给家人写了交款的书信,施刑的土匪就把他抬起来,像扔猪狗一样扔到屋角里,那儿已躺了十几个喊爹叫娘的人。
王矮塔子过完了堂,“混天星”瞥了一眼名册,大叫了一声:“严锦堂──”
“摇天动”愣了一下,突然问:“是不是严家巷严府的主儿?”
“混天星”说:“正是这狗儿!”
“摇天动”急忙挥手止住两个去提“人犯”的小土匪,有力地说:“把他放了!”
“混天星”和施刑的土匪以为听错了,都疑惑地看着“摇天动”。半晌,“混天星”才说:“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这狗儿最近傍上了知事的高枝,是条‘大猪儿’呢……”
“摇天动”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又挥了挥手对两个土匪说:“放了!我说把他放了就放了!”
两个施行的土匪听了,立即答应了一声,跑进大殿里,将严锦堂提出来松了绑。大殿里这些被关押的绅士一见,不知怎么回事,就一齐冲严锦堂喊了起来:“严兄,救救我们呀!”“严兄,你人大面大,也替我们求求情吧!”
严锦堂愣了好久,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直到小土匪又对他说了一句:“我们大爷放了你!”他才如梦初醒般,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严锦堂走后,“混天星”仍然有些不明白,对“摇天动”说:“大哥,我就搞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把这狗儿放了?”口气中透出不满意的神色。
这时,跟随“摇天动”一起回来的小头目,突然想起来了,说:“哦,我明白了,大爷是看上了那狗儿的千金,才放了老狗儿呢!”
“摇天动”瞪了小头目一眼,说:“就你杂种嘴臭!”
“混天星”有点明白了,说:“就是大哥想要弄狗儿的小姐,也不至于不要到手的财呀!叫几个弟兄把那狗儿的千金弄来,不就得了?”
那小头目听了,又像是故意卖弄地说:“二爷不知,那狗儿的千金不吃硬的,如果去硬的,那狗儿千金的手里有一把剪刀,就要……”说着做了一个抹喉的动作。
“混天星”明白了,笑了起来,看着“摇天动”说:“是什么样的女人,把我们大哥迷成这样了?这样说,大哥是想明媒正娶了?”
“摇天动”一点不想遮掩,说:“说得不错,我正有这个意思!”
“混天星”听了,又笑着说:“大哥既然有这个意思,刚才就不该放了那狗儿。”
“摇天动”看着“混天星”,不解地问:“怎么不该?”
“混天星”说:“刚才就该把这老狗儿吊起来,多夯他几下,逼他写下婚约。大哥不就可以明正言顺地抬轿子去娶了?”
“摇天动”听到这里,突然拍了拍脑袋,笑着说:“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几个小土匪听了,立即邀功请赏地说:“大爷,我们重新去把狗儿捉回来!”说着,提起鬼头大刀就要走。
“混天星”马上挥了挥手,说:“现在去就不好了!那老狗儿肯定知道不会有好事?不如等到明天,大哥派轿子去把这狗儿的接来!”
“摇天动”忙点头说:“对!对!就按二爷的办!”说完,土匪们才接着吊起人质来,大庙里又重新响起了一声声令人毛发耸立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