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道姑又将一捆火纸抱到从万寿寺借来的大香炉前,老夫人这才和宁氏一道,进去在娘娘面前的蒲团上跪下,接着拜了三拜,就匍匐在地,在心中默念自己所求。原来这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之夜,人间凡夫俗女或乞富、或乞寿、或乞子,三者只能乞一,不能兼求,并且只能在心中默求,不能念出了声。据说只要念出了声,泄露机密,便不灵验了。老夫人和宁氏在屋里默乞之时,庙门外僧人、道姑早已又各施法术,钟、磐、鼓、锣一齐敲响,一片梵音悠扬有致。老夫人和宁氏匍匐一阵,在心中默念完自己的乞盼之后,才站起来将一捆火纸一张张撕开,在香炉里化了,宁氏才走到娘娘身边,将拴在娘娘大腿上的一个泥娃娃解了——这泥娃娃是曹六指为宁氏特地捏的,其它没有二致,只是娃娃双腿间那很小鸡鸡捏得特大,与其它部位不成比例。宁氏掏出一块红绸,小心地将大鸡鸡泥娃娃包好,揣在怀里。然后和老夫人一起,过来坐在大殿旁边两把椅子上,饶有兴趣地观看起陆续鱼贯而入的别的乞子女人来。
鱼贯而入的女人,也像老夫人和宁氏一样,跪拜、叩头、默乞、化纸,最后起来去娘娘身上,解开一个泥娃娃,如获珍宝地揣在怀中。蜡烛强烈的光焰沐浴在她们一张张富泰的、贫穷的;美丽的、丑陋的;苍老的、年轻的脸上,老夫人和宁氏默默地打量这些不同类型却同样虔诚的面孔,脸上挂着慈善的笑容,仿佛这时她们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看到高兴处,老夫人和宁氏还会喊过已经抱了娃娃的女人,过来唠叨一阵。这样过了大约两个多时辰,五百个泥娃娃已经被抱得一个不剩,而大香烛还只燃了短短的一截。老夫人和宁氏这才出庙来,谢过了万寿寺的和尚和娘娘庙的道姑,在大管家、王妈和一群丫鬓、下人的簇拥下,回兰府去了。
老夫人、宁氏和王妈走后,园子一时冷清寂寥下来。不知怎的,兰洪恩老爷的心里也有了一种空虚的感觉,他坐在“虹饮亭”的本栏上,望着荷池中被夕阳最后一抹余辉涂抹得鲜艳欲滴的花朵,内心不由得浮生出一缕悲哀,他想起老夫人、太太年年这样忙活,可宁氏的子宫年年都植不上他辛辛苦苦播下的种子。他的心里承认,宁氏不愧是一个贤淑的女人;他和宁氏也称得上举案齐眉,鸾凤和谐。要是宁氏没有不生孩子的遗憾,他们真可称得上天造地设的一对了。可是,兰洪恩转而又想,要是宁氏生了孩子,他还会不会见异思迁,和别的女人颠驾倒凤呢?兰老爷笑了笑;却不敢在心里肯定。他想起昨天曹玉儒说的一段话,完全没错。这世上的人,大约最数男人容易花心。这世上最让人销魂的事,也莫过于行那男女之事了。想到这里,眼前又蓦地浮现出了在“会仙桥”客栈和那卖身的小女子云雨交欢的情景,那岂止是“甜甜味”,是尝“蜜枣”,那是欲生欲死,飘飘欲仙呢……这样想着,兰老爷的身子又有些燥热起来。他想起了宁氏昨天说的那话,也不知宁氏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有意刺探他的隐秘还是一时安慰他的情绪,但他明白,在兰府他要玩一两个丫头,也确实不算回事。不管是老夫人,还是宁氏,都不会介意的。他又想起在春天干那个叫大翠的姑娘的事,身上的血液迅速加快了流动,先前的燥热马上变成了火焰燃烧起来。这时,月牙已经升了上来,园子罩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光辉,和风习习,清香阵阵,真是一幅如诗如画的仙境。兰洪恩老爷更感到不能白白度过这美好的夜晚。于是,在心里鼓动的欲望的支使下,他沿着雨道向外走去。
走过“止足亭”,来到中客厅旁的“望春楼”前面,见楼上和大厅四周一派灯光明亮。兰洪恩老爷思忖开了:该怎样去把叫大翠的丫鬓叫出来多嘴杂的地方呢……正想着,忽见“望春楼”上一个俏丽的身影一晃,那模样像是一个佳人。兰洪恩便问:“楼上是谁?”
楼上果然是一位美人,听见声音,探出了半个头回答:“是我,老爷。”声音中略带慌乱和不安。
兰洪恩认出了是昨天提着铜壶进后园续开水的习娟姑娘,于是便问:“大翠呢,在上面没有?”
习娟听见老爷用那么亲切的声音问大翠,心中便像吃下了一只苍蝇,酸酸地回答:“不在!老夫人和太太把她喊走了!”
兰洪恩听了,心中有点失望。可是他抬眼一看,灯光下习娟一张苹果脸,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桃子,仿佛一指能弹出水来。兰洪恩心里不觉怦然一动,便对习娟喊道:“你下来。”
习娟又向下望了一眼,内心的慌乱更重了,忙问:“老爷,干什么?”
兰洪恩有点愠怒了,说:“叫你下来就下来吧,多问什么?”
片刻,习娟姑娘果然红着脸来到了兰洪恩面前。兰洪恩的目光又在习娟姑娘的脸上和胸脯上扫了一遍。习娟姑娘个头不高,因此,那高翘的胸脯和浑圆的屁股,就格外透露出一种撩人的气息。兰洪恩越看,内心那股欲火便越不能禁了。于是急不可待地对习娟说:“后园里有点活儿,你来干干。”
习娟听说干活,神情放松了,就有些调皮地看着兰洪恩说:“什么活儿?”
兰洪恩说:“你来就知道了。”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习娟见了,也就愉快地跟着兰洪恩走。一边走,一边还带着几分撒娇的口气问:“老爷,你知道我叫什么?”
兰洪恩一边急急地走,一边在脑子里想,却想不起来了。习娟见他半天没答,就又自我介绍地说:“我叫习娟。”
兰洪恩想起来了,就说:“我知道你叫习娟,不然我叫你干什么?”
习娟听了,心里就有几分兴奋。刚才因老夫人叫走大翠带来的不快,就让老爷的这份信任给冲走了,就说:“老爷,我是个勤快人,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保证让你高兴!”
兰洪恩心中欲火越烧越旺,就回头贪婪地看了习娟一眼,说:“真的?”
习娟说:“我不说假话!”
兰洪恩说:“那就好,老爷亏待不了你。”
说着话,就来到了兰洪恩“虹饮亭”旁的书房,习娟在门口却迟疑地站住了。兰洪恩红着双眼,欲火中烧地看着她,催着说:“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呀!”
习娟又停了一下,鼓起勇气进去了。神情却显出了怀疑和慌乱,故意找话说:“哟,好多的书。”
兰洪恩忍住心跳,心不在焉地搭讪着:“老爷是大学问家嘛。”
习娟又朝四周看了看,看见了墙上悬挂的条幅,就又故意好奇地问:“老爷,别人把对子写来贴在门上,你怎么挂在屋里?别人的对子都用红纸写,你的对子怎么用白纸写?”
兰洪恩只想一下扑上去,将习娟按在地上,可又怕欲速则不达。停了停,才又吞下一口口水说:“那不是一般的对子,叫条幅。”
习娟仍问:“条幅?条幅上写的什么?”
兰洪恩说:“‘不为心上难安事,喜读人间有益书’,说给你听也不懂!”说完,两眼虎视眈眈地盯着习娟,似乎想一口将对方吞下去。
习娟见了兰洪恩的目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向后退了两步,哆嗦着对兰洪恩说:“老爷,要干什、什么活,你快说吧……”
话还没完,兰洪恩突然猛地扑过去,双手紧紧抱住了习娟,一面将嘴唇气喘吁吁地往小丫头嘴上贴,一面含混地说:“老爷要,要你干,干这活……”
猛地,习娟愣住了。可是,她只愣了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就回过了神来。她可不像大翠那样懦弱。她是一个烈性的姑娘,加上进房时心里就有了一点戒备。此时见老爷真要那样,气愤、羞耻一齐涌上心头,她一面扭动着头,躲避着兰洪恩那张大嘴,一面用力在兰洪恩怀里挣扎,急赤着脸叫道:“老爷,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还是一个黄花闺女,我不会答应…·”
可她越这样,兰洪恩的欲火越旺,双手把她搂得更紧,说;“老爷就喜欢你这样的黄花闺女!来吧,我的小宝贝,老爷不会亏你!”
说着,竟将一只手探进了小丫头薄薄的衣衫里,将一只柔软而饱满的乳房提在了手掌中。习娟的身子哆嗦着,她感到羞耻极了,愤怒使她双眼慢慢红了起来,她又挣扎了半天,仍没法摆脱老爷的大手。突然,她咬紧牙关,扬起右手,一巴掌打在了兰洪恩脸上。
兰洪恩顿时傻了。
习娟也傻了,她没想到会打老爷,举着的手停在了空中。
片刻,兰洪恩回过了神,先前眼里淫荡的火苗变成了愤怒的光芒。他狠狠地盯着习娟,也突然举起手,朝小头的脸颊重重扇过去,然后又一脚踹在习娟身上,口里恶狠狠地骂道:“好你个小婊子,你竟敢打老爷,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习娟知道自己闯祸了,她一边眼里淌着泪,一边朝兰洪恩跪下了,说:“老爷,是我不好,你饶了我吧!你叫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不能和你干、干那件事,老爷,你放了我吧!老爷,我求你了。”她可怜地发着抖,已完全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和力量。可她还是本能地、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了裤带,连连向后退着,最后退到了墙边,再也没地方退了,只好像一只羔羊样,惶恐、绝望地看着兰洪恩。
“你躲呀,躲呀,看你能躲过我的手心,哈哈!”
习娟知道在劫难逃了,在兰洪恩即将扑过来的一瞬间,她忽然说:“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兰洪恩已被欲火烧得不能自制了,急忙没好气地说:“有话就说,少罗嗦”
习娟说:“我要到后园来,做老夫人的贴身丫头!”
兰洪恩只图好事快哉,不假思索地说:“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这点事,行,我答应。”
习娟说:“真的?”
兰洪恩说:“我说了就算。”老爷的脸上终于挂上了一种得意的、满足的笑容。
不久,外面就响了一片嘈杂的人声,兰洪恩知道是老夫人、太太乞完子回来了。
果然是老夫人和宁氏她们回来了。
老夫人和宁氏大概是被今晚热闹的场面或别的什么所感,心里十分高兴。在火把灯笼的照耀下,她们的神情显得格外兴奋、容光显得特别焕发。跟着她们的丫鬓、下人,今晚也沾光,每人得了一块赏钱。可他们哪里会知道”藕荷因”里发生的事呢?哪里会知道此时正有一个受到凌辱的姑娘,正躲在兰府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伤心地哭泣呢。
回到藕荷园,宁氏顾不得进房,就直奔通明阁的彩楼来。阁的四周点着四只大灯笼,把阁照得亮如白昼。可是她手里还是提着一只灯笼,来到先前彩缕供着的果盘旁,宁氏弯下腰,将灯笼照在苹果上,急切而认真的搜寻着什么来。
片刻,宁氏的眼大了,举着灯笼的手哆嗦起来。接着,两眼渐渐溢出泪水,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熄灭了。同时,宁氏惊喜地高叫起来:“娘,娘,洪恩,洪恩,你们快来看,喜子!喜子——”声音像儒湿一般,颤颤抖抖。
老夫人听到这喊声,立即颠着小脚跑过回廊,一边跑一边惊问:“真的,喜子?我儿,你没看错吧?”
兰洪恩从书房里跑了出来。此时,他觉得精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来到瓜果边,兰洪恩有些懒洋洋地拾起灯笼,重新点燃,照着苹果。
果然,苹果上一只小蜘蛛在爬着,苹果间还结起了一道小小的网丝,在灯笼的光焰下,蛛网像五彩丝线结成。
半晌,老夫人忽然丢掉拐杖,双手合拢,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接着就”哇”地哭出了声:“天啦,显灵了!符应了!兰府不会缺后了!天啦……”叫着,老夫人忽然住了声,身子歪了歪,一下倒在了亭子里。
兰洪恩和宁氏急忙惊叫着扑过去,抱住老夫人。宁氏拿灯笼一照原来老夫人已高兴得昏了过去。
兰洪恩慌了,急忙一边呼唤,一边用手去掐老夫人的人中,半晌,老夫人醒过来了,又长哭了一声,然后对兰洪恩说:“还不快去拿香烛来敬喜子!”
兰洪恩听了,不敢怠慢,急忙进老夫人,冶园的佛堂,拿来香烛,点了,插在地上,三人跪地就朝那小蜘蛛拜。每拜一下,老夫人便念叨一句:“祖宗有灵!菩萨有灵!祖宗有灵!菩萨有灵。”
正拜着,王妈忽然从“止足亭”那边的甬道,一路小跑过来,边跑边叫:“老爷!太太!老夫人——”
兰洪恩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解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妈喘着气说:“大管家说,知事老爷亲自给老爷、太太‘麒麟’送子来了!”
兰洪恩一听,惊呆了。
老夫人和宁氏也从地上爬起来,又惊又喜地盯着王妈问:“你说什么?是真的?”
王妈说:“大管家说,知事老爷派来送信的人正在上客厅喝茶,说知事老爷一会就到,让老爷太太好有准备。”
老夫人听后,拍着大腿叫了起来:“哎呀,这可太好了!这知事老爷还是大仁大义的人呢!”
兰洪思想起曹玉儒昨天下午说过的要他午夜等着的话,一下明白了,急忙对王妈吩咐“告诉大管家,准备迎接知事老爷。”
王妈转身去了。
兰洪恩急忙进屋换衣,宁氏也进来重新梳妆。片刻,两人收拾完毕,去“怡园”喊老夫人,老夫人却等不及地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