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豪门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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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仇将恩报(1)

菊花拿包袱皮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她扑过去,双手捧起了手锅,贴在了胸前。分别时,冉龙贵那坚定不移、饱含着期待与决心的声音,顿时响在她耳边:“菊花,你听着:半年以后,我一定来兰府赎回你!我要赎不回你,我冉龙贵就他妈吐泡唾沫也淹死……你在兰府等着我!等着我……”

同时,冉龙贵那天分别的神情,又—一掠过她的脑际。她一下在心头叫了起来:“不!不!我不能死!我要活!我要等着我的龙贵哥!我不能让他失望……”

想着,想着,死的勇气消失了,她一下伏在床上,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轻轻叫着冉龙贵的名字说:“龙贵哥,我对不起你呀!龙贵哥,你在哪儿呀……”

窗外,也传来一阵风声,如呜如咽,像是给她的回答。

当菊花拒绝了死神的召唤而决定活下来以后,她在心里思忖开了。现在,她已经恨透了兰府的人——老夫人、太太、兰洪恩,甚至连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石,都像与她结下了深仇大恨。她绝不能便宜了他们!她要报仇!报仇!接着,她就在心里谋划起报仇的办法来。首先,她想到的是杀人。杀了兰洪恩,然后再杀他的帮凶老夫人、太太。可是,刚冒出这个想法,她就立即吓了一跳,她从没杀过人,平常看见别人杀鸡,自己都会吓得转过身去,怎么有胆量去杀这么多人呢!再说,即使有这份勇气,也恐怕没那份力气。一个普通的柔弱女子,既不是蒙面大盗,也不是飞天侠女,恐怕没伤着仇人,仇人反先会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不能这样白白去送死,立即否定了这套复仇计划。然后,她想起放火,焚烧了这里的一切,让它们全变为灰烬。她马上为这个想法兴奋起来,放火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并且可以在夜晚不知不觉地进行,然后趁着火光她可以跑出去。想到这里,她突然高兴得在心里叫起来:“对!放火!你们这些畜生,等着吧,我要把你们通通烧死。”想着,她似乎已经看见了兰洪恩、老夫人、宁氏在大火中痛苦挣扎的样子,不觉得意地露出了笑容。

但没过多久,菊花眼里兴奋的光芒又慢慢黯淡下来,又觉得这办法实施不得,兰府的房子这么多,数都难数过来,她该先点哪里,后点哪里?特别是这后园的房子,互不相连,各自为阵,她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点燃这么多房屋。并且,兰府的下人、杂役这么多,只要看见一点火光,他们赶来,不消一会儿工夫,就会将火扑灭。到时候,自己的仇没报,反会成了他们的阶下囚!想到这里,她又立即泄气地否定了这个想法,在心里说:“不行!我不能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得想别的办法。”

可接下来,这个善良、柔弱的农家姑娘,却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告官?不行,自古以来都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并且,现今的知事大人就是老爷的朋友,能告倒兰府吗?回家告诉父母,让父母来报仇雪恨?可父母无权无势,老实巴交,能有什么方法报仇?并且,这样的事,能嚷得满世界都知道吗……

菊花绝望了!她心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却无计可施。最后,她想到了逃走。三十六计走为上,惹不起躲得起,永远离开这狼窝虎穴!她又立即兴奋了,觉得这才是万全之策,于是马上爬起来,准备将抖落的东西重新装进包袱里,可没一时,马上又犹豫了,心想:“回去又怎么办呢?要是真怀上了兰洪恩的孩子,能够把孩子生在家里吗?兰府又会放过自己吗?父母欠兰府的租谷怎么办?还有冉龙贵借大管家的稻子又怎么办……”一连串的问题又把她难住了。不行,不能回家!不能让父母相惊受怕,吃苦遭罪,也不能让乡亲们耻笑!她又放下包袱,冲着夜空发起愣来。

天啦,她现在真是没法可施了!她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无依无靠,只有任冥冥之中那只看不见的大手来操纵自己命运了。想了一阵,她感到头脑又痛了起来。身子的创伤加上精神上的熬煎,使她一下子感到无比疲倦,她索性什么也不想了,一头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菊花没下去吃饭,老夫人便让王妈把饭给菊花送到楼上,并叫王妈好好劝劝菊花。

王妈端着一碗莲子羹,一步一步走进月亮门。她心里纳闷地想,老夫人要她劝姑娘什么呢?她今年刚过四十岁,可面容却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她在兰府已当了二十多年佣人,兰府上上下下,已没人能记得起她的名字。这二十多年中,兰府发生了多少事,她都—一看在眼里,只是她都把那些看见的丑事,深埋在心底,不让它们流露出来就是了。听见老夫人让给菊花送饭去,并要她安慰姑娘时,她心里就马上生起了一种不祥的预兆。或者更确切地说,当她从罗家那破烂的屋子里,将姑娘领进这后园子,住进绣楼以后,她心里就感到姑娘是陷进了一个虎穴和巨大的魔掌中。今天,也许她的预感就变成了现实。至于是什么事,王妈不用想也明白。这些老爷、太太,平时衣冠楚楚,一个个比正人君子还正人君子,可暗地里,他们什么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出来呢?想到这里,老佣人的脑海马上浮现出了习娟姑娘碰死的惨相。多么可怜的姑娘呀,花苞儿一样的年龄呢!那天晚上,兰洪恩以为没有人知道他干的丑事,可偏偏却让这个老佣人全看在眼里了。当兰洪恩开门出去后,老妇人心里疑惑了:老爷从没在深夜走出过园子呀?他要干什么?好奇心和佣人的本分驱使她想弄个明白。她想跟着兰洪恩走,又怕老爷发现后责怪。于是就悄悄隐在门后,从缝隙中窥看着老爷往前走。她看见兰洪恩走到中客厅建筑前,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回过身,匆匆地从后屋檐的走廊下,朝前面走了。她一见,心里的疑云更重了:老爷怎么不打开中客厅的门走,而像做贼一般绕着后屋檐走?他到哪儿去?要干什么……她实在忍不住了,便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当她也从后屋檐绕过去,看见老爷停在那排丫鬓、使女们住的屋子前。心里一下明白了,原来老爷又是出来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她心里叹了一声,想马上离开,却又想看看今晚会轮到哪个姑娘倒霉。站了一会,就看见了老爷悄悄溜到了习娟姑娘门前,她看见老爷吹熄了灯笼,看见他抓耳挠腮的神情,又看见他走到临厢房的窗前,轻轻推开了姑娘房间的窗户,直到看见兰洪恩从窗户跳进了姑娘的房中,她才叹息一声,不声不响地返回了自己的小屋。不久,外院就响起了那烈性姑娘不屈的叫骂声,接着,姑娘就脑浆四溢地撞死在假山上。在那一刻,她看见姑娘死不瞑目的面孔,心里也像刀扎一般痛苦和难受。可是,她不能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任何人。她知道,她只要说出一星半点真相,她肯定也就活不成了。

现在,王妈一边走,一边又在想着菊花的事。不知怎的,从她第一眼看见这个姑娘起,她就在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感情。就好像她和这个姑娘之间,有一缕看不见的丝线把她们连着。她想亲她,疼她,想对她说说知心话儿。她一次一次打听她的身世之谜,可姑娘都守口如瓶,并且不客气地抢白了她。被抢白以后,她就再也不问了,可是,她并没因此而减少对姑娘的疼爱和关心。兰府里这么多丫头,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独独喜欢她?她想,这也许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吧!因此,当她听见老夫人让她送饭并安慰这个姑娘时,王妈的心里除了替姑娘担心外,还恨不得立即就去将姑娘搂在怀里,给她亲人般的慈爱和温暖,以及保护。

王妈端着莲子羹,走上了楼。菊花此时和衣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她的面色苍白,眼圈深陷而发黑,头发蓬松地披散在面颊和耳后,清秀的脸庞上还依稀挂着泪痕,王妈一看,不觉浑身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想起这姑娘昨天还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那么动人,一夜之间,却被摧残得这么憔悴。王妈也突然想哭,她定定地看着菊花的面颊,哆嗦着嘴唇想喊,却又不忍心去惊醒她。迟疑了片刻,她的目光才顺着菊花的面颊,移到了床上。突然,她的瞳孔霎时放大了——她看见了菊花昨夜抖开的包袱,看见了那只小小的银项圈和上面的长命锁。王妈的眼睛定在了那小小的物件上。片刻,她由嘴唇的颤动变成了全身的痉挛,端着莲子羹的双手不停的哆嗦。她的面孔彻底变了颜色,也白得像了一张纸,嘴唇因惊愕而微微张开了。她看着,看着,手中的碗“哗”地掉了下去,碎了。然后,她扑过去,双手哆嗦地捧起银项圈和长命锁,凑在眼前仔细地端详起来。她的泪水忽地涌出眼眶,掉在银项圈和长命锁上。接着,王妈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似的,猛地扑过去,抱住了菊花。

这时,菊花并没有睡着,在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她听见有人上楼来了。她以为是老夫人、太太或老爷,就装作睡熟的样子,然后,她明显感觉到来人站在了她床前,一会,她又听到一种瓷器摔碎的声音,可她仍然没睁开眼睛。现在,她感到有人伏在了她身上,并把一串串热泪洒在了她的脸上。她才明白来人不是她痛恨的人,这时才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她看清了是王妈搂着她哭泣,顿时,所有对。妈不高兴的感觉全消失了,她立即想把自。遭受凌辱,像面对亲人一般,毫无保留地告诉她。想到这里,她动了动身子,颤抖着喊了一声:“王妈……”

王妈先是紧紧地握住菊花的手。好像害怕菊花会消失一般。她的嘴唇继续颤动着,心中似乎涌动着千言万语,却不知该怎样说好。半晌,才伸出一只手,一边抚摸着菊花憔悴的面孔,一边痛苦地问:“菊、菊花,这、这是怎么回事?发、发生了什、什么事……”

菊花听了,立即泪如泉涌。过了一阵,终于控制不住地把自己遭受的凌辱说了出来:“他、他们要借、借我的肚子生、生孩子,昨、昨晚上,老、老爷他、他……”菊花说不下去了,抱着王妈痛哭了起来。

王妈一听,果然证实了自己的预兆。她的身子像在寒风中的落叶一样籁籁发抖,一切想好的安慰菊花的话,都没法开口了。因为,她的内心,早被另一种更大的担心和恐惧给塞满了,等菊花的哭声稍小以后,王妈拿起了那只银项圈和长命锁,迟疑地对菊花问:“这,这是你的吗?”

菊花看着王妈一双探询、痛苦的眼睛,不想再对她隐瞒了,便含泪点了点头,说:“是,是我的。”

王妈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片刻,她又一把抱住了菊花,哆嗦着说:“这、这是怎、怎么回事,快告、告诉我。”

菊花在王妈怀里,凄楚地回答道:“我,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来兰府时,我娘才告诉我。说我不,不是他们亲生的,是十九年前,从一条路、路边拾的。拾来,我的脖、脖子上就挂、挂着这只银项圈和长、长命锁……”

菊花还没讲完,王妈的头脑“轰”地一声,似乎炸裂开了。她的面容变得惨白,两眼无神地、惊恐地瞪着屋顶。半天,她才摇摇晃晃站起来,把菊花放到床上,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趔趔趄趄朝楼下走去了。

菊花也愣了,她不知道王妈会这样,只以为王妈在为她遭受的凌辱感到痛苦。

王妈确实是在为菊花遭到的强暴而悲痛欲绝和怒火中烧。回到“止足亭”旁边的小屋里,王妈就一下扑在床上,伤心欲绝地哭泣了。

现在,她真正相信了,菊花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她十九年前不得不抛在路边的亲骨肉。

哭着哭着,积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悲怒伤痛,如滚滚潮水涌上心头,把她带进了惨痛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