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沉迷于自己遐想的时候,兰洪恩已经点燃了线香。霎时,一股扑鼻的异香在亭子里缭绕开来。菊花身不由己地吸了一口,回头去看那香,只见一股淡淡的烟雾,仿佛是浮动的月光,轻轻地往上飘着。亭子里的空气更甘美了,菊花觉得有一种使人欢欣、和美的情绪,正在流过她的身体。而且,先前曾经在心头产生过的,对老夫人、老爷、太太的那种隐约的感激之情,现在也越来越强烈和明晰了。
兰洪恩点燃“斗香”,回过头来,见菊花正痴迷地看着月光,忙笑着说:“菊花,坐下吧!听我给你讲月宫里的故事。”
菊花果然毫不迟疑地在供桌一边坐下来。先前心里曾经掠过的防卫的本能和羞涩,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兰洪恩亲切的话语,慢慢飘散在月光里去了。而心中的障碍和推一旦拆除,菊花又顿时成了一天真无邪的农家女儿。她用双手支着头,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期待地望着兰洪恩。
于是兰洪恩就对菊花讲“羿射九日”、“嫦娥奔月”、“开天门”、“十八罗汉下凡”等等故事。美丽的月光,甜美的空气,动人的神话传说,更把菊花带进了一个童话世界中。兰洪恩讲完了,她还出神地望着他。
兰洪恩笑了笑,说:“菊花,你怎么了。”
菊花这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真好听呢。”
兰洪恩说:“是吗?那快过来拜过月亮吧!”
菊花问:“怎么拜?”
兰洪恩说:“对月亮作三个揖,然后把心中想说的话,悄俏对月亮说!”
菊花听了,觉得很好玩,果然走到斗香前面,对着月亮合拢了双手。刚要作揖,忽然又回头天真地问兰洪恩:“老爷,我对月亮说什么呢?”
兰洪恩说:“一般来说,拜月时男的是期望早步檐宫,高攀仙桂;女的乞愿貌似嫦娥,圆如皓月。”
菊花听了,有些似懂非懂,又问:“老爷,什么叫貌似嫦娥,圆如皓月?”
兰洪恩解释说:“就是像天仙一样美丽,像月亮一样妩媚!”
菊花立即红了脸,急忙说:“不!不!我才不说那些呢。”说完,恭恭敬敬地向月亮作了三个揖,心中默念的却正是兰洪恩刚才说的话。
拜完,菊花又回到供桌前重新坐下。兰洪恩又站起来,说:“该我了!”说着,也走到“斗香”前,对着月亮拜了三拜,又肃立着默念了几句什么。
菊花见了,忙调皮地问:“老爷,你求月亮保佑什么?”
兰洪恩睁开眼,开玩笑地回答:“天机不可泄露!”
菊花说:“我知道。”
兰洪恩说:“你说说看?”
菊花说:“准是求月亮菩萨保佑你升官发财。”
兰洪恩笑笑,说:“也是吧!”
菊花就又拍着手叫了起来:“我可猜着了。”
兰洪恩说:“好,算你猜着了!”说着,兰洪恩拿过月光纸,对着月亮焚烧了。又拿过刚才切西瓜的小刀,把盘子中的月饼划成小块,对菊花说;“好,月亮拜完了,我们开始吃这些祭品!”说着,就挑了一块在菊花面前的小碟子里,接着说:“菊花,你尝尝,这可是从城里定做的豆沙月饼呢!”
菊花不客气,挑起月饼就吃。果然,这月饼表面橡是一层酥皮,里面满是豆沙馅,含在嘴里就化了。一块月饼吃完,回头见兰洪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痴了一般。
菊花立即不好意思起来,红了脸说:“老爷,你怎么不吃?”
兰洪恩这才回过神,显得有些慌乱地回答说:“嗯,好,我吃。”说着,咬了一口月饼,目光却仍在菊花身上。
菊花以为刚才吃月饼太急,掉了渣在衣服上,忙低头看去,身上却什么也没有。
菊花正在不知怎么回事之际,兰洪恩站了起来说:“菊花,这么美好的夜晚,这么好的月饼,不喝点酒实在可惜!你等着,我去拿点酒来。”说着,不等菊花回话,兰洪恩就转身走了。
菊花不喝酒,她本想叫兰洪恩别去拿,可又一想,在这样美好的夜晚,老爷有这份雅兴,自己怎么能去劝阻他呢?
没一时,兰洪恩果然端来了一只盘子,盘子中间放着两只景德镇出的高脚琉璃酒杯,一瓶红葡萄美酒。他放下盘子,将两只酒杯斟满了,端了一杯在菊花面前说:“来,菊花,葡萄美酒夜光杯,喝一点。”
菊花忙说:“老爷,我可不喝酒呢!”
兰洪恩又挑了一块莲花瓣似的西瓜在菊花面前的碟子里,说:“哪能呢,菊花!这酒不醉人,你尝一尝就知道了。”说着,他端起酒杯,定定地看着菊花。
菊花犹豫了。她从兰洪恩眼里,已经看出了一丝责怪之意。她还想拒绝,可又害怕老爷生气。迟疑了半晌,她想起老爷对自己的关怀和热情,想起老爷的和蔼和亲切,觉得不喝一点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她横了一条心,不再犹豫了,对兰洪恩举起酒杯。
兰洪恩见了,高兴起来,说:“这就对了,菊花。”说着,将杯举过去和菊花的杯碰了一下,一口干了下去。
菊花将酒杯慢慢端到唇边,她先没喝,小心地伸出舌尖在杯沿舔了舔。果真感到这酒不厉害,只是有点酸,有点甜,还有点香。她偷偷地将目光从杯沿上投过去,见老爷两眼正期待中透出几许略带鼓励的神情看着自己,菊花狠了狠心,一咬牙,仰起头,将一杯酒干净、彻底地喝了下去。在酒下肚的时候,她感到喉咙里除了酸、甜的味道外,只是还略略有点涩。她放下酒杯,急忙挑起兰洪恩刚才挑过来的西瓜,吃了起来。
兰洪恩坐在对面,含着微笑,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没过多久,菊花觉得脸颊发起烧来,头脑也有些昏昏沉沉,像是喝了很多酒。她看见兰洪恩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有些把握不住自己地说:“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兰洪恩仍贪婪地看着她,却笑着说:“看你好漂亮呢,菊花!真像月亮中的嫦娥下凡,把人的魂都勾去了。”
菊花听了,觉得老爷这话说得过分了。她想找话反驳,可感到脑海里一片昏昏糊糊,心里已经失去指挥功能似的。但她还是明白,她喝醉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我,我醉,醉了,回去睡……睡了!”说完,她刚想迈出脚步,可身子一歪,不由自主地又瘫在了栏上。
兰洪恩一见,急忙冲过去,一把将菊花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口里却故意惊叫着:“菊花,菊花,你怎么了。”
菊花睁开大眼,看着兰洪恩。她心里还明白,感到十分害臊她想挣脱兰洪恩的手,可浑身瘫软得没一点力气,像是被抽了筋一般,她想喊叫,却不知该喊什么好。半晌,她的身子在兰洪恩怀里动了动,才吃力地吐出几个字:“老爷,别、别这样……”
兰洪恩在婢女菊花身上完成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壮举以后,回到了夫人房里。这时,月上中天,夜已深沉。太太宁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这时正独自一人守着一盏油灯发呆。她低垂着眼睑,面容苍白,神色憔悴,好像受强暴的不是菊花而是她。看见兰洪恩进来,她也没像往常惯有的那样,站起来去迎接他,而只是抬了抬眼皮,冷淡地斜了兰洪恩一眼。
兰洪恩见了,也不生气,反而嘻嘻地笑着做贼心虚地走到宁氏身边,把手放在宁氏肩上,讨好地说:“怎么了?今晚玩得不高兴?”
宁氏身子哆嗦了两下,甩开了兰洪恩的手,把头扭向了一边。
兰洪恩又讨好地笑着说:“慧娟,你……生什么气了?”
宁氏还是没回答,悄没声息地滚下了两行泪。
兰洪恩停了一会,掏出手巾为宁氏擦了泪水。他心里明白宁氏心里为什么痛苦,却故意装作不明白地问:“慧娟,谁欺负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宁氏嘴唇瘪了瘪,哭出了声。断断续续地说:“你管,管我什、什么时候回,回来?你只图过,过你的快、快活日子吧……”
兰洪恩听了,再也不装糊涂了,“嘿嘿”地笑了两声,像是害羞地说:“慧娟,这……不是你和娘要我这样做的吗……”
宁氏听了,又只管哭了一阵,忽然双手在兰洪恩身上捶打起来,嘴里像和人吵架一样大声叫着:“你,你是个没良心的!无情无义的……”
兰洪恩慌了,急忙拉住宁氏的手,说:“慧娟!慧娟,你这是干什么?”
宁氏见被抓住了双手,就用头在兰洪恩身上撞,口里继续叫喊:“我,我不活了!不活了……鸣呜!”
正在这时,老夫人拄着拐杖,“笃笃”地上楼来了。一见,立即沉下了脸,大声说:“闹什么,啊?”
宁氏听了,立即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乖乖地松了手,退到床边坐下了,连哭声也不敢发出了。
老夫人又严厉地扫了宁氏一眼,这才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回过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兰洪恩。半晌,老夫人才平静地问:“成了?”
兰洪恩像是偷吃了油的猫一样咂了咂嘴唇,他不敢像在宁氏面前那样瘪皮笑脸地对待母亲,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成了。”
老夫人像是不放心过了片刻又问:“那药管用?”
兰洪恩说:“管用”稍停,又补充说:“喝下去一会,就醉了。”
老夫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可隔了一会又像要进一步落实地问:“你保证成了?”
兰洪恩说:“我想……肯定成了!”
老夫人笑了,满脸纵横的皱纹在油灯下都荡漾着光辉,高兴地夸奖说:“好,你小子有出息。”
兰洪恩突然朝老夫人跪下了,说“娘,我对不起祖宗!对不起慧娟……”
他还没说完,老夫人不满地打断兰洪恩的话,说:“起来吧!你要不给兰府留下续香火的后代,才是对不起祖宗!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事情办成这样?”说完,也不等兰洪恩回答,就把头转向了还在床头暗自饮泣的宁氏身上,明察秋毫地问:“慧娟,你吃醋了是不是。”
于氏不断耸着肩膀,没回答。
老夫人突然大怒了,看着宁氏大声喝道:“宁氏,我在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宁氏一惊,马上止住哭声,小声地回答说:“我听见了。”
老夫人仍显得余怒未息,大声命令说:“给我跪下。”
宁氏从没见过老夫人这样严厉地对待过自己,立即诚惶诚恐地跪下了。
老夫人将龙头拐杖在地板上顿了一顿,然后正色说道:“你听着。凡为女子,上孝公婆,下事丈夫,全忠孝,守贞节,行止有耻,动静有法,方为妇德。你来兰府已十多年了,没为丈夫生下一男半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谓是不孝之人了。如今你又生嫉妒之心,与一个婢女争风吃醋,就算得上一个不忠之人了!不忠加上不孝,就别怪兰府今后会拿家法处治你。”
宁氏被婆母说出了心中隐痛,已是十分的不好意思和惭愧,又听了老夫人的最后两句话,身上就冒出了一层冷汗。她忙唯唯诺诺地回答说:“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