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却娇憨地“晤”了一声,推开了兰洪恩。兰洪恩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女子,问:“怎么了,难道你不是干这行的?”
小女子撒娇地扭了扭身,那漆黑的眸子里飞出一个很职业化的媚笑,却不说什么,只向兰洪恩摊开了一只纤纤玉手。
兰洪恩明白了,立即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整整齐齐地摞在桌上,看着小女子说:“你怕老爷不给钱么?老爷玩得起女人,还会给不起钱?!”
小女子斜了斜桌上的钱,摇了摇头仍不为所动。兰洪恩急了,不高兴地说:“怎么,还嫌少吗?好,少了再加,只要你让老爷玩得高兴1说完,又掏出一把钱加上去。
小女子迷人的大眼里,这才盛满无尽的柔情蜜意,冲兰洪恩莞尔一笑。然后,动手解起身上的褂子来。
兰府庄园坐落在离流江场两里的乡下。庄园坐北朝南,主要由朝门、前厅、后厅三进建筑和左右厢房组成,朝门高大巍峨,墙上盖着琉璃瓦,以防风霜雨雪对墙体的侵蚀。正中塑有鹤翔图案。朝门两边厢房,靠西是一处碉楼。碉楼四面开窗,站在楼上,就可以观察周围动静;靠东是马房。进了朝门,里面是一个空旷的院子,称为前院。院子用一色的青石板嵌砌而成,中间用红色琉璃砖砌了一条甬道。院子两边的厢房,左边是学馆,兰府世代的读书人,就在这里接受启蒙教育。当然,也同时招收一些兰府管理人员和有钱的乡绅子弟在这里入学。右边是戏楼,逢年过节、生辰庆典,兰府请来梨园弟子,便在这里登台表演。但兰府的主人一般是不在这里看戏的,这里只是供下人、杂役们娱乐的地方。兰府主人看戏大都在后园的东宛楼。
走过前院,上了两步台阶,便是兰府前厅。前厅建筑高大宽敞,正房叫上客厅。兰府会客是分等级的,上客厅只会一般的客人,因此设备比较简陋,上客厅两旁的房,一个叫“读书台”,一个叫“养心斋”,这也许是过去兰府人丁兴旺时,兰府主人之一真正读书、养心的地方。可现在兰府只兰洪恩一根独苗,又有着偌大的后园,这里便有其名无其实了,现在分别成了大管家和账房先生办公的地方。上客厅后面,又是一处空旷的院子,中间仍用红色琉璃砖拼成一条南道。两边厢房,一边叫“东宾客楼”,一边叫“西宾客楼”。这也许要算是兰府人丁兴旺,宾客如流,高朋满座时的纪念物了,而今住着兰府的管理人员。
过了后院,还有一处建筑,便是后厅。后厅中间的正房叫做中客厅。兰府比较特殊的客人,便在这里会见,陈设自然比上客厅庄重、完备一些。中客厅两边的建筑,分别有一个带诗意的名字,一叫“望春楼”,一叫“挹翠阁”。为什么会有这样两个名字?原来,兰府这建筑除了三进及两边厢房外,还有一处,这就是和中客厅一条通道相连的后园——藕荷园。这藕荷园建筑非同一般,楼台亭阁,错落有致,飞檐流丹,曲曲折折,假山、花圃、池塘、游廊,应有尽有。这儿才是兰府主人居住的地方,因园中池塘里遍种莲藕,这大约也显示了兰府世代主人的情趣和志向。兰府世代书香门第,奉行的是老祖宗“男女授受不亲”和“内外有别”的遗训,因此,除非常特殊的客人有幸被主人允许来这园子游玩、观光一下以外,一般的客人和兰府的下人、杂役,是不得走进这园子的。即使是大管家,也只能走到园子门前的“止足亭”止步。主管这园子后勤服务的,是一个叫王妈的老妇人。大管家有了重要事情,就在园子门口的“止足亭”里,通报给王妈,再由王妈通报给兰府主人。就是“藕荷园”的用水,也是先由兰府挑水的下人,从井里汲出水来,挑到“止足亭”旁,再倒进一个大水槽里,让水沿着一条弯弯拐拐的“曲地”,潺潺地流到“涌月楼”下一口巨大的石缸里,再由刘妈取给主人用。由于这园子有如皇后太妃的寝宫一样森严,所以,尽管里面一年四季风光旖旎,景色迷人,可对于兰府的许多人来说却无缘消受,便只能站在中客厅两旁的楼上,朝这里望一望,挹一把翠色以饱眼福了。因此,便有了那“望春楼”和“捐翠阁”两个名字。只是不知这两个名字是主人有意取之,还是旁人给加上去的,已经无从考察了。
这后园的建筑和前面正房的建筑一样,充满了兰府主人的匠心。前面的三进建筑紧紧相连,中间两个空旷的院子,院子的中轴线又特地用红琉璃砖铺成一条直直的两道,从朝门贯通到中客厅,两边的厢房把院子紧紧封住。于是,整个建筑便像是一个大大的“田”字,耕不离田,种不离地,这是兰府祖祖辈辈恪守的传家宝之一,而且是最重要的传家宝。而“藕荷园”的建筑,虽然疏疏密密,错错落落,却更有规矩可寻。只看那荷塘,方方正正,中间低洼,端端的是一口好砚。围绕这砚,东边的“涌月楼”是一锭墨北边的“通明阁”是一枝立着的笔,而南边的“伴霞堂”修得凸凸凹四,极有韵味,却是一个笔架。荷塘前面还有一个平整的院子,也是用青石铺成,这就是一张摊开的纸了。还有一些其它的建筑,如老夫人居住的怡园,兰夫人做女红的纺楼,兰洪恩会见特殊客人的虹饮亭等,也无不酷似读书人的”文房四宝”。
当下午兰洪恩和曹玉儒、楚家茂两位同窗,在城里“市桥酒家”饮酒的时候,兰府中客厅旁边的“望春楼”上,正有一个姑娘面对夕阳的光辉,一边眺望兰府后园的景色,一面沉进了心事中。
姑娘叫大翠,是兰府中院的丫头。
她是春天才进兰府的。
屋漏偏遭连阴雨。正是要命的春荒三月,大翠娘又生下一个黄瓜样干瘦的小妹妹。大翠以下已经有了二翠、三翠、四翠。大翠爹分开于黄瓜样的婴儿双腿看了看,什么也不说,提起来就往外走。
大翠娘见了,忙问:“翠她爹,你干什么呀?”
大翠爹头也不回,瓮声瓮气地说:“溺死这个小狗日的!”
大翠娘听了,头脑“轰”地一声,顾不得下身还淌着血水,冲过去就抱住男人,哭喊着说:“天啦!你个遭天杀的呀,怎么这么狠心?她可是你的亲骨血呀……”
大翠爹看也不看大翠娘一眼,“哗”了一口说:“我心狠?我不知道她是从我骨头里流出来的?这是什么年月?虫虫蚂蚁都没吃的了,留下她拿什么喂口?与其让她今后长麻吊线饿死,不如现在就溺死她!”说完,抱起赤条条的婴儿又要走。
这时,大翠回来了。大翠回来看见了一切,她明白了爹要干什么,就“扑通”一声朝爹跪下了,哭着说:“爹,留下她吧,好端端一条命呢。”
大翠爹被日子折磨得见什么都不顺眼,听了大翠的话,就把气撒在了大翠身上,好像这穷苦日子都是女儿带来的一样。他踢了大翠一脚,说:“留下她?!留下她割你身上的肉来喂她?!”
大翠说:“你就把我卖了吧!”
大翠爹“嘿嘿”地笑了几声,说:”就卖了你,也抵不上一头驴子价,日后又怎么办?”
大翠说:“我出去当佣人,挣钱养活她!”
大翠爹不屑地说:“这年月,谁有钱雇你?除非像兰府那样的大户。”
一句话提醒了大翠。第二天,她便悄悄赶到兰府,去见大管家——论辈分,大管家是她远房的一位姑夫呢。
大翠把自己的想法对这位姑夫说了。大管家听了大翠的话,两眼扫了她一遍,沉吟了一会说:“这事我不能作主,得老爷答应才行!你等着,让我禀明了老爷再说!”
大翠先怕大管家不尽心帮忙,哀求地说:“姑夫,这事就拜托你了,你可得替我多说几句好话!”
大管家说:“这事就全看老爷高兴不高兴了!”说完,大管家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大管家回来了,对大翠说:“你跟我来,老爷要见你。”
大翠就怀着几分忐忑的心情,随大管家去了。大管家把大翠带到了上客厅旁边的“养心斋”里。兰洪恩已经等在了那里。兰老爷一见大翠,两眼就瞪圆了,十七岁的少女脸色虽有些发黄,但经过大自然风雨磨练的身子却格外丰腴、健壮,令人着迷。胸前的两座刚刚成熟的山丘,微微凸起,从补丁缀补丁的衣服里面,透出只有处女才有的特殊的魅力。兰老爷的两眼落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要剥开大翠的衣服,把这个从庄稼地走来的贫穷少女的身子,看个透似的。
大翠被看得不好意思了,红晕涌上来,遮去了脸上的菜色。她低着头,惶然的大眼不安地盯着地上。
大管家把兰老爷的神情看在眼里了。大管家在兰府干了几十年,早成了兰府人肚里的蛔虫。他看了看兰洪恩发呆的样子,就诡黠地笑了笑,对大翠说:“你想在兰府干,可要让老爷高兴,听见没有?老爷要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不然,你就别想留在兰府!”说完,大管家就出去了,还顺手关上了门。
像一切都预谋好了似的,大管家刚走,兰老爷就像一头发情的公牛,猛地扑了过来,把惊慌失措的大翠按在了地上。
就这样兰洪恩把大翠留了下来,在中院干些使女的苦力活。
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大翠心里一直不安。尽管她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安静,有时,她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个农家女儿善良的微笑。可是,她不敢去想那天老爷干的事。一切都像一个走投无路,陷入绝境中的人那样,她只有听天由命,任由老天安排。何况她本身又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呢?她要吃饭,她要活命,她要救那个才从娘肚子里落下来的可怜的小妹妹……她就必须忍辱含垢。她也许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命。因此,她当时阅着双眼,忍着肚子被掏空的疼痛,默默地承受了老爷的蹂躏。
所幸的是,老爷在那次以后,再没有来骚扰过她了。她想,也许是老爷已经忘了她,也许是老爷没有机会。
现在,大翠姑娘倚在“望春楼”的栏杆上,默默地眺望着老爷、老夫人、太太居住的“藕荷园”的景色,只见夕阳涂抹在楼台亭阁、假山花木上,一片辉煌灿烂,使园子更蒙上一层神秘的瑞气。看着看着,大翠姑娘耳边忽然响起了前两天王妈告诉她的话:“翠姑娘呀,你听说没有?老夫人放出口风,说要找一个贴身的丫头呢!”
大翠记得当时听了这话,吃了一惊,脱口而出:“真的?”
王妈说:“可是老夫人亲口对我说的呢!说是过了‘七夕’就找。”停了停,王妈又盯着大翠说:“翠姑娘呀,我看你挺机灵,又挺老实文静的,不妨去给老夫人说说,到她身边去吧!”
大翠心里“格登”一下,却淡淡地说:“到哪都是干活的命!”
王妈说:“那可不一样了!到后园当丫头,不但活轻松,而且吃得也好,穿得也体面。老夫人、太太高兴了,给的赏钱比工钱还高。再说,宰相家人七品官,这家人得看什么样的家人:得是宰相身边的人才行呢!到老夫人身边做丫环,虽说也是下人,可是却比前院的下人、使女大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