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豪门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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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逼上梁山(2)

在娘家人努力的同时,兰府上下也在共同为使宁氏的肚皮鼓起来而坚持不懈地追求着、奋斗着。十多年来,抱泥孩、抢包子、求神、问医、找阴阳先生重新相宅、安床……该用的办法都用上了,可兰府续香火的事仍很渺茫。时至今日,不管是宁氏本人,还是兰洪恩,还是老夫人,都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指望宁氏的肚子鼓起来,是沙罐做枕头——别想了!

宁氏明白这个事实后,内心的痛苦和悲哀,就可想而知了。

这些年,宁氏越来越清楚地看到,因为她没有为兰府生下一男半女,她在这府中的地位是不如从前了。特别是老夫人,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充满着鄙夷,甚至仇恨。要不是她的父亲和兰洪恩的父亲结下过生死之交,要不是她娘家也是有名的大户人家,她说不定早已被老夫人赶回家去了。虽然,兰洪恩表面没说什么,还像过去一样待她。可她却分明觉得,兰洪恩的爱有些是故意做出来的了。特别是那天他去城里接大香烛回来以后,她从兰洪恩身上闻到一股很浓的香粉味儿。她从来不搽那样浓的香粉。并且,她很清楚地记得,他们头晚睡觉前,她是卸了妆的,第二天早上兰洪恩就走了,他身上那么浓的香粉味儿是从哪里来的呢?那种刺鼻的香粉味儿,只有……天啦,宁氏不敢想下去了。妓女,他去玩妓女了!宁氏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肯定的判断。可是,宁氏只把这个发现压在心里,见了兰洪恩仍一如既往地温柔和亲热。她把这一切仍归咎于自已不生育,让自己的丈夫心里不好受。她不但没怪兰洪恩,反而对兰洪恩更体贴了。要命的是,她爱兰洪恩爱得很深,十分的专一。虽然,很多时候她劝兰洪恩为了兰府的香火,再去娶一房妾,或者叫他去玩玩丫头。可是,每当自己说过了,都要在心里暗暗掉一次眼泪。她不敢想象,兰洪恩真再娶一个女人回来,她会怎么样?他是自己的丈夫,他身上的每一点气息,她都熟悉了;他的每一个动作,她都烂记于心了;他抚摸自己带来的任何一缕快感,都铭刻在她灵魂的深处了。可是,自己为什么不生育呀?为什么呀……

宁氏望着满屋的不说话的各种娃娃,伤心地抽泣了起来。

正在这时,楼梯上忽然响起脚步声。宁氏知道是丈夫回来了急忙擦干了泪水。

果然,兰洪恩推门进来了。宁氏急忙站起身,努力做出没事一般,嘴角牵出一丝笑容说:“回来了?”

兰洪恩看了看桌上的莲子汤已经没了热气,关切地问:“怎么,你还是没吃一点东西?”

宁氏仍摇着头说:“洪恩,我不想吃。你放心,我不会饿着的。”

兰洪恩认真看了宁氏一会,突然过去挨着她坐了,手把着妻子的脸看,说:“慧娟,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瞒着我,是什么事?快告诉我。”

宁氏忽然抽搐一下,像被什么噎住了。她低了头,没答兰洪恩的话。半晌,却突然抬起头,问:“洪恩,家里来的那个姑娘,你见过了?”

兰洪恩身子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他没回避宁氏清澈、探询的目光,动情地喊了一声:“慧娟……”

宁氏不等他说什么,仍盯着兰洪恩问:“告诉我,是不是见过了?”

兰洪恩觉得一阵慌乱,不知该怎样回答妻子。片刻,只好胡乱地点了点头。

宁氏见了,又紧接着问:“娘都对你说了?”

兰洪恩顿时变了脸色,身子微微痉挛起来。他一把将宁氏搂了过来,揽着她急切地说:“不!慧娟、我不能!不能!我爱你。”

宁氏却抬起头,面色苍白地对兰洪恩说:“不,洪恩!为了兰府有后代,你必须按娘的话去做!你知道吗,洪恩?你去吧……”

一边说,宁氏的身子一边像风中的树叶颤抖起来。话还没说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一下抱着兰洪恩,“嘤嘤”地哭了开来。

兰洪恩见了,也急忙把宁氏搂在怀里,说:“慧娟,你这是怎么回事?告诉你,我爱你,永远都喜欢你!”

宁氏紧紧搂着兰洪恩,不哭了。这时,菊花还没睡。她过惯了家里那种嘈杂、吵吵嚷嚷的生活,听惯了母亲被病魔折腾的呻吟,也闻惯了和妹妹们挤一铺所带来的汗味,甚至也习惯了蚊虫的叮咬。猛然来到这清幽的环境里,她一下觉得有了几分空虚。窗户开着,只见天空碧蓝,一轮皓月当空,周围泛着些微的浮云。那月亮又大又圆,像一面大圆镜嵌在空中,她再看看窗外,月光洒满了整个园子,老夫人住的怡园、通明阁、虹饮亭以及假山等,顶上载着银色的光华,底部却投下浓重的阴影。曲地的清水、荷塘里的微波以及荷叶上顶着的一滴滴晶莹的露珠,都反射着皎洁的月光。一切是那样寂静、肃穆、庄严,只有风一股儿一股儿地掠过荷塘和园子中其它花木,发出悉悉卒卒的絮语声,把满园的袭人的香气给送了进来。偶尔也有蟋蟀凄切的叫声,但绝无菊花在家时听惯的那种蛙鸣如鼓的噪声,楼台亭阁,一切一切都带着一种神秘的、如梦如幻的色彩和感觉。但正是这种色彩和感觉,使菊花睡不着觉。因此,当她在寂静的夜空听到太太的哭声后,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她睁着疑问的大眼,捕捉着太太哭声中抑扬顿挫的变化。越听,越觉得太太心中的郁闷和痛苦是那么深沉,她禁不住又想开了:“太太心中是什么样的痛苦呢?”

她当然一时还想不明白。

菊花万万没有想到,当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兰府,在遭受了习娟、大翠两个姑娘一番莫名其妙的欺负又受到兰府老夫人、太太尊为上宾的待遇的时候,她的未婚夫冉龙贵也离开了家,顶着一轮烈日,脚穿一双已经磨破了底的烂草鞋,满头大汗地奔走在山道上。

冉龙贵是去百里开外的鸡公岭煤窑,当挖煤匠的。

早晨,冉龙贵赌气一般离开菊花后,扛着一把大冬瓜锄上了山。他觉得自己头脑里昏沉沉的,双腿成了两截木棍,僵硬而麻木。他摇晃着来到一块刚收完高粱板结的地里,挖起地来。土地已经被太阳晒得像铁板一样坚硬,一锄下去,地上就冒出一股呛人的、干燥的土灰。可是他没有感觉到,他的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没有了思想,没有了喜怒哀乐,只是下意识地、机械、僵硬地把锄头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锄头歪倒了,又重来,直到将锄头深深陷进土里,然后撬动青杠木的锄把,在锄头和锄把发出“咔嚓咔嚓”的呻吟声中,把一大块一大块坚硬、干燥的泥土翻动过来。土地现在仿佛成了他不共戴天的敌人,只有这样,才能感到心中的痛苦在不断发泄。挖了一阵,他浑身上下已被汗水全湿透,褂子也紧紧地贴在了背上,连裤腰和裤裆也能拧出水来。翻挖过来的泥土,仍然冒着暑气,没有一丝凉爽的感觉。太阳照在上面,袅袅地向上蒸发着一层水汽。冉龙贵的身上,同样也有淡淡的、氤氲的雾气在向天空扩散,只是他没有感觉到罢了。他惟一能感受到的,是喉咙越来越干燥,嘴唇越来越焦渴。可是,他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将锄头对准一条裂开的土缝狠命地挖下去,锄头一下吃进很深的泥土里。他又用双手支撑起锄把,使劲撬动起来,可泥土没有松动。他又用力,鼓凸起胸前健壮的胸肌和两臂的肌肉,“嗨”了一声。结果,随着他的声音,青木的锄把“嚓”地一声断了。冉龙贵才不得已停了下来,对着断了的锄把愣了片刻,过去摇出陷在土里的锄头,“咚”地丢在地上,横过锄把在阳光下坐了下来。

这时,冉龙贵的心里才感到一阵没着落地空虚起来。他静静地看着在翻挖过来的泥土上跳动的阳光,似乎想从阳光里弄清自己的命运。他实在弄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什么?他渐渐产生了一种怨恨,可是他不知道该恨谁?恨菊花?不!不!他立即在心里否定起来。菊花是爱他的!虽然,他几次想要骑菊花的身子,菊花没给他,可是,他知道菊花是十分爱他的。此刻,菊花的一言一行,一个微笑,甚至一个伤心的哭泣,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特别是刚才,她强迫他再吃一碗饭,并且把一碗鸡汤连同那只她舍不得吃的鸡腿,一并倒在他碗里的情景,那是她当着父母、王妈表达的无言的爱呀!这爱有多深,关怀有多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还有那两双布鞋,也不知她在灯下熬了多少夜,一针一针做成的呀!她是把这一年中穿的鞋,都替他做好了的呀!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未婚妻,他能恨?是的,他不能恨菊花,也没有理由恨她!该恨菊花父母?恨他们心狠,不近人情,贪图小便宜?冉龙贵又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们家的情况,他是一清二楚的!这对老实农民,要是还有一点办法,也是不会折散他们即将举办的喜事的。他们都是爱菊花,也喜欢自己的。自己失火这些日子里,他一直住在他们家里,他们一直都把自己当亲人看待。一个女婿半个儿,他怎么能忘恩负义,反而恨人家呢!那么,究竟该恨谁呢?冉龙贵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恨自己。恨自己命苦,生在穷人家,没本事保护自己心爱的姑娘!恨自己粗心大意,不但把借来的五石稻谷烧了,连祖宗传下来的遮身的茅屋也给毁了。那天晚上失火以后,冉龙贵一直纳闷了几天。他不知那火是怎样起的?那晚菊花帮他把借来的稻谷卸进屋后,菊花要去给他做晚饭。他见时间已经很晚了,没让菊花做。他先把菊花送到家门口,回来自己升火搅一海碗高粱面糊糊喝。后来,他反复回忆做面糊糊的所有细节,还是记不起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没把灶里的火扑灭?但不管怎样说,房屋是烧起来了,偏偏在借齐了五石抵债的稻谷这天晚上,这就是命,是他和菊花中间必须经历的劫难!是的,要恨只能恨自己,恨自己没出息!

恨过一阵,冉龙贵又渐渐懊悔了。虽然分别已是不可避免,可是,还是该送送她呀,怎么可以赌气就跑了出来呢?虽然是菊花要他出来的,但那是她害怕他看见她走而痛苦才这样的呀!可自己怎么能无情无义,说出来就赌气出来了呢?说不定,那不是菊花的真心呢!这不是一天两天的分离,难道菊花就不希望在这离别之时,有他在身旁。即使说不出一两句亲热的话,陪着她多走一段路也是好的呀!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想到这里,冉龙贵感到非常的羞愧了,他越是在心里自责,越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少情寡义的人,对不起菊花。他在心里叫道:“不!不!我要回去送送菊花!对她再说上几句知心话!回去——”这样想着,就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提着断了的锄把和扔在一旁的锄头,大步往地边跑去。

可是,等他刚刚跑到地边,忽地愣住了。

山下土路上,他的菊花正用手掩了面,胳膊上挂着小包袱,在拼命跑着。她的身后,跟着那只小黑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