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不存在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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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烛光夜宴比不过街灯晚餐

在我还很小,小得不懂得爱情的时候,我希望我的恋人是一个伟大的人,善良、崇高、快乐、爱所有人,最好能和雷锋叔叔一样高尚得闪闪发亮。

在我渐渐长大后,我发现爱情并不是一场道德的选拔,我爱的那个人也不必完美,他可以对全世界都使坏,甚至可以不去爱我,只要我爱着他就好。

而遇见匙楠后,我才发现,我真正想要的恋人,原来是这样啊。

他善良、快乐,像阳光一般存在着,他会对所有人都好,前提是,那些人也对我好。他会对女孩子很绅士,却总是远远淡淡的,因为他所有的宠溺和笑容都是要留给我的。

此刻,他就在酒吧弹奏着一首小曲,我一边在吧台忙碌着,一边抬眼看他。同时看着他的还有蒋珊妮。她正双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看着匙楠,偶尔她会剥一颗葡萄给他,匙楠却笑笑地撇过头说:“你洗手没?”

蒋珊妮自己吃掉了葡萄,又问匙楠:“晚上你送我回学校好吗?最近学校修运动馆,进进出出的人太杂了,不是太安全。”

她楚楚可怜的眼神,若是我都会心软答应了。

“不行。”匙楠却斩钉截铁的说,“晚上我答应了林路雪去看电影的。”

“不是吧?有了小雪姐,就连我的生命安全都不管了?”

“林路雪还被绑架过一次,她现在都敢一个人走夜路死活不要我送呢。”

蒋珊妮不说话了。

“珊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朋友?”匙楠说,“朋友呢,就是像我和大尉这样的,他当然不会给我剥葡萄,我也从来不给他提包,更不会送他回家,我们会照顾帮助彼此,但我们是对等的。因为你是女孩子,我会多照顾你一些,我还是会帮你去宿舍打老鼠,在你失恋时陪你说话;但也因为你是女孩子,我不会再深夜一个人送你回家,不会陪你独自喝酒到天亮。我现在有女朋友了,对于我来说,你的心情,没有她重要。”

匙楠一边弹奏着钢琴,一边说着这番话,就像是在念着一首世界上最美丽的情诗。

蒋珊妮埋下头,用手轻轻地拂过黑色的琴键,发出一阵低沉的和弦。

“珊妮!我晚上送你回学校啊!你们学校外面有什么好吃的?我还可以请你吃宵夜!”

“哦,对了。”匙楠故意压低声音说,“那种一味对你献殷勤的‘哥们’你可要注意了,一定对你有别的想法。”

“喂,你胡说什么?”大尉拿起一个酒杯,作势要丢过去,“珊妮你别听那个重色轻友的人的话。”

蒋珊妮笑了笑,像是毫不在意,又像是起先的一切都是玩笑,但我能看见她眼中亮着的泪光,在她仰起头一笑的时候,藏进了眼眶。

这是2012年的春天,严寒已经过去,春光一点点明媚起来。

我留在了宁锡,学校外的小公寓非常便宜,我租了一个带厨房的小单间,偶尔会做饭让匙楠和他的朋友们一起来吃,吃完饭一群男孩子便坐在地板上玩桌游,我负责切饭后水果,匙楠就在厨房洗碗。

哗啦啦的水流声混杂着他的歌声,这就是我想要的那种生活。

留在宁锡的这段空闲日子,我在匙楠朋友的小酒吧里帮忙,这个朋友,就是大尉。大尉常说我是招财猫,我一来生意就好了许多,并且还顺带多了匙楠这个免费劳动力,就连那架一直作为摆设钢琴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过他最开心的其实应该是,能常常见到蒋珊妮了。

自从我和匙楠在一起后,蒋珊妮就有了一些微妙变化,从前她是一个安静的只是陪伴在匙楠身旁的“哥们”,努力避开我同匙楠在一起的场景。而现在呢,她频繁地出现在匙楠的大学,出现在小酒吧,依然文文静静的话很少,几乎不和我们交谈,除了匙楠。

她会在我们聊天时突然很顺其自然地谈起她和匙楠间那些趣事,那些小事;会在人群里忽然静默,看着匙楠说:“你闭一下眼睛。”然后在他的眼睑下拾起一根掉落的睫毛,表情无害又无辜。她还不停不停地找各种理由要匙楠帮忙,有时候是钱包掉了,有时候是生病了,有时候,甚至是有男生追她,要匙楠去为她把关。

说毫不介意,都是骗人的。

匙楠也渐渐觉察到蒋珊妮的变化,所幸他不会自欺欺人地说:“我们只是好朋友,蒋珊妮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你想太多了。”

不会的,我的匙楠永远不会这样对我说。他只会在一个洒满阳光的午后,面对蒋珊妮柔情的双眼,说着对我的深情告白:“对于我来说,你的心情,没有她重要。”

这是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想起就会偷偷发笑的场景。

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爱情吗?没有争吵,也没怀疑,没有一丝的瑕疵,有一个人披星斩棘,紧握着我的手前行,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走去。

唯一让我烦忧的,便是实习鉴定。学校的最后期限已经快要到了,但我却迟迟无法上交,因为唐奕是绝对不会给我签字的。

我已经在宁锡耗了两个多月了,匙楠也陪我去了酒店无数次,但是却连唐奕的面都见不到,没有实习鉴定,我是拿不到学分无法顺利拿到学位的。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紧迫,就在一筹莫展时,顾未远的一个电话解救了我。

他是来电问我什么时候回海城,说“恋人”一直招不到合适的人,大家都挺想念我的。得知我一直拿不到实习鉴定,他说他也许可以试试,他有在宁锡从事酒店行业的老朋友,或许可以帮我。

“真的?”我惊喜得想要蹦起来。

“我这周刚好来要宁锡一趟,到时候你把实习鉴定带上。”顾未远说,“应该没什么问题,放心吧。”

顾未远是自己驾车来的宁锡,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使得他一到宁锡就先去酒店睡了大半天,见到他时已经是下午,他在大学城等我,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见到我便探过身子替我推开车门。

“你那位老朋友……真的能搞定唐奕?”在路上我还一直在担心。

“林路雪,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不好意思,我太紧张这个事情了。”我耸耸肩,晴天娃娃还在头顶晃动着,我无所事事地捏住了娃娃的一角。仔细地瞧着它,这次我才看清楚,这个娃娃竟然还有表情,是一张嘴角弯弯的笑脸。

娃娃的下方还绣着一个字:“晴。”

十五岁便坐轮椅,有钱人家小姐,二十岁身亡……手就像是触电般放开了娃娃,我想到了一个人。

“你说的那个女孩……是叫……季蔚晴吗?”

顾未远愣了愣,但他没多问:“是的,等下我们要见的就是她的弟弟,我以前教他姐姐的时候,也同时帮他辅导,算是他的老师吧。季蔚朗,你应该听过?”

季蔚朗,兜兜转转我竟然还会与你相见。

“季蔚晴出事故那天晚上家里没人?”

“对。”顾未远,疑惑地看着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因为我最害怕听到的故事,终于发生了。

11月19日,是那个世界里,季蔚朗回来海城看我的日子,他是偷偷溜回海城,家里没人知道他回来了。那一天我们约会完毕他便回家了,从此后消失在了我的世界。

在那个人生里,我一直不知道为何他会忽然消失,忽然要如此对待我,但现在我明白了。

我不知道这个人生的季蔚朗是不是故意,但我起码相信,在那个人生里的季蔚朗,一定是错手杀死了他的姐姐。内心善良脆弱的他,再也不愿意用这双手来牵我。远离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而摒弃我,是因为从那以后,他和魔鬼交换了灵魂,他所有的单纯美好都死在了那一个我们道别后的夜晚。

这样的季蔚朗,我是该更憎恨,还是去原谅?

“我不想找他帮忙了。”我伸过手去夺顾未远放在腿上的实习鉴定。

“怎么了?都已经到了。”顾未远却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踩住刹车,向着窗外的人笑了笑,拉开了车门。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钻石酒店,它和记忆中一样壮丽,此刻站在酒店台阶上意气风发的季蔚朗,让我在恍然间,觉得回到了从前的人生。

我抵在车椅上,紧紧地抵着,让它支撑住我虚脱的身体,然后大力拉开车门,眼中含泪,就这样直直地走到季蔚朗眼前,我说:“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季蔚朗完全地,愣住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对顾未远说:“她……没事吧?”

顾未远轻轻地将我拉到他的身旁:“她是你的粉丝,第一次见到偶像太激动了吧。”说完凑到季蔚朗耳边说:“以前还因为看了一则新闻就专门跑来宁锡看你。”

他们说完就笑了起来,而我也在这瞬间忽然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人生。我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像他,而不是他的别人。

“进去坐坐吧,下个月就开业了。”季蔚朗邀请我们。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我走在这里,觉得灵魂是游离的,沉浸在了过去的回忆里。大厅的中央有人在弹着钢琴,应该说,是有许多人在排队弹奏。

“我们在招钢琴演奏师。”季蔚朗介绍道,带着我们走进咖啡厅,十分绅士地为我拉开椅子。很显然,他已经不得我了。

在顾未远去洗手间的空档,他随意地问我:“为什么唐奕不给你签实习鉴定?你得罪他了?老师也没怎么跟我细说。”

我冷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季蔚朗也不再追问,他仔细看着我,若有所思:“你有点面熟。”

“岂止是面熟。”

“嗯?”见我还是不回答,季蔚朗又说,“我会尽量说服唐奕,签好后你过来拿。”

“签好后你送过来吧。”

“你说什么?”季蔚朗挑挑眉。

“这不是我求你办事,这是你欠我的,也是你欠顾未远的。”

季蔚朗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问我:“什么意思?”

“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漂亮的桌布上,起身离开:“签好后联系我,谢谢你的咖啡,再见。”

我能感觉身后那双冰凉的眼睛,也能感觉到自己看似坚定的步伐实际是多么软弱,就像踩在云里,随时都会倒下。

这个我曾经珍若生命的人,此刻我却与他争锋相对,我却只能将他当做另一个人,来憎恨,来遗忘。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季蔚朗的电话,他问了我地址后,说半个小时后就过来。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的,只是我到底知道些什么而已。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前经过,我想了想,终于喊住了她:“何太太!”

何太太停住脚步,望了过来,看到我有些惊讶,随即就笑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真是缘分。”

“朋友的店来帮忙。你呢?”

“我女儿在这读书,我看看她刚准备走了。”

“时间不是太急的话,进来坐坐?”我邀请她,“我现在可不止会做咖啡,还会调酒了。”

何太太犹豫了一下,看看时间抱歉的说:“下次吧,还得赶飞机。”

远远的,匙楠正向小酒吧走了过来。我有一瞬间的分神,然后笑着说:“好,下次。”

看着我的笑,何太太也忽然笑了:“交男朋友了?”

“这都看得出来?”

“你现在和上次看起来很不一样。”

“是啊,他就是上天掉下来的宝贝。”我说着,目光情不自禁地望向远处的匙楠。

何太太也顺着我的眼光望过去,脸上带着祝福的微笑,向我道别。

匙楠小跑着来到我面前,望着何太太走远的背影:“她是谁?”

“以前在‘恋人’认识的一个熟客。”

“大尉叫我过来帮他搬酒,你先一个人看着店。我很快就回来。”

“打电话给我说就好啦,干嘛还特地跑来?”我推着他的肩膀,“快去吧。”

匙楠倒退着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向我挥手,然后一转身,消失在街角。

正准备转身回酒吧,一个声音叫住了我:“这么没礼貌?看见我来就躲?”

“你怎么过来的?”一直没看到他过来,突然就出现在我身后,吓了一跳。

“当然是开车过来的。”

我这才发现,季蔚朗的车就停在酒吧前不远的路口,只是我一直没有注意。他将文件袋拿在手里,但并不准备给我,“你上次说的我欠你,欠顾未远,是什么意思?”

“你真不认识我了?”

季蔚朗有些不耐烦地皱着眉:“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三次。”我说,“第一次,在宁锡的福利院,你说我名字很好听;第二次,在城市之心,我撞到了你;第三次,也是在城市之心,我哭着求你救我,你却无动于衷。”

季蔚朗看着我,似乎慢慢想起来什么,然后却如释重负地笑了:“所以你觉得我欠你?你就是指这个?那关老师什么事?”

他的样子,像是在说一件微小得好笑的事情。

“没什么关系,我随口说的。”我不想再过多与他纠缠,伸手去拿文件袋。

季蔚朗握着文件袋的手却退了退,不让我触摸,仰着下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像你这样欲擒故纵又惺惺作态的女人太多了,想方设法接近我们这种人,我当然要成全你了。”

他说完,将文件袋砸在了我的身上。

我望着他的脸,努力告诉自己,这不是季蔚朗,这不是。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扬起手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你们这种人?”我仰着头说,“你们这种人是我这辈子最看不起的人。”

季蔚朗愤怒地望向我,他扬起了手,但终于没有落下来。

转身回到酒吧,我久久地坐在钢琴前发呆,心里的冷像是苦寒的冬季,让人凉得浑身僵硬。我拿起电话,拨下匙楠的号码。

“怎么了?我快清点完了,等下就回来了。”匙楠快乐的声音让我立马就能想象出他的招牌笑脸,像是一缕阳光,将心中的大雾驱散。

我以为在那一次并不愉快的见面后,我和季蔚朗便会回到各自的轨迹,再无交集。但直到准备将实习鉴定快递回去时才发现,最后一页“用人单位意见”,不见了。

我努力回想,想不起会遗失在什么地方,最后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季蔚朗根本没有给我。

只剩下最后三天时间了,我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飞快地拨通他的电话,还未开口质问,季蔚朗已经在那边笑了起来:“20分钟后,你在小酒吧门口等我。”

他很快就来了,却按着喇叭并不打算下车,“上来。”

“去哪里?”

“去拿你的实习鉴定。”见我不动弹,他作势要调转车头离开,“不要后悔。”

我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车向着越来越偏僻的地方开去,我有一些后悔。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我竟然还敢上季蔚朗的车,可是……即使如此厌恶他,我却依然在不知不觉中放松对他的戒备。也许是从前太过爱这个人,很多东西,就自然得像与生俱来般,难以改变。

季蔚朗从观后镜里看看我说:“放心,我不会吃了你。”

车停在了一幢半山别墅前,推开门,正在上演一场宴会。

“你到底搞什么鬼?”我转身想走,季蔚朗却一把拉住我,不顾我的挣脱大力地揽过我的肩膀。

许多人纷纷看过来,一副惊讶却又心领神会的模样。当然会有人惊讶,因为在所有正式的装束中,只有我和季蔚朗是T恤牛仔运动鞋。

“林路雪,你惨了,现在大家都以为你是我女朋友了。”他俯下身,附在我耳边小声说,嘴角挂着得逞的笑。

“神经病!我要回家了!”我用力地想甩开他的手,可怎么都甩不开。

“怎么这副打扮?”有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是唐奕。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就足以让我的胃翻江倒海,极度的厌恶感让我的手有些轻轻颤抖,我飞快地背过了身想要逃跑,季蔚朗却牵住了我,不顾我的反抗,紧紧地包裹了我的手背。

“没办法,她就喜欢这种风格。”

“不介绍介绍?”唐奕说着探过了脸。

季蔚朗挡在了我面前,高高的个子挡住了所有的视线,对唐奕说:“可是她不想认识你。”

唐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害羞?”

“是厌恶你。”季蔚朗一字一顿的说,说完将手里的红酒全部泼在了唐奕身上。

四周有人惊呼着,望了过来。

“季蔚朗,你疯了?”唐奕努力压抑着嗓音,因为愤怒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季蔚朗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我的手,大步地走出了别墅。

我呆呆地跟随着他的脚步,花园的空气很清新,我像得到了空气的鱼一样大口呼吸起来,大脑也在这瞬间清醒过来,我触电般地用尽全力把手从季蔚朗的掌心抽出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觉得解气吗?”

“你们不是朋友?”

季蔚朗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是利益关系而已,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他了。”

“你别以为我会感谢你。”我停下脚步,“那一次你对我做了什么我还清楚记得,现在装好人也没用。”

“那一次你对我而言不过一个陌生人,陌生人哪怕在我面前死掉我都没有感觉的。”季蔚朗凑近我,似笑非笑,“现在,我对你有一些特别的感觉。”

“哈。”我冷笑起来,“不是跟电视剧里一样,因为我给了你一巴掌,煽出了你的真爱?”

“有可能。”季蔚朗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把实习鉴定给我。”

季蔚朗这才从西装里面拿出一张纸:“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

“到我的酒店来工作。”

我愣住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你来。”季蔚朗想了想,“何况你也应该清楚为什么投的简历都石沉大海,唐奕是很记仇的人,除了我的酒店,你没有别的选择。”

“我不会来的。”我坚决地摇头。

季蔚朗将实习鉴定递给了我:“考虑好给我电话。”说着,打开了车门。

我却转身,朝着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跑去。末班的公车缓缓驶来,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乘客,坐在靠窗的位置,低下眼,就能看见季蔚朗的车正与公车冰行着,不急不缓地奔跑在夜色弥漫的宁锡郊外。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在一座半山别墅外面,季蔚朗就在身后跟着我一起跑上了末班公车,坐在离我远远的地方。那时候,他还是心思纯白的少年。

我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此刻手上还有被他握过的触觉。那温度竟还像从前一样,但我却无法像从前那样,再为他的一个小小触碰而心跳了。

因为,我不相信他。那个心底尚有柔软的季蔚朗都不会接受这样平凡的我,此刻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他,又怎么可能,会想要给予我保护。

况且,我已尝过最明媚的爱,便再也无法承受晦涩的情。

我提前了一个站下车,找了一条小道甩掉了季蔚朗,然后缓缓地走回家。在小公寓的楼下,远远的一个身影伫立在那里,再走近一些,就能看到他脸上的焦急。

“匙楠!”我唤着他的名字,跑了过去。

匙楠转过了头,看见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大尉说你下午被一个开豪车的男人拐跑了,可吓坏我了。”

“担心我不回来了吗?”

“那倒不是,我反而比较担心那个男人的财产安全。”

“我把最后一页拿回来了。”我把实习鉴定在匙楠眼前晃着。

匙楠的笑忽然就淡了,他说:“你又去见季蔚朗了?”

我点点头。

匙楠转身就走:“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你怎么又不跟我说一声就一个人去见他?”

“我没事啊,好好的。你看,一根头发都没少。”我拉着他,还蹦了两下,“拿回来以后我就再也不见他了。真的!”

匙楠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看我,像对待一个小孩一样揉了揉我的头发:“随你了,反正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管你了。”

“必须得管。”

“不管。”

“要管。”

我们就这样斗着嘴,又手挽手地和好了,匙楠看看时间说:“学校要关宿舍门了,我看着你上楼就走。”

我轻快地跑上了楼梯,从见到匙楠那一刻起,起先所有的沉重都统统被奇妙地卸下来。但再三楼转角处,我的脚步有一秒的停顿,终究没有回头。放缓了步子,再走几步,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我埋下头,亮着路灯的楼道里,有一个倒影正踩在我的脚下,起初我以为是匙楠,所以毫无顾虑地继续前行,但是在有一个转弯处,我瞥见一抹淡淡的粉色,这当然不会是匙楠的颜色。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转身,跟在我后面的女孩很快停住脚步,她在离我五个台阶以外的地方抬头静静地望着我。望了我许久,忽然笑了一下,这样的笑,如此熟悉。

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像一只可爱的小猫的笑。

意外的相逢将我定住,除了一双泛着泪光的眼,浑身都无法动弹。我唤着她的名字:“嘉乐……董嘉乐……”

“你知道我?”董嘉乐的笑凝结了,却又喃喃自语着,“当然,是他告诉你的。”

他?

“你是不是觉得他喜欢你?可是有一天你只会变得和我一样。”董嘉乐依然在笑,可是这笑,一点也不像她。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董嘉乐收敛起笑,目光竟变得像剑一样锋利,“他没有心,他要结婚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如果不想受伤,就离他远一点。”

她说完这句话,不等我辩解或者回答什么,便转身下楼,消失在我的视线。

他……是指季蔚朗吗?

季蔚朗和董嘉乐在这个人生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若是这样,那么,在那个人生里,他们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在季蔚朗音信全无的几年里,是董嘉乐一直与他联系;在之后董嘉乐对我避而不见之后,又为何还会让季蔚朗得知她的下落,并答应他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一想到他们之间有着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

“切记,别让林知道。”那个未知的号码,究竟是谁?

一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从前那个林路雪,一直生活在重重的迷雾中,只是一味地在爱着一个人,全然没有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世界。

打开房门,我走到窗口,匙楠还等在原地仰着头等待我。夜色里,他明亮的眼中闪耀着一片碧蓝的海水,温柔地拍打着沙滩。点亮灯,他就笑了,向我挥了挥手,才放心离开。

可是匙楠,我也许要违背我对你的承诺了。因为我忽然想搞清楚许多的事情,想弄清楚我曾经那个失败的人生,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的在这个世界里,和你牵着手一直变老。

我太怕那些秘密也会在这个人生里重蹈覆辙,会让我措手不及地也失去了你。

这是我和匙楠的第一次争吵。

在小公寓的门口,匙楠问我:“梦想比尊严还要重要吗?为了梦想,就一定要去那种人的酒店?”

“我无路可去了。”

匙楠笑了:“全世界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去的酒店?”

“可是,我想留在宁锡,你在这里。”

“我愿意去任何地方,只要你在。”匙楠还在企图动摇我,“不要去好不好?”

我很想告诉匙楠所有的真相,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宁锡,也不仅仅是因为我无路可去,还有我从前的人生,太多谜团在逼着我去解开,我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那颗想要靠近真相的心。

但我不能,即使是匙楠,也不会懂得这荒谬的故事。

我只能向他保证:“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匙楠叹了一口气,扔下我独自离开了。却又在我艰难地提着行李箱下楼时,跑了回来,他没有看我,只是接过了我手里的行李箱,轻松地提起来,快步下了楼。

我跟在他身后喊着:“匙楠,你原谅我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

直到出租车来了,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帮我把行李箱放好,然后转身离开了。他双手插袋,背影落寞又受伤。

“匙楠!”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喊着,“仅从以后不管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请你相信我!”

匙楠的脚步顿了一下,却头也没回地继续前行,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再次笑着理我,因为他是匙楠啊,是不会生我气的匙楠,是永远都不会丢下我的匙楠。

但是这一次,他整整半个月没有理我,电话不接,短讯不回,就连去小酒吧,也找不到他。大尉安慰我:“这小子在玩傲娇,你别理他,他自己找不到台阶就会跳下来了。”

可是我知道,匙楠是真的生气了。我在心底默默地对他说,再等等我,等到5月15日酒店正式开业过去了,我就去找你赔罪。

5月15,那个人生的这一天,我与季蔚朗重逢,季蔚朗与沙佳佳相识,董嘉乐为了我与季蔚朗争执不下。

那一天,改变了我从前的人生,从一个淡漠的女生,变成野心勃勃背叛所有人的怪物。

那么在这个世界呢?这一天会发生什么?

我揣着一颗心等待着,寻找着。可是让我失望的是,这一天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季蔚朗向沙佳佳邀舞,也没有突如其来的董嘉乐。

什么都没有。

两个人生之间的关联,似乎又断掉了。

我恹恹地走出宴会厅,端着托盘的手无精打采。门口的暗处一个人影忽然挡在了我面前,拿过我的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抓住我的胳膊就走。

又是季蔚朗,我有点哭笑不得,我这么个小人物,究竟是凭什么,会得到他的关注。

他将我拉到餐厅,还未营业的餐厅一片漆黑,我被他拉着,好几次都差点撞在桌角。在角落的一张桌子面前,他点燃了蜡烛,桌上放着两份牛排和蘑菇汤,季蔚朗坐下来,对我说:“陪我吃饭。”

像是命令,不是询问。

“如果你坐下来,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我顿住就要迈开的步伐,无奈地笑了:“你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对你感兴趣吗?”

“难道不是?那你为什么停了下来?”

我索性坐了过去,直接问他:“董嘉乐是你的什么人?”

季蔚朗低着头,握着刀的手停了一下,反问我:“这么快就开始对我做调查了?”

“你说过你会回答我一个问题,但不包括你问我。”

季蔚朗笑了一下,将切好的牛排换到我面前,他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季蔚朗!”

“在这里你应该叫我季总。”季蔚朗纠正我,“你让我先填饱肚子再回答你的问题不好吗?”他说完就埋下头,津津有味的吃起了牛排,一边吃一边从鼻子里发出赞同的声音,像是在吃着一份人间美味。

他不说话的时候,还和从前一样。

吃完一大半牛排,季蔚朗才擦了擦嘴,放下刀叉,认真地回答我:“她是我已经分手的情人。”

“前女友?”

“情人和女友不一样。”季蔚朗再次纠正我。

情人。在我脑海中那么单纯美好的董嘉乐,现在竟然是季蔚朗的情人,一个不被承认,不能见光的存在。这个回答,比起他们是恋人,更让我觉得坍塌。

“谢谢你的坦诚。”我双手撑在桌上站了起来,正准备离开,一个女孩走到了我面前,是背着提琴的蒋珊妮。我并没有留意宴会的乐队,原来她也在这里。

“工资结算你应该去找财务。”季蔚朗淡淡地说着,眼也不抬。

蒋珊妮没有应他,只是直直地看着我,那双眼睛装满了不屑与愤怒。她就这样看了我一会儿便面无表情地大步走开了。

我追了出去:“你误会了。”

蒋珊妮回头看着我,还是那双充满鄙夷的眼:“这就是你所谓的梦想?”

“我说了,是误会。”

“得了吧林路雪,你的梦想其实就是找个这样的有钱男人吧?”蒋珊妮情绪有些激动,“亏得匙楠那么担心你,你却在和别的男人吃烛光晚餐……”

“够了!”我打断她,“我不想再解释什么,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蒋珊妮用一种不可以思议的神情看着我,摇着头,离开了酒店。

“至少匙楠会相信我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着。却忽然又有了一丝不确定,他真的会相信我吗?掏出手机,依然没有他的回音。

一直到开业的第三天,我才终于有了轮休的机会,正准备下班去找匙楠,却看见他正从大厅门口大步走了进来。

“匙楠。”我压低着声音,小跑着追过去。匙楠没有回头,很快走进了餐厅,坐到了钢琴前,将乐谱摆放好。匙楠竟然瞒着我,应聘了这里的钢琴师。

在弹琴之前,匙楠侧过头望着门口的我轻轻笑了,这一笑,我就知道,他原谅我了。

一束浅浅的光打在匙楠的身上,他修长的手指放上去,像是拨水般在琴键上轻灵跳跃。

《River Flows In You》,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细腻的音符即使在另一个人生,也能轻易地将我的心弦一点一点扣紧。

闭上眼,我又看见了那副画面,清澈得闪着光芒的河流,蓝天白云下奔跑着微笑的女孩,轻快得如同要飞起来的脚步……画面越来越清晰,我甚至看到了画里面的女孩,是我。匙楠就在我身后紧紧跟随,笑笑地看着我。

我猛地睁开了眼,匙楠,从前那个人生里我看见的男孩,是匙楠。

他就坐在现在这个位置,穿着同样的礼服,弹奏着同一首歌曲。

在季蔚朗向沙佳佳求婚的那个夜晚,也是他,看着我被长裙绊倒在他面前,看着我哭泣,对我说:“幸福总是让人动容不是吗?”

是的,他就是匙楠。

在那个人生里,我曾被他的琴声动容,曾站在他对面和他说话,多么奇妙啊!他不只是一个幻觉,他也真实地存在着,存在于一个和我没有关联的人生。也许因为迟迟遇不见我而受尽爱的伤,然后一遍一遍追问着:“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快一点出现?”

嘿,匙楠,现在我终于跨越一个命运,来到了你面前。

“可以邀你共进晚餐吗?”演奏结束后的匙楠走到了我面前,向我伸出手。我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领着我,走进餐厅靠窗的位置。

“喂,这里很贵的哦。”我小声提醒他,“我们换个地方吃吧。”

“这里兼职也不便宜的哦。”匙楠模仿着我的语气,自顾自地开始点菜,点到澳洲大龙虾时,还冲我眨了眨眼。

当侍者为我们点上了蜡烛时,我忽然就明白过来,大笑了起来:“匙楠,你是在和季蔚朗比吗?你真的很幼稚诶!”

起先还装着优雅的匙楠,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却还在不自然地装傻:“和他比什么?我只是实现诺言请你吃澳洲大龙虾而已。”

“好吧,那谢谢你了。”我说着,看看他穿西服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喂,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匙楠极不自在地拉了拉西服的衣袖。

“你这样穿……”

“是不是很帅?”我还没说完,匙楠就接话了。

“很像推销保险的。”我笑得更欢,引得四周有人看了过来,我赶忙噤声,喝了一口水。

“林路雪,你得习惯我这样,习惯我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匙楠却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有一天我也会成为每天穿着西装忙碌事业,有一天我也可以每天带着你来吃烛光晚餐,有一天我还会带着你环游世界。我可是优质潜力股,在那一天之前,你可千万不要被别人拐跑了。”

说这番话的匙楠,还是那个十三岁时让我不要喜欢陈大胖,等着他长大的模样,皱着眉,一本正经的担忧着,但我的笑却戛然而止。

烛光里的匙楠,已经有了男人坚毅的轮廓,满眼的深情那么坚定,宽阔的肩膀穿起西服来极为好看,伟岸得,像是一棵大树。是啊,我的匙楠,他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一个有能力不让我烦忧会为我承担一切的男人了。

“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这大概是我对匙楠说过的,最肉麻的情话了。而说这句话我却选了一个毫无诗意的地方,此刻我们满嘴都是通红的辣椒油,双手正撕扯着小龙虾。从酒店出来,我们就不约而同地感叹这华而不实的一餐,不如一顿便宜的大排档来得酣畅淋漓。

这句话让匙楠呆住了,他望着我,眼眶竟变得红红的。

“不是感动得要哭了吧?”

“我是被辣到了。”匙楠说着就习惯性地要用手去抹眼睛,我急急地抓住他全是辣椒油的手,拿起一张纸巾,轻轻地抹去他眼角那一丝晶莹。

“林路雪,你只管努力去追寻你的梦想,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会相信你,并且一直在你身旁保护你。”匙楠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我,微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一双含着笑的眼亮若星辰。

这一次,我一点也不再害怕他会消失,一点也不害怕这一切只是梦境。

因为他是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匙楠。

四周是充满市井气息的吵闹,有人在碰杯,有人在说醉话,还有人肆意地大笑着。没有音乐,也没有精美的餐具,但当头顶一盏街灯亮起时,橘色的灯光营造出一个梦幻般的世界。我眼前的匙楠,有着一张天使般漂亮的脸,和一个男人最深沉的温柔。

是的,曾有过比匙楠还要精致的男人就这样在我眼前,与我举杯共饮,和我谈笑风生。但没有一个,有匙楠这样明目皓齿的纯洁笑容;也没有一个,在望向我的时候,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

更没有一个,能让我整颗心都如此欢快地跳动着,在心底谱写着一曲乐章。

天为幕,地为席,光为鉴。这是我此生享用过的最奢侈的街灯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