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借着月光往下一看,花丛中竟然躺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穿迷彩服的男人!
这个男人,除了他,还会有谁?还会有谁黑灯瞎火地躺在这里?
她先是一阵狂喜,可是继而,袭上心头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这么大声地喊,他为什么躺在这里不应答?
她踢到他身上了,他为什么还没反应?
她闭上眼睛,有种全世界崩塌的害怕……
不……不会……
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重新睁开眼,蹲下来,试着轻轻叫了声,“糖糖哥?”
月色下,他双目紧闭,纹丝不动……
迎头霹雳,击得她眼前漆黑一片,跌坐在地上,颤抖地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脸……
微颤的指尖下,传来他体温的热度……
顿时,狂喜席卷了她的心,她的肺,无端的,眼泪便哗哗地流淌下来,这种天堂跌入地狱,再从地狱弹至天堂的落差她承受不起……
她俯下身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脸,轻轻呼喊,“首长,首长你睡着了吗?醒醒!醒醒好吗?你听见囡囡说话没有?”
一边喊,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淌,淌在他脸上,滴在他脖子上。
“首长?你怎么了?”她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适晕倒了,想了想,抹着泪,把他的胳膊抬起来,架在自己肩上。
她说过的,只要他活着,她就不离不弃陪伴他一辈子。如今,在这荒郊野外拾到不省人事的他,她当然不会弃之不管!一个骆东勤她都能给背下山,何况她最亲爱的糖糖哥!
“糖糖哥!我们回家了!囡囡背你回家!”她一边哭一边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找到团长应该是高兴的事,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就是想哭……
却听一个沉闷的,极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我又没死,哭什么喊什么……”
语毕,胳膊上的手臂滑了下去,他继续躺回地上,闭了眼,一脸冷漠。
她怔怔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根本就睡着!也压根没有晕倒!他什么都听见了!就是不想答应她!就是不想理她!
顿时,委屈、心痛、怒火,齐齐涌上心头。
眼泪愈加汹涌起来,忍不住一拳头垂在他肩膀,哭着狠狠控诉,“宁震谦!你太过分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把我吓坏了你知道吗?你怎么这么狠心?我是囡囡啊!是你从小宠着疼着的囡囡啊!你怎么舍得……怎么让我这么难过……宁震谦!你就是个混蛋!二缺!你欠揍!欠收拾!你看我好欺负是吗?你就会欺负我是吗?宁震谦!我恨死你了!”
他没有反应,只是任她打,任她哭。
眼泪,如雨点般,簌簌滴落;拳头,更是握紧了所有的委屈和愤恨,恨不得拳拳砸在他身上,可是,却顾虑着他初愈的身体,怎么也落不下去,最后化为指,轻轻地在他胳膊上掐,甚至,不敢稍稍使力,一边掐,一边声泪俱下地说着,“我恨你……恨死你了……”
纵然哭得伤心欲绝,纵然委屈将心口堵得结结实实,却在这格桑花开的夜里,在找到他的夜里,感到无以伦比的安宁。糖糖哥,我不怕寻找,不怕这寻找的路上夜有多黑,路有多难,这许久以来,我早已习惯,只要,最后的结果是让我找到……
而她,终于找到,再无所求……
我爱你,抑或我恨你,这期间的滋味,你该懂,我更懂,盛开的格桑花,亦懂……
眼泪,已似没有了尽头……
在被他冤枉,被他推倒在地的时候,她想哭,该哭,可她没有哭……
在接到严庄电话,告诉她他失踪的时候,她想哭,该哭,还是没有哭……
在来到S团,面对空空如也的房间时,她想哭,该哭,仍然没有哭……
而在找到他之后,在不该哭,不应哭的时候,却哭得无法收拾……
哭着,痛着,煎熬着,快乐着……
最后,那眼泪汹涌到了让人无法直视的地步,一个声音响起,“还没哭完?”
她摇摇头,却是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不……哭……没……”
“……”这样还叫没哭?凝视着眼前这个泪人儿,仿佛又看见那个雨夜,亦是在这样的地方,害怕而惊慌的她,是如何捧着一碗格桑花跑到他面前,同时闪过眼前的,还有那些照片,那些照片里的他,和她……
心,早已碎成一瓣一瓣,片片零落……
蓦地,陶子感到天地旋转,巨大的力量将她拉入熟悉的怀抱,而后,便在格桑花开的圣地里翻滚。
天不再是天,地亦不再是地,墨黑的天幕,漂浮着格桑花的花瓣,而粉色延绵的草地,缘何有圆月坠落?
月光,花朵。
世界,在迷乱的力量中交错,融合……
渐歇,却再分不清何处是花,何处是月。恍惚间,仿似见到星子璀璨的光芒,凝目,却已不见,唯有他墨黑如夜的双瞳,融了几分月华,便亮若星辰了……
格桑花质朴的香味混在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里,将她包围,将她淹没,而他的气息,却冲破氤氲,直钻入她肺叶最敏感之处,呼吸,随之颤抖起来。
而后,他的吻便铺天盖地而来,没有温柔,只有掠夺,只有侵袭。
她意识到了危险的信号,惊惶中,她压住了他的手,慌乱地摇头,“不要……”
望向他的脸,墨色苍穹背景下,他黑夜星辰般的眸子,滚动着兽一般的怒火和霸气。
力量的悬殊,即便是伤愈的他,亦是她所不能比拟的。
她脑中浑浑噩噩的,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又没有时间再去细想,只是抓着他的手,苦苦哀求,“不要好不好?你才……”
她顾虑的是他的身体。
然,她还未能说完话,便遭来他的怒吼,“为什么不要?一天不离婚!你一天还是我媳妇!”
他含怒看了她一眼, 没有任何过渡,没给她时间做准备,每一次都深入且准确。
她觉得自己疯了,最初的疼痛,到了后来,竟然会转变成如此强烈的狂风暴雨,而她却在狂风暴雨里畅快淋漓……
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他疯了,疯了……
她也疯了……
她已经完全陷入迷惘的状态,看不清墨色的天空,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何处是花,何处是月,仿似出现了幻觉,天空中满是格桑花迎风盛开,他的眼睛里,明月昭然……
最后,当他亦终于无法抑制地呻吟出声,她眼前的天空塌下,格桑花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她微张了唇,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却莫名其妙的,流出了眼泪……
而后,便是陨落……
无法再思考任何问题,她就像那纷扬的格桑花瓣,随风飘荡,渐渐坠地,而后,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最后意识尚存的时刻,隐约感觉,他的唇,在吻她的泪;依稀,听见有声音在说,“我会和从前一样……”
黑暗中,感觉煦暖渐渐包裹了身体。
待她缓缓醒来,睁开眼,原来已是清晨……
头顶是高原一望无垠的碧透天空,一大早,阳光便无遮无拦赤裸裸地拥抱着群山和草地。
这特有的高原阳光让她想起了自己身处何地,想起了昨晚发生了什么。
腹部上压着他的腿,熟悉的重量感,提醒着她,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梦……
颊边痒痒的,是青草和格桑花在调皮捣蛋。低头,身上盖着他的迷彩服,迷彩服上,搭着一只赤裸的手臂。
他黝黑的肤色让她瞬间清醒,这个愚蠢的男人,竟然脱光了给她盖着,他是伤患,他才是重点保护对象啊!
惊乱中,她坐起来,发现自己已经穿戴整齐,而他也只裸着上身。
不知道,经过昨夜的荒唐,他的身体可受得了?她急忙看向他的表情,却见他亦醒来,一双墨色乌瞳,正黑幽幽地盯着她看,却看不懂他毫无表情的脸表达的是怎样的意思……
好!没事就好!人找到了就好!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应该马上打电话通知严庄的,只是,好像匆忙之下,也没手机出来,这一夜,他们倒是颠鸾倒凤的,不知严庄和宁晋平焦急成怎样了……
而眼前这个臭男人!臭脾气的男人!是要怎样?
把她赶走,自己跑到这山谷里来,然后再把来寻他的她吃干抹净,是想要怎样?
她站起来,低着头,心里添了堵,仿似郁结着一口气,怎么也散不开。
清晨的格桑花,在高原阳光的镀色下,更显鲜艳明媚,可是,他们周围的大片,却被压得七零八落,完全是被摧残后的惨败画面,这样的花,也没啥欣赏的意思了……
这个混蛋男人!
她气恼,迈开步伐往回走。
他也怔怔地站起来,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想说什么,只说出“可是……”两个字来,便不知该怎么往下接了,而她,却已经走远,只好什么也不说,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她在前面怒气冲冲地横冲直撞,他在她身后保持着两米远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人的形象均极是狼狈。
她白色的T恤早已经被泥印青草印和格桑花花汁染得不堪入目,就连脸上也有草渍,一头短发还乱蓬蓬的,气鼓鼓的她,也忘记了用手去整理。
而他,则只穿着迷彩服裤子,上衣搭在肩膀上,光裸着身子,身上沾满了泥沙和草,脸上同样脏兮兮的,只是,在见到她的狼狈模样之后,却想起了什么,用衣服擦了把脸,然后再把衣服给穿上,扣子扣得规规矩矩。
事实证明,他的这个举动是完全正确的,在两人走了大约一里多路以后,前方突然出现几个士兵,见了他俩后,老远就敬起了军礼,响亮的声音在云贵上空回荡,“首长好!嫂子好!”
陶子不明白眼前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通常这里是不会有哨兵的,否则,上一回她也不会迷路。
却听得宁震谦在问,“你们几个在这里干什么?”
“报告首长,给首长和嫂子站岗放哨!”有小兵响亮地答道。
顿时,周围陷入短暂的寂静。
陶子的脚步也僵住,这话是什么意思?
另一小兵察言观色,觉察到首长的脸色不对,马上补充,“报告首长!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陶子想死了好吗?这话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夏至刚!”宁震谦的声音已经透着首长绝对权威的尊严。
小兵们吓坏了,军礼啪啪的,解释,“报告首长!我们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报告首长!我们几个昨晚接到任务保护嫂子的安全!我们一直远远地跟着!没敢靠近!看见嫂子和首长在打架后就没再往前了!夏至刚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几个更管不了首长的家务事,所以,我们就退后八百米,等首长和嫂子,保护首长和嫂子的安全!”
宁震谦料想这几个猴崽子也没说假话,以他的敏锐力,草地里有人靠近,绝对不会发现不了,他跟媳妇儿的事,怎么能让别人看见?只是,这事儿面上怎么也下不来,尤其,无法直视仨小兵的眼睛啊,总觉得里面有啥内容似的……
不过,不愧是冷面铁心团长,心里尴尬至死,那张大黑脸却一本正经到了极点,当即中气十足地一声冷呵,“立正!”
仨小兵齐刷刷站得笔直。
首长开始训话:“你们昨晚找到我了吗?”
“找到了!”仨小兵整齐划一,响彻云霄地回答。
“真的找到了吗?”他一声爆吼,以一人之威盖过了三人之声。
仨小兵愣了愣,其中夏至刚反应最快,马上响亮地回答,“没有!没找到!”
另外两个觉得不可思议了,彼此对视一眼,不懂夏至刚是什么意思,却听英明威武的团长好像还很满意夏至刚的回答,“夏至刚,汇报情况!”
“是!”夏至刚挺了挺胸膛,出列,朗声“汇报”,“报告团长!我们三个找了一夜都没找到嫂子和团长,回去的路上遇到嫂子和团长从另一个方向来,就一起回来了!”
另俩小兵眼珠骨碌碌直转,不懂夏至刚为什么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而偏偏的,团长还认可他的话,让他归了列……
“向后转!起步走!”首长的威严一如从前。
虽然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但是军令不能延误,仨小兵训练有素极其漂亮的一个向后转之后,整整齐齐往前走去。
陶子听着这一切,简直不想做人了!这个混蛋,真是害她丢脸丢到家了!
羞愤之余,迈着打颤的两条腿,小跑着前进。
这样狼狈不堪的装扮,要从清晨的操场穿过,绝对需要十二万分的勇气,陶子绷着脸,用急行军的速度,在众目睽睽之下昂首挺胸地走过……
地缝已经不够她用了!
如果可以,她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但是不可以,所以她只能昂首挺胸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穿行……
目光如剑,万剑穿身,厚脸皮就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总之,一路上,她的脸皮已经被这种叫做目光的利刃刺得麻木!
经过老余他们家,门是开着的,小虎子窜出来十分兴奋,“震叔叔!阿姨!你们回来了!”
面对天真可爱的小朋友,陶子狠不下这个心来沉脸,勉强挤出笑容来,“是啊!小虎子!妈妈呢?”
本是随口一问,小虎子却十分热情地喊,“妈!妈妈!小震叔叔家的阿姨叫你呢!”
陶子吓得抬脚就想跑,其实许久不见余嫂,她还颇为挂念,但现在绝对不是见面的最佳时机,余嫂那么精明,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她,就这模样,会被她笑死啊!
“小虎子,等下再来找你玩!”她尴尬地笑着,逃也似的跑回了宿舍,身后的宁震谦跟虎子和余嫂说了什么,她只隐约听到了声音,说了啥内容,一概没听见……
然,宿舍里的情形也不是那么好过,严庄和宁晋平在里面呢,瞧俩人的情形倒像不是怎么担心似的,一见她回来,严庄马上笑吟吟地打趣道,“哟,你这是从哪里来?和谁打架去了啊?”
又是打架……
和谁?还能有谁?
陶子不敢在严庄面前赌气,先汇报了情况,“妈,团长找到了!”
“我们知道了!昨晚就有个小战士回来报告了!”严庄笑道。
陶子无语,原来昨晚跟在她后面的有四个战士……
那不是老余也知道?
她无法再在严庄的目光里坦然自如,一头钻进了里间,关上门,冲进浴室,洗澡……
转身,背对浴室门,彻彻底底洗了个澡,经过这一天一夜的寻找,她全身的皮肤像黏了一层浆糊似的,极不舒服。
洗完,才突然想起,自己竟然没有衣服可以换……
水桶里那套衣服再也不能穿了啊……
她现在要怎么走出去?
懊恼中回身,却被门口立着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这个家伙,不声不响站在门口干什么?站了有多久了?
正想着,他竟然伸手拉开了玻璃门,堂而皇之进来了……
“你干什么?”虽然早已经是他的人,虽然就在刚才,他们才结束一场激烈的运动,可是,仍然下意识地伸臂抱住了身体,遮挡住自己的关键部位。
“洗澡!”他瓮声瓮气地答了句之后,就开始脱衣服。
“不行!你出去!”她完全不想和这个混蛋共浴,至少此时此刻不想!
“为什么?”他居然怔怔地看着她问,末了补充一句,“很脏!”
现在知道脏了吗?昨晚滚的时候怎么不嫌脏了?
她愤恨地看了他一眼,站在花洒下不动。
他脱得只剩一条内裤了,在她面前展示着绝好的身材,“你洗好了?”
“嗯!”简单的一声应答,没给他好脸色。
他听了便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
“你干什么?妈在外面呢!”她退后一步,唯恐他又要发疯,这么频繁的话,他真是不要命了……
“他们出去了。”说着便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于是,花洒下的位置被他给占了。
他打开水龙头,水淅淅沥沥而下,落在他身上,沿着他肌肉的纹路,蜿蜒而下。
他闭上眼,似乎很享受这水的温度,轻轻说了声,“给我擦背……”
说完转过身来。
她给他擦背?给他擦背……
看着他一副怡然享受的样子,这样的他,和昨天疯子似的他完全是两个人!她恨不能在他背上刻上“王八蛋”三个字好吗?她还要再继续犯贱吗?
许久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不禁回过头来,略带奇怪地盯着她,“怎么了?”
她一听这话就火了,她痛得心肝肺都扭曲了,他却在问她“怎么了”……
“宁震谦!你说怎么了?你自己说怎么了?”她气呼呼的,无法完整表达自己的意思。
“不是……你洗完了不出去不是想跟我一起吗?”他回头奇怪地问。
她想跟他一起??!她是没有衣服穿好吗?
看着他一脸淡定自若的样子,她的怒火越涨越高。冤枉她!赶走她!气疯她!他心里就舒坦了是吗?就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了是吗?
胸口堵着的一口气,剧烈起伏着,她一眼瞥到浴室里放着的那把长刷子,一气之下拿了过来,照着他屁股就是重重一刷子打过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