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苦,莫过情爱。对月夕来说,死是解脱。可对角丽姬来说,却又是另外一个挣脱不开的枷锁。他们的爱恨纠葛,十五不清楚,可听到这个结果,心中亦是莫名难受。
一代风华的角丽姬,却最终因一个男人落得这个下场,追逐名利的一生,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还有什么想问的?”
十五叹了一口气,“沐色在哪里?”
“呵呵呵呵……你果然要问及他。我猜得没错,你就是为他而来。”
十五没有否认,“我就是为他而来。他人呢?”
“你想知道?可是我偏不告诉你,我也要你带着不甘死去。”说着血口大张,咬向十五头颅。
十五凝目,高声道:“火凤!”
霎时间,十五身后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凤凰,口中喷出一道炙热的火舌,扑向了尚秋水。
凄厉尖叫在巷子里响起,尚秋水捧着脸翻滚在地上,指缝间不断溢出黄色的液体。
方才莲初站的地方,让十五突然想起,蔓蛇不但惧怕光源,最怕的是火。
尚秋水捂住脸站起来,看着十五后面的一直在吞吐火焰的火凤,双目狰狞,“火凤!”
火凤是莲初的坐骑,她惊讶抬头,发现莲初竟不知去向。似乎明白了什么,尚秋水翻身跃上房顶,对着十五喊:“你不是想找沐色吗?他就在皇宫。但是去晚了,你可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不,今晚之后,你们全部都得死,全城的人都得死。”
说着消失在夜色中。
十五顾不得伤口,飞快跑出巷子,刚好角珠也赶了过来。
“你快去打开城门,不管用什么方式,哪怕强行打开也必须让百姓今晚出城。”
“什么意思?今晚?”角珠瞪大了眼睛看着十五。
“尚秋水在城里培植许多方才那种巨型毒尸,还有会咬人、传播尸毒的毒人。我去阻止她将其他的毒尸放出来,在尸毒蔓延全城之前,你必须疏散百姓。”
“你怎么知道这些?”
怎么知道?十五抬头看着半空中的火凤,突然闻到空气里有股烧焦的味道。她慌忙回头,竟然看到皇宫方向大火连天。
“失火了,皇宫失火了?”角珠颤声问道。
十五赶紧骑上火凤,下方的角珠一下子拉住她的手,眼中有乞求之意,“我母亲一定在皇宫,不管你们曾经有多少恩怨,请你……将她带回来。”角珠咬着唇,颤声道:“我一定会想办法将城门打开。”
十五看着角珠消瘦的脸,突然不忍心告诉她,她的母亲,早就疯了。
“好。”十五应声,又看到角珠从身后取出一把精致的长剑,“听说你是用剑高手,这算不上什么绝世之物,却也是我战鬼家族的宝剑之一,你带上,总好过你身上那把剑。”
眼前的少女,没有昔日那种嚣张跋扈,哀求的眼神中,还有几分讨好。
十五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剑,“我会尽力带她出来。”说着,驾着火凤飞快冲向了皇宫。
沐色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趴在地上,耳边传来一阵阵雷动的脚步声,那些巨大的毒尸苏醒了,正迈着步子朝城中去。
这充斥着腐肉味道的皇宫,里面睡着的全是尚秋水的毒人和僵尸,还有些很快就要苏醒。到时候,城门还没有彻底被破坏,这个城市就会被尸毒肆虐,所有百姓要么变成毒人,要么变成毒尸,最后因为饥饿,没有食物,又相互啃食。
他吃力地动了动身体,然而身上巨大的钩子嵌入他的肋骨里,即使只做了一个抬头的动作,也痛得他近乎晕了过去。
而这个动作,也用尽了他周身所有的力气。自己最后竟然变成这般废物,别说逃跑,就是挪动自己残缺的身体都不可能。
离自己不到五尺的青铜鼎发出咕噜噜的声响,里面粘稠恶心的液体在不停地翻滚,这是尚秋水制作毒尸的药。
尚秋水早就疯了,疯得要用整个城来陪葬。全城的人都可以死,但是,那个人不能死。
“胭脂……”
沐色痛苦地念着这个名字,然后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贴着地板的身体突然往前,腰间一阵咔嚓声,左边的钩子带着一块血淋淋的骨肉脱离了他的身体。
蚀骨疼痛几乎要让他晕过去,但是那些毒尸的脚步声又像警钟一样警醒着自己。
贴着地面,又往前挪动着身体,然后用同样痛苦而残忍的方式,生生扯掉右边的骨头,几日来,他终于脱离了钩子的束缚,换得了自由。
然而他虚弱得用不上一点灵力恢复,要试图站起来,对他来说,又是另外一项挑战。
然后……再走出这个囚笼?看着外面虚弱的光,不过几十尺距离,对他来说却是要从地狱迈向天堂那样难。
胭脂……对不起,我爬不起来,我再也帮不了你了罢……
他趴在地上,一点点地挪动自己的身体,最后目光落在了那翻滚着药物的青铜鼎内。也许,只有这个方式了吧。
尚秋水赶到皇宫下面,就看到了滔天火焰,将皇宫上方照得绯红,如流淌的鲜血,刺痛着她的双目。她顾不得自己被灼伤的脸,冲向正阳宫,然而,正阳宫火势最大,根本没法靠近。
虽然有一批毒尸已经进入了城中心,但是还有许多依然在沉睡,只要过了今晚就会苏醒。
此时竟有人火烧了她的皇宫。
“不可能!”她浑身颤抖,“这皇宫根本没有活人,根本不可能有人会烧了皇宫。”
若是莲初那小恶魔,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回来烧了她的宝贝。目光看向正阳宫,她失声尖叫,“我的药,我的药还在正阳宫。不……沐色……”
然而,正阳宫却是烧得最为厉害。绵延的火海,在她还没有近身时,滚烫的热浪翻滚而来,逼得她连连后退。
宫殿内刚刚苏醒的毒人、毒尸,茫然无措地被火烧得到处乱跑,又引得各处火烧一片。
“冰宫!”尚秋水抬头看向皇宫最高处,那里因为有结界,被烧得乱跑的毒尸和毒人也无法靠近,因此还没有着火。
但是,她的视线中,却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朝那儿靠近。
很显然,那能穿过结界,必然是纵火之人了。
“该死!”竟有人意图将她的冰宫烧掉。
麒麟飞快地越过绵延的火海冲向了冰宫方向,靠近之后,尚秋水终于看清楚了那纵火之人。
那人瘦骨嶙峋,不,应该是鲜血淋漓,似从血池里爬出来的厉鬼一样。
他一步一个踉跄,几次跌倒,又几次挣扎着起身。因为没有了双手,他只得用嘴咬着火把,艰难地靠近冰宫,试图点燃那些枯萎的花草。
他拖着残缺的身体终于推开了冰宫的大门,然后如失了魂魄一样神色痛苦地望着大殿。
最终,似下了艰难的决定,他将火把举向四周垂下来的纱幔。
“你真的要一把火烧了冰宫吗?”尚秋水裹着黑色袍子跟着走了进来,盯着那用嘴咬着火把的男子,“沐色,难道你想把你最爱的人也烧死在里面吗?”
沐色浑身一颤,将火把靠近纱幔。
“你疯了!”一条蔓藤飞了过来,缠住沐色的手,拽着他狠狠一甩,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尚秋水上前,抓着他的头发,指着殿上。
殿上是一方竖起的冰棺,里面躺着一个双手抱剑、身穿红色纱衣、面容冷艳无双的年轻女子。冰棺四周放着四盏聚魂灯,而前方还摆放着十颗发光的光球。
那正是先前夺来的神兽灵源。
“你烧了这里,也等同于将她烧死。”尚秋水厉声道,“你忘记了她是谁?她是胭脂浓,是有一丝魂魄的胭脂浓,只要那个女人出现,她就会活过来!你不是心心念念想着你的胭脂浓活过来吗?哈哈!我马上让你看着她醒来。”
说着,她拖着沐色朝门口奔去。
此处能俯瞰皇宫下方,刚好看到十五驾着火凤赶了过来。
“看到了吗?”尚秋水指着沐色,“她来了。”
她话未说完,一道杀气腾空而来,她拉住沐色飞快避开,抬头看到莲初站在火中盯着自己。
尚秋水震惊地看着莲初,见对方再一次举起镰刀,向自己斩了过来,“你不是中了我的蛊吗?”
对方的眼瞳依然泛着冰蓝色,这说明,他的确是中了她的蛊。
莲初腾空而立,冷笑着看着尚秋水,然后扯掉了左眼的眼罩。
眼罩下面,露出一只妖冶的碧色眼瞳,霎时间,另外那只先前泛着蓝光的眼瞳也变成了同样的碧色。
尚秋水惊骇地看着莲初的双瞳,听得他道:“你忘记了,我是恶魔之子,身体里流淌着魔鬼的鲜血。你那小小的蛊怎么能控制得了我。更何况,来之前十五就提醒过我,要小心你给我的食物。”
不仅如此,莲初借着去寻找十五,在城门与十五打斗,偷偷告诉了她,是她身上的气味引起了尚秋水的警觉,同时告诉她尚秋水意图毁掉城门机关。
“杂种,你们竟然联合起来骗我!”
尚秋水气得发抖,看着进入皇宫的十五,“那又怎样,你们横竖都是死。”
看着越来越近的十五,沐色慌忙对莲初道:“阻止她过来,阻止她!”
莲初先是一愣,随后召唤出几百只鬼鸟同时攻向尚秋水,自己则反身飞向十五。
在途中赶来的十五,一下就看到了莲初。
“阿初,找到沐色了吗?”十五焦急地问。
“找到了,是爹爹用火烧了皇宫。”阿初道。
“那他人呢?在哪里?”
“爹爹很安全,说你不用担心她,让你先去开启城门。”阿初咬了咬牙,“我会带爹爹在城门处与你会合。你快走吧,时间来不及了。”
十五点点头,“城门处有角珠,她让我去找一下角丽姬,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她们被关在了后山。”
“你一定要带着沐色去城门处。尚秋水去了哪里?”
“她体内有蔓蛇,非常怕火和高温,怕是也去了后山躲避了。”
“我刚好去找她。”十五驾着火凤朝后山方向飞去,看到她离开,阿初这才飞回冰宫。
火凤非常熟悉地形,很快将十五带到了后山。往昔的后山满山花海,如今却是苍茫凄凉一片,门口的后卫目光呆滞地立在远处,感受到生人的气息,当即狰狞着血喷大口。
这些竟全都是变异了的尸人。
剑气如分花拂柳,十五踏过这些尸人慢慢进入后山,在一片最为荒芜的石屋处找到了早已疯疯癫癫的角丽姬。
她头发凌乱地披在肩头,双手双脚束着链子坐在地上,面容沧桑,不复昔日的靓丽色彩。
“阿月,下雪了,我们今天还去灵鹫宫上早课吗?”石屋里,有一个冰雕台子,上面放着月夕的尸体。
十五走过去,双膝跪在月夕身前,捧着他枯槁的手,心中悲痛难抑。
看到有生人前来,角丽姬挣扎着过来,将十五一把推开,伸手要去抱月夕。可她身上的链子却扯着她,长度恰到好处地让她够不到月夕的尸体。
所爱之人就在眼前,日夜相见,却偏生碰触不到。角丽姬嘶声大喊,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链子无法靠近月夕,只能无助地哭喊:“阿月,你是不是又生气了?是不是卫舞华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相信她!”
“阿月,你不要不理我?你和我说说话好吗?”
“二十年,二十年你都不看我一眼,不和我说一句话吗?”
看着角丽姬挣扎的样子,十五想到尚秋水说的那句:求不得!
虽然角丽姬作恶多端,不值得同情,却不想一个如此辉煌的人物终究为情爱落得这般地步,十五心中怎能不嘘唏。而她已疯癫,尚秋水还用这种法子折磨她。
这种方式,远比肉体的折磨更让人痛苦。
在情爱面前,或许角丽姬没有错吧。
十五起身,手中的剑朝着角丽姬手脚上的链子斩了下去,然后转身离开。
刚出了石屋,竟又看到阿初神色匆匆地过来,拉着她就骑上火凤,直接朝皇宫下方走。
“阿初,沐色呢?”
阿初背对着十五,道:“爹爹已经下山了,让我上来寻你。”
“这么快?”十五疑惑,突然发现阿初浑身在颤抖,她抓起他的手,发现他肉乎乎的手心全是血,忙心疼地拿出丝绢和药为他包扎。
就在半路,一个声音远远传来,“胭脂浓,你不是为了沐色而来,怎么就独自逃了?”
“是尚秋水!”十五回头,那声音从皇宫深处传来。
莲初却一声不吭,而是命令火凤飞速离开。
“阿初,你从来不说谎的!”十五掰过阿初的身子,这才发现他满脸泪痕,“沐色在哪里?”
阿初摇头不说话。十五盯着阿初,“沐色还在尚秋水手里!”
莲初一把抱住十五,“娘,我们走吧。”
方才离开时,沐色爹爹说,如果他不将十五带走,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甚至为了逼迫自己离开,沐色爹爹还……要喝下那会变成毒尸的毒药。
变成毒尸之后,他就会成为一个没有思想,没有记忆的怪物。
沐色爹爹说,阿初,我宁愿想念着你母亲,死在尚秋水手中。也不愿意成为一个没有记忆的毒尸,忘记你和你母亲。
“娘。”阿初跪在十五身前,仰头看着她,“我们走吧。”
那一声娘,如刀子扎在十五心头。
“你知道了?”
“沐色爹爹都告诉了我。”
为了救沐色,阿初假装被尚秋水控制,可尚秋水疑心非常重,根本不给阿初任何单独的机会靠近沐色。
而期间,尚秋水自己也说出了十五是阿初亲生母亲的秘密,恰好当时角珠带人来皇宫,阿初借机给犯人喂药时,从沐色身边走过,沐色悄然传音给他,让他知道真相。他怕的就是阿初会真的伤了十五。
沐色还让阿初去找十五,并告诉他们如何防范毒尸的毒气。
十五将阿初抱在怀里,温柔地亲吻着他的眉心,低声道:“若弃沐色生死不顾,我何苦来这一趟?”
皇宫烧成一片,冰宫是最近尚秋水感到天气转暖,为控制自己体内蔓蛇反噬所命人用冰块重建的大殿,可面对滔天火势,外层的冰块已经开始慢慢融化。
十五站在冰宫的门口,背后热浪滔天,面前寒气扑面,冰火两个世界。
此刻,她终于明白了沐色要逼走她和阿初的用意了。这场皇宫的大火至少要烧个七天七夜,尚秋水怕火,根本不敢离开,若大火能将冰宫吞噬,她和沐色就会在此处同归于尽。若不能,七天时间,十五和莲初早就离开圣都,早已脱离了危险。
不管哪种结果,却都是将弃沐色生死不顾。
十五抬起脚,漆黑的殿内猛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
那声音,满是哀切,无助而绝望,如同六年前那样。十五的脚依然跨了进去,听得里面传来锁链的声响。
“尚秋水,我来了。”
殿内漆黑,四周更是用黑纱的纱幔罩住,看上去,如一个封闭的屋子。
被黑色袍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尚秋水掀开纱幔的一角,走出来,目光狠毒地盯着十五,“这么久才来,我原以为你真放弃他了。”
十五双手紧握在身侧,控制住心中的愤怒,“沐色在哪里?”
“嘻嘻。”尚秋水掩嘴一笑,指着前方,“他就在帘子后面,当然,如果你怕有什么机关,完全不用去。”
“你无需激将。”十五淡淡看了一眼尚秋水,盯着前面的纱幔,那黑色纱幔后面亮起一盏夜明珠灯,将一个残破的身影倒映在纱幔上。甚至,依稀可以看到拴在他身上的锁链。
十五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跨步走了过去。
“不,不要过来。”那声音依然在哀求。
十五伸手撩开纱幔,看到五尺之外,放着一个铁笼。早被折磨得看不出人形的沐色被禁锢在里面,看到十五过来,他却下意识地往后退,声音陡然凌厉,“滚,不要你来救我。”
害怕十五看出自己的痛苦,他将头深深埋在胸前。
十五望着他,双目干涩刺痛,却一时说不出话来,连他的名字都喊不出来。
“让你滚!”见十五慢慢走近,笼子里的沐色像疯了一样,头颅狠狠撞向铁链。
霎时间,鲜血从他伤口涌出,他目露凶光地盯着十五,“你不滚,我就撞死在这里。”
十五被他的举动吓住,离他仅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可就在那瞬间,十五猛然一声耳鸣,似一把千金重锤落在胸口,震得她七晕八素。
“快走啊!”沐色看到十五身形一晃,凄声高喊。
嗡!十五呼吸被那一锤敲在胸口,一个踉跄,这才发现沐色的身后里这一具冰棺,里面女子黑衣红发,竟然是当年自己的模样。
就在她接近沐色笼子的瞬间,那棺木四周的四盏魂灯突然亮起,霎时间,十五如置身烈火,体内的魂魄正被人无情地丝丝缕缕地抽出来。
“唔。”她忍住口中的鲜血的腥甜,踉跄着后退一步,那魂灯变得十分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