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不但没有放人,还贴出公告,灵鹫宫已叛变神主,要全城缉拿逃跑的灵鹫宫余孽。
皇家护卫军更是挨家挨户,无论民宅贵族府邸,统统搜查,惹得怨声载道。
临近夜幕,天幕陡然再次巨变,乌云压境,一场百年不见的大雪纷纷而落,而此时,正值酷暑的八月。
鹅毛般的大雪纷扬而落,刚落在地上,就被鲜血染尽。
十五背着龙骨拐杖迎风站在楼顶上,俯瞰着角珠带着护卫军气势汹汹地闯入一家民宅,搜得鸡飞狗跳。
城门紧锁,十五无法离城。
角丽姬命角珠这般地毯式地搜查,迟早会找到十五,圣都不是久留之地。
雪覆盖满周身,连睫毛都染上一层霜白,十五一动未动。
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至,弯腰行礼,然后暗自垂下头来。
十五长叹一口气。
看样子,卫争还是没有找到月夕。
许久,她抬起手腕,纤白如雪的手腕处,还有两道细小的勒痕,像是被人用非常细小的丝线缠过。
恍惚间,她看到八歧大蛇扑来的瞬间,周围山崩石裂,而自己则被一股力量拽起抛入空中。
睫毛下的漆黑瞳孔里,痛色暗涌,手腕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十五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地遏制胸腔的情绪。
许久,她才睁开眼,声音低沉沙哑,“照顾好莲绛。”说完,踩着积雪,飞快地朝皇宫方向跑去。
“夫人……”
卫争试图阻止,却听到哨声响起,灵鹫宫祭司坐骑从云霄处掠来,十五翻身而上,瞬间消失不见。
卫争叹了一口气,转身欲离开,却看到一个黑影立在远处,他慌忙摸向腰间的黑色鞭子,待看清那人长相后,他长松一口气,走过去,朝那人行礼,“莲绛大人,夫人说你身子虚弱,要好好休息。”
莲绛并未理会,只是摆弄着袖子,看着十五离开的方向。
他睫毛密长,遮住了那绝艳天下的双瞳,卫争无法看清他眼神,只觉得他唇边挂着一抹笑。那笑,在雾白的雪中,看起来有几分苍凉。
“夫人?”他淡淡地重复这个称呼,声音十分虚弱。
从营地逃出来,十五就陷入了短暂的昏迷,角丽姬马上发出皇榜,称灵鹫宫背叛神灵,欲先发制人。一旦百姓相信角丽姬,那局势对灵鹫宫相当不利,为此,他暗自用灵术制造了这场雪,寓指灵鹫宫蒙受冤屈。
雪初始,她醒了过来,然后一直站在房顶上。背影一如他初见时,那样坚毅,却透着让他陌生的东西。
比如,那背负在她肩上的龙骨拐杖,比如,她眉目之间的深惆,比如她……看着她手腕兀自发呆。
那手腕上的血痕,在她昏迷时就出现了。
“十五……”他念着这个名字,“是不是和亲王认识?”
“啊?”卫争茫然地看着莲绛,“属下觉得……应该不认识吧。”
虽然这么回答,可卫争自己都感觉到语气里的迟疑。他犹记得,亲王被劫持到营地时,十五蹲在他身前的情景。
这细微的变化,莲绛哪里不知道?
十五骑在仙鹤上,俯瞰着险些被一把火焚烧的灵鹫宫,瞳色渐冷。若非这场大雪,灵鹫宫早被角丽姬焚烧殆尽,千年传承毁于一旦。
而与灵鹫宫齐平的另外一座山上皇宫,却是灯火通明,雪雾弥漫,让它的奢华平添了几分孤寂。
“咳咳咳……”
十五压着声音,感觉到肺部在震动。
皇宫此时的森严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几乎三步一个岗位。
在高空转了一圈,十五突然发现,只有一处四周没有任何看守。
白雪纷扬,透过那宫苑垂挂的灯笼,十五看到满园的紫藤花被大雪卷起,撒了一地,看起来苍凉颓败。
院子中间的花藤下,一个身着紫色衣衫的人,坐在飞扬的花瓣和飞雪中,正低头雕刻着手里的一尊木雕。
十五如鲠在喉,呆呆地看着,却喊不出半个字来。
突然,一条银丝飞来,竟是直刺她的心脏,十五大惊,起身踏鹤凌空一翻,避过了这几乎致命的一击。
待她稳坐在鹤上时,那院中人已飞身而起,如闪电般追至而来。随他而至的还有那漫天银丝和凌厉的杀气,十五驾着鹤朝山下俯冲而去,远离皇宫。
到一处山坳,仙鹤又猛地展翅高飞,一起一落间,才堪堪避开那些银丝。
没有飞出多远,那熟悉的紫色身影如鬼魅般停在了前方十丈之外的树枝上。
透过风雪,那双紫瞳平视着十五,瞳底折射出的寒意胜过周遭的风雪,让十五冷得心微微抽痛。
“沐色。”十五喃喃开口。这两个字,经历千年时光,竟是锈蚀般沉重生硬。
远处的紫衣人勾起一丝讥笑,“药师大人,你认错人了。”
那语声,生冷而疏离。
片刻间,十五几乎真以为自己认错了。
眼前的男子,面容和早些年完全不一样,虽然同样是紫色双眸,可里面却透着残忍和冷酷。
她犹记得在野郡初见时,他命人砍下白将军爱人双手的情景。
她也听说过,眼前这个男子,要挖食人心的传言。
但是,他就是沐色,她怎么会认错?
“沐色。”十五看着亲王,胸口剧痛,“你还活着。”她顿了顿,负痛的瞳中溢出一丝满足之色,“真好。”
“呵呵呵……”亲王展开手中的扇子,掩唇低低地笑了起来。
“药师大人可真会说笑。你不是最期待我死的吗?”亲王继续道,“难道药师大人忘记了那日说的什么?”
十五一愣,便听得他声音阴沉,一字一顿地道:“你死我活!”
风雪如刀割在脸上,十五想起来多年前的荒漠,他要阻止她前去西岭寻莲绛,而她恼羞之下伤了他,亦说出过这般残忍的话。
时光冉冉,她仍然记得那时他看着自己的绝望神色。
“对不起。”她开口,声音被风雪吹散。
亲王讥笑打断,“你我本不相识,何来对不起之说?你的确认错人了。”
“你若不是沐色,那这是什么?”十五撩开袖子,露出那殷红的勒痕,“若真的你死我活,那八歧大蛇扑来之时,你为何要救我?”
“我可不是救你!”他厉声打断,紫瞳中隐有杀气。
“那是为何?”
“嘻,”他收起扇子,邪佞一笑,声音阴森,“本王只是不想你现在死而已。你若死得太早,对本王就没有了任何价值。”说着,扇子往身后一挥,他身姿翩然地跃上高处一块岩石,俯瞰着十五,“你若还想多活几日,就离圣都远一些。至于那月夕,只要有本王一日,你就休想找到他!”
“你!”
十五正要开口,哪知亲王眸光陡然凛冽,一枚银丝从他指尖飞出,再次直逼十五心脏。
手中龙骨拐杖往身前一横,银丝端头尖锐如细针,砰地撞在龙骨拐杖上,撞得十五往后一仰。若非身下的仙鹤展翅调整身形,本就负伤的她险些直从高空坠落。
感受到危险,颇通灵性的鹤载着十五飞快离开。
风雪弥漫,女子的身影很快消失,亲王立在石壁处,默默地盯着她消失的地方。
一匹银白色的麒麟出现在他上方,装扮雍容的角丽姬远远看了过来,“亲王,你为何在此处?”
亲王伸手接触一片雪,声音默然,“赏雪。”雪触手就融化,亲王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角丽姬,“你为何在此?”
他说的你,而非女王。
角丽姬目光阴沉,“我感觉到今晚十五会有所行动,有些不放心,亲自巡逻。方才到你紫藤宫,发现你人不在,所以寻到这里。”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有人要劫走月夕?”
掏出白色的丝绢,轻轻将手心雪水擦去,他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
天空白雪皑皑,两人不过十尺距离,可无论如何,角丽姬都无法看清他的脸。
三年来,她应该从未看清过他。
见角丽姬不说话,亲王收起丝绢,“放心,谁也无法劫走月夕。”
“那……”
“他也死不了。”
听到这句话,角丽姬满意地点点头,“好。那我何时能看到他?”
“目前不能,他还在昏迷中。”
角丽姬神色黯然,许久道:“外面风大,亲王不如回紫藤宫休息。方才珠儿说有了一些线索,需要增兵,看样子,应该是发现了他们。”
“你要亲自去?”
角丽姬眼底恨意翻滚,咬牙切齿道:“我必将手刃卫舞华的贱种。”说完,一挥手里的长矛,骑着麒麟呼啸而去。
眯眼看着角丽姬离开,亲王紫眸闪烁着妖冶的色彩,整个人幻化成一阵紫色的风,飞身追去。
刚飞行到藏身之地,远远就看到一个人,身穿黑色的袍子立在风雪之中。
“莲!”十五大惊,慌忙从仙鹤的背上跃下,飞奔向房顶上的莲绛,发现他的脸已经被冻得发紫,神色有几分木然和呆滞。
直到她连续唤了他几声,他才动了动漂亮的睫毛,眸子幽幽地看着十五,声音凄然,“你回来了。”
十五用力地搓着手,然后踮起脚,用滚烫的手心捂住他的脸,心疼地道:“你怎么在这里啊?下雪了,这么冷,你还有伤呢,怎么到处跑啊?”
他低垂眼眸,看着她手腕上的伤,“你见到他了?”他本来想说,我在等你回来。
“没有。”以为他问的是月夕,十五摇了摇头。
“是吗?”
莲绛苦笑,转身离开,留下十五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走得很慢,十五这才发现,他全身被冻得冰冷,可周身却没有雪。
没有多想,十五飞快追上,已见莲绛蹲在院子里,抓了一把饲料喂另外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
方才载着十五那只仙鹤也飞落在旁边,伸出长长的脖子和白色那只紧紧贴在一起,动作亲密而温馨。
十五脱下披风搭在莲绛肩头,与他蹲在一起,“卫争说,这白色的就是小白,黑色的是小黑。”十五摸了摸小白的翅膀,“咦,怎么小白身上是湿的?刚刚它飞出去了?”
莲绛睫毛微颤。是的,飞出去了。
终究担心她的安全,他带着小白去皇宫,却远远地看见她悄然停在紫藤宫上方,看着一个人发呆。
嘴里又酸又涩,莲绛垂眸,紧紧地抓着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