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像于瑾这样能把事业和家庭平衡得很好的女人,我不是专注于事业的女强人,又不想当个每天系着围裙围着老公孩子团团转失去自我的家庭主妇,那种工作体面还说得过去还有大把自由时间的小白领最适合我。如今有人为我拿了主意,岂不是米其林三星大厨烤的一张上好的大馅饼掉在了我的嘴边?
可珍又像催命鬼一样给我打电话。
“储希你赶紧回来吧!”珍说道,“陈洛宇找你都快找疯了,天天往我这边跑,你们俩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猛地一动容,他真的有在找我吗?他真的会担心我吗?
“你说真的?”我问珍。
“我骗你干吗!”珍说道,“你们俩怎么就不能痛痛快快的!好就在一起,不好就谁也别想谁了,你们俩这究竟是干什么呢!又都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说道,“这你得问他,是他的原因我们才变成这样的。”
“姑奶奶,那你就回来问个清楚!”珍说道,“他天天跑来烦我我可快支撑不住了啊!还有,你就快毕业了,别在这会儿放弃。”
珍说得有道理,可我现在也面临一个特别好的人生选择,该怎么选?我想去问问爸爸妈妈,可他们总是会尊重我的选择。如果我回巴黎继续读书完成学业拿学位,以后可能会有更好的发展机会,也许也不会比现在的更好。而且现在的机会人家也不会平白无故为我留上两三年。我该怎么办?
我还是决定先回巴黎,看看洛宇的态度再做决定。
我没有提前给洛宇打电话,像疯子一样旋风订好了机票飞回了巴黎。
在我的公寓楼下我看见洛宇像只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蹲在那里,前面的地面上满是没有抽完的烟屁股。看见了我,他猛地站起身把我紧紧搂在了怀里,那一瞬间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一下子没法控制自己的颤抖,我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顾上拉窗帘,让柔软的月光轻轻地洒在床单上,和我们的脸上。洛宇没有我想象中那般老练娴熟,摸索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而且身体一直在哆嗦,我问他怎么了。他腼腆地笑了下:“我紧张。”
“怎么这么假?”我讶异地小声问道,“花花公子也会紧张……”
“我特别想念你,”洛宇汗流浃背地轻轻趴在我的身上,贴近我的耳朵说道,“你去哪儿了?”
“回北京了,”我哼着说道,“你哪儿想我了,你巴不得永远都看不见我……”
这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的唇温柔且坚韧,像一枚音符一般跳跃在我每寸肌肤上。疼痛感让我在他的肩膀上留了一个清晰的咬痕,他的动作细致而缓慢,细腻地呵护着我每一丝神经。的确很疼,甚至有一丝血腥的苦涩,是那种伴随着甜蜜的苦涩,那种感觉就像在你的躯体上割了一刀,然后用另一个人的血肉做补偿。
当他看见米麻色床单上那一小片鲜红的时候,他有点瞠目结舌,却不停吻着我的额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一夜我们手拉着手一直在大街上走,我们看着天幕一片暗蓝然后缓慢地泛出凌晨的鱼肚白,洛宇把他的手套套在了我的手套外面,因为我体寒,一直很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我看着他的双手在我眼里呈现出结霜般的浅蓝色,我把他的手捧在手心里用力哈着气,他一下子把我推倒在后面商店的橱窗上吻我,我们的舌头就像两尾游弋的鱼,彼此交融,忘了天地。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一起回我的公寓补觉。珍给我打电话问我事情发展得怎么样,我笑着看了一眼洛宇,支支吾吾地在电话里说“挺好的”。然后珍大叫了一声:“你们不会……”
“你怎么那么讨厌!”我笑道。
“啊!!”珍号叫道,就像中了五百万头奖一样笑着说道,“我要去告诉周皎!”
我的心里被这份甜蜜一浪接一浪地袭击着,我没有睡得很踏实,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便出门为洛宇买早餐。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妈给我打来电话:“报社的实习你还要做吗?”
我妈永远都是这样,不会像我爸那样事无巨细地容忍我,她总会在某个事件的结点上问我一个最尖锐的问题,一针见血,让我根本无法回答。
“唔……”我踌躇着,“……我还没决定呢……”
“你也不小了,做事要有分寸。”我妈说道,“跟人家报社的编辑一个招呼都没打就回巴黎了,你回北京的时候还大言不惭地说再也不回巴黎了,在那里待得不开心那就回来吧,我们都没有说什么。现在你一声不响地又走了,于瑾给我们打了好几个电话询问,人家那么看重你,你说你让我跟你爸多被动。”
我的脸涨得通红,就快要走到我人生的四分之一个世纪,膝盖都快埋进棺材了,可我对我的人生对别人永远都是这么的没交代。
“……稍后我再打给你们吧……”我跟我妈说道,便挂了电话,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总让我左右为难,让我分不出精神来考虑其他的东西。我真恨自己不够洒脱,有的东西是你的,永远都会在那里等你,不是你的你又何苦一遍遍地用强求来折磨自己?
我透过商店橱窗的镜子看着自己,穿着洛宇宽大的白色衬衫,麻布裤子,手里提着一枚草编的大篮子,俨然一副洛宇小妻子的模样。这时手机又响了,我从兜里翻出来一看,十六个洛宇的电话,我赶忙回拨。
“喂,你现在在哪里?”洛宇慌张地问我。
“我在外面买早餐。”我答道,“你醒了?”
“你站着别动,我来找你!”洛宇挂了电话。
不到二十分钟洛宇赶了来:“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出来了?我真怕一睁开眼睛就看不到你!”
我们只能抓住此时的难得,深夜无人注意的那片刻甜蜜。我想要这个男人,却不想要他为我负责任。
5
关系有了实质的进展,可是对我和洛宇来说并没有其他什么本质上的变化。我们没有搬到一起住,也没有每天都约会。对沈家碧我感觉洛宇总是在掩饰什么,他不想说我也没有再逼他。
我想这大概才是真正爱一个人的态度。从前我很介意宁野没有处理掉他和沈家碧的关系就来招惹我,可是现在面对洛宇,我却没有动过半分想离开他的念头。
洛宇依然准时每周末都来帮我补习微积分,他讲得很生动很仔细,但我不是个好学生,微积分的成绩并没有多大提高,因为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注视他长长的睫毛上下忽闪,看着他嘴唇优雅的弧线在一张一翕。我就开始梦游其中了,甚至梦见了我嫁给了他,或者我们一起私奔,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也许是个小渔村,他打鱼我织网,我沉浸在他无比阳光的小麦色皮肤里久久不能自拔……
他会很细心地照顾我,给我做饭吃,晚上离开的时候会先给我盖好被子,我给他起了好多难听的外号比如“陈大屁股”什么的,他有一个特别好看结实的翘臀,而我最喜欢的事就是把他的优点给歪曲并夸大。
在我的微积分成绩再创一个新低的时候,洛宇不再对我温柔而有耐心了,拿一本硬壳书敲了一下我的脑袋然后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给我补习功课了,最少两个月不见我。
“你才舍不得呢!”我踹了他一脚说道,“陈大屁股是坏人……嗯……我要把‘陈大屁股’改成你的网名让你们公司的人都知道!”
“你这个死丫头,以后再在大街上喊我‘陈大屁股’,我就喊你‘储飞机场’!储希是个飞机场……”他一字一顿地大声嚷嚷道。
“死人!你太讨厌了……你喜欢波霸你就去找个大波霸吧!你不是喜欢非洲黑妞嘛,赶紧去找一个!别在我面前碍眼。”我大喊了一声,进而凑到他的身上黏腻地对他小声说道,“搬来跟我一起住吧,住在对门多麻烦呀,住在一起又省房租又方便……”
“我说过要在你对面住一百年呢……我是男人,一定要说话算话……听话,”洛宇顺势一抽身,胡噜了一下我的头发说道,“你得学会自己独立生活。”
“你以为你是大学者金岳霖吗!”我哼道,“你别装了。”
“金岳霖是谁?”洛宇很白痴地问道。
“暗恋林徽因一辈子的大才子。”我说道,“你可真是一个没文化的大文盲!”
“我哪里像他了?”
“暗恋了林徽因一辈子,终身未娶,一直守着她做邻居。”我答道。
“……那我可不像他……”洛宇摆手说道,“……我可不可能为了你终身不娶……你想得也太美了……”
“好吧,那我就去找我的梁思成了。”我摇晃着脑袋说道,“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别哭着喊着来找我,你只有参加我婚礼的份了!”
“梁思成又是谁?”
这个文盲加宇宙无敌大白痴,我简直没办法跟他沟通了。他笑了笑,一翻白眼对我说道:“那你又知道索罗斯特朗普鲍尔森吗?”
我承认我对经济和金融商业类的知识一窍不通,知道他是在说天书,想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恶补一下这方面的知识。
之后我没再提出想和洛宇住在一起,我只是在相处最初不想再回归到之前那种形单影只的阶段。洛宇还是会满世界到处飞,得接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听名字都觉得很枯燥的会议,忙得很少有时间陪我,我想我还是应该适应自己一个人的日子。
二○○七年夏天的时候,我的青春痘彻底消失了,褪去了原本的婴儿肥,并认真蓄起了长发。我的头发是那种大大的自来卷,不用烫就有优美的自然弧度,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尽管我的胸部已经升级了一个罩杯,可洛宇依然会在我弯腰捡东西的时候偷瞄一眼我的领口,然后夸张地摇摇头叹口气,在一旁鬼魅般地碎碎念“飞机场,飞机场,飞机场……”那个时候我都会在他后背用力捶得当当作响。
本来打工是为了打发等待洛宇的寂寥时光,可是现在每天课余我依然会换上黑色露背晚装去卖洋酒。我并不缺少生活费,只不过是因为我想让自己能真正在巴黎过上独立的生活,不用依赖任何人。而且我还可以很骄傲地把一餐晚饭的账单给付了,那天洛宇张着嘴巴直勾勾地看了我半天,见识到我终于可以挣钱并认真攒钱了,他看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婴儿开始学走路。
“你喜欢我做这份工作吗?”我用食指绕着头发问洛宇。
“为什么不喜欢?”他在吃饭的间隙抬起头问道,“不是挺好的吗……”
“……可是……”我接着说道,“我每天都要穿黑色的性感礼服,你不觉得很惹火吗?”
“那不是正合你意吗?”洛宇笑着说道,“瞧瞧你现在的小水蛇腰,黑色晚装最配你了!”
“可是……”我说道,“是露背的耶……”
“怎么样?”洛宇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不喜欢?”
我抓狂了,我本以为跟我在一起之后,他会很大男人地不允许我穿得那么性感在外面抛头露面推销东西,那是很多男人都会有的正常想法吧。
“啊……你都不喜欢我了!”我矫情地哼道。
“我喜欢你喜欢得都不得了了!”洛宇说道,“干吗这么说?”
“你喜欢我穿得那么暴露给别的男人看?”
“哈哈,你的小脑瓜究竟在想什么呢呀!”洛宇宠溺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说道,“那是一份正经工作,很正常啊,我为什么要干涉。”
对这样一个男人我真是又爱又恨,他不会把我当成私有财产,对我没有控制欲,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要改变或者改造我,甚至没有让我勉强自己去适应他,让我每一份天性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可我又怕他这样是因为不够爱我,不想负任何责任。虽然我说过不需要他为我负任何责任,可我心底却很害怕他真的会那么做。像他说过的那样,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我把这个说法发挥到了极致,表面上比谁都洒脱,可内心却永远患得患失。
有时我会故意在他来接我的时候,对那些男顾客搔首弄姿,卖弄风情,偷偷看洛宇的表情。大多时候他都是皱皱眉头,然后深吸一口气,继续耐心地等我下班。我的销售量大增,安妮并没有对我的踩线行为多加阻止。
有一次我终于把洛宇惹急了,那天他在“巴黎的天空”订好了位子,提前下班来接我。看见了他,我很夸张地故意拉低了领口,挤了挤胸部,很妩媚地靠在酒柜上向一个英国绅士介绍酒的年份和产地,莺声燕语地朝那个男人发嗲。
“臭丫头!”洛宇大跨步走过来狠狠地拉着我的胳膊,风度尽失,不顾旁人的眼光一把把我推进了更衣室,“赶紧把衣服换好出来!”
我有点窃喜,他生气了,说明他还是在乎我的,我却还是灰溜溜地低着头走出来,洛宇依然耷拉着脸:“你要不喜欢这份工作就不要做,你又不缺钱花,你这是要干吗呀你!”
“……我没不喜欢……”我嘟着嘴说道,心里着实没有底气。
“那你每天……每天都跟……坐台女似的,你到底要干什么!”洛宇甩弄着我薄如蝉翼的黑色晚装说道,语气像个严厉的父亲。
然后我忽然咧嘴哇哇大哭了起来,洛宇从来没有跟我大声说话过,从来都是特别温柔,我受不了他这种对我大喊大叫的行为。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看见我哭了,洛宇一下子便缴械投降了,“哎哟我的小祖宗……”说着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好吧我承认,我不喜欢你穿成那样儿给别的男人看。”
虽然是我无理找茬,先向洛宇贱招的,但他拿我没辙。其实没有一个男人是拿女人没辙的,如果他想,他大可以拂袖而去。我相信我们是真心的。
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以我的完胜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