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梦里花落知多少——三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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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倔强蔷薇——孤独地绽放(3)

三毛不以为然,心想自己只不过从未认真学习而已,于是潜下心来苦读数星期,居然连续三次都考了满分。本该值得庆祝的事情却生生受了夭折,数学老师竟然说这成绩是三毛抄袭得来的,小小三毛自然不服气,高声与她理论,证明自己的清白。那数学老师早对三毛的狂妄有所耳闻,诸如嫌当前的课本教案太过简单糊弄学生的话早就传到过她的耳朵里,正瞅着没机会修理一下这小女子,于是干脆找来高年级的试题让三毛当场做卷子。

可怜的女孩,看见试题后胆战心惊,她哪里懂得没学过的试题,一个字也不会写,当场判为零分。数学老师得了机会,拿起毛笔蘸足了墨水,往三毛的脸上画去。

两个大大的鸭蛋,在三毛的脸上一边画了一个,还在冰凉地流下墨汁。三毛吓得僵住,数学老师却让她回头面对全班同学,她只得愣愣地回转过身去,听得同学爆发出一阵从未有过的哄堂笑声,她的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像两条奔涌的小溪,她感觉胸口开了一个大大的洞口,里面没有心,宛如上古的木乃伊,呆立在那里。

有好心的同学跑过来,牵着她去洗脸,三毛无助地哭着,未曾想过自己会受到成年人这般的欺辱,未曾想到纯净的心如此受伤。刚刚迈入少女时代的三毛,前一天还为来了月经而欣喜不已,今天却在班上的男同学面前丢尽了脸,受尽了侮辱,她的心里简直自卑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没有可怕的经历,人不能从懵懂中走向成熟;没有狂风的帮忙,幼苗不可能从娇嫩走向茁壮。

从那一日开始,这个女孩的生长轨迹便被粗暴地打断了,待放的花蕾收紧了自己的心,她开始了自己最灰暗的日子,她属于童年的快乐时光从此完结,之后的日子,灰色、封闭、可怕并且孤独,一日一日都在挣扎中慰藉自己的心。她变成了一只优雅的刺猬,安全而冰冷地自我生长着,保护着自己,不断给自己的心以能量,那些能量是什么呢——文学。

她是那样骄傲、那样冷僻的孩子,怎会容许羞辱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呢。她感觉到自己受伤了,于是,她选择了逃避,从此学校成了她的墓地,是打死不愿意再去的,庆幸的是,她的清高和醒目让她远离了社会上所有的污浊和不堪,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净土,默默享受并生长。

清冷的墓园,没有一个人,那儿成了她最好的栖息地,安安静静,没人打扰,可以好好看书了。三毛一次又一次地逃学,却也害怕家人发现,于是逃两天上两天课,那时候电话通信并不像今天这样发达,三毛逃学了一年之久也没有被发现,直到一年后父亲发现此事,不得不为她转了学,希望她可以忘记过去所受的伤害和耻辱,在新的环境中好好学习。

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父亲紧蹙的双眉终究抵不过三毛心中那团巨大的阴影,学校在她看来像一个巨大的怪物,伸吐着舌头要把她吞没。第一天上学,三毛走在教室的走廊上时,竟然呼吸困难得晕倒了;第二天上学,三毛上了一半就再也忍受不住,逃出了教室,从此再没有去过学校。

烦躁的情绪,让三毛不能安定和自制,成了老师眼中的问题孩子。她暴躁地和堂弟在家中打架,十分凶狠地用钢梳子扎堂弟的脸,力气大得把钢针都扎进了堂弟脸中,堂弟哇哇哭着跑了。她还常常做出一些骇人的事情来,端了刚刚烧开的开水去浇花,开心地看着花儿在一夜间枯萎,第二天以垂头丧气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三毛病了。父亲深爱的目光像刀刃,母亲善意的念叨像魔咒,她感觉周遭是荆棘和黑暗,呼吸里尽是孤冷和无助,关闭的铁窗,灵魂的枷锁,在这个花季少女的心里禁锢着。她被拉去测试智力,却仅仅得了六十分,相当于三岁小孩的智商,医生无奈地告诉陈嗣庆他女儿的脑子坏掉了。

在今天看来,三毛当时是得了抑郁症,也许还有少许的自闭,可惜了美若春花的年龄。三毛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生命有什么意义,每日在黑夜的大海里游泳,越发觉得深不可测,找不到光亮和希望。

这样的日子越过下去越是颓废,我仿佛辜负了所有的人,我不够努力,不够听话,甚至我付出了你们也觉得我无能,是的,我无能,请让我离开吧,不要让我再成为负担,我也因此可以解脱了。

彼岸花在最黑暗的地域坚守着一刻芬芳,带着死亡的香气为一个又一个的黎明起舞,终于三毛再也承受不住所有的压力,在一个寂寞的晚上拿刀片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她看见血管里汹涌流出的鲜艳血液,一点一滴地流淌在地面,有如欢腾的小溪,浅浅地吟唱,血气像湖面上终年不散的氤氲雾气,奔涌向失去知觉的地方。那是她第一次自杀,当然是被拯救了下来,可是她仍在无休止地继续。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孤独的她站在一个无光的角落仰望海角天涯。

我不害怕,漆黑的夜里,三毛对淋漓的鲜血呢喃着,她看见墓园的那些灵魂都围了过来,她第一次看清了它们的脸,那些脸上全是坦诚和忧伤,似乎还透露着焦急和担心。三毛为这样的情感而感动着,她看见通向死亡的道路上到处点亮着火把,热浪温暖地袭来,有炫目的玫瑰大朵地盛开,三毛大声哭泣,听见灵魂们呼喊她的名字……

是母亲!缪进兰正焦急地抓住女儿的手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哦,不是那些灵魂哪,是我的母亲,她并没有放弃我呢。三毛微微睁开双眼,冲着母亲微笑,看见涕泪交纵的母亲身后,站着红了眼圈的父亲。

生命有了微光,三毛庆幸有一对懂她、不愿意放弃她的父母。感谢三毛找到了一生所追求的梦,感谢三毛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让自己慢慢长大,感谢她有一个真正受过知识熏陶并理解女儿的父亲,他了解他女儿的不同与资质,知道奇葩都需要不一般的土壤和空间,他给予她。因为他是她父亲,他不伸出有爱的手,就没有人可以帮助自己的女儿了。

陈嗣庆终于决定让三毛休学,自己和妻子在家里担负起教育三毛的责任。在温暖的家中,三毛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石头,放松心情汲取着知识的能量。每日黄昏,父亲下班回家了,她可以和父亲一起遨游在文学的世界里如醉如痴,关于辛弃疾的豪放张扬、李清照的清丽婉约;唐诗的浪漫风雅、宋词的华丽风流;唐宋八大家的儒雅傲骨、杜甫的闷、李白的洒脱……父女俩沉醉在文学的世界里不可自拔,三毛永远记得那些年黄昏的景致是那样美,记得父亲的微笑是那样敦厚慈爱,温暖的阳光中满满的都是明媚的梦和柔软的时光,三毛的生命有了开启所有的钥匙。

父爱的隐忍,慈母的悉心,在学校之外为三毛撑起了另一片教育的天空。天底下没有哪一种爱有至亲父母那样伟大,此后的七年时光,三毛都将在家中面壁苦读,虽然自在,却着实清苦。在等待父亲下班的时光里,在没有同龄人陪伴的日子里,三毛常常只能自言自语,或者对着家具和墙壁说话,空空的屋子里传来微弱的回声,三毛觉得那些回声如同灵魂一样是自己最忠实的朋友。

一日,三毛在书中看到一则希腊神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美丽的山林女神Echo因容貌出众而遭到天后妒忌,被贬到下界。一天,Echo在森林里,偶然遇到了美男子纳雪瑟斯,一见钟情。但是,天后惩罚ECHO,夺走她表白爱情的能力。Echo不能正常说话,只能重复对方说话的最后三个字。Echo怀着悲伤的爱情,跟在美男子的身后。

纳雪瑟斯发觉了,便问身后的姑娘:

“谁在这里?”

“在这里。”Echo回答。美男子又说:“不要这样,我宁死也不愿让你占有我。”

“占有我。”Echo答道。纳雪瑟斯听了,认定眼前这位女子是轻薄的姑娘。于是,满脸不屑而去。Echo难过极了。终于有一天,天帝明白了一切。他决定惩罚纳雪瑟斯。一天,纳雪瑟斯到湖边去,从湖水里看见自己的美貌,欣赏不已,恋恋不肯离去。天帝见了,便把他变成了一株水仙。Echo不能忘记爱情,她成了一位深爱水仙的女神。

Echo的意译是“回声”。

从那以后,三毛给自己起名叫做Echo,她心中的水仙在满腹哀愁中迷恋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