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加纳利岛美丽而妖娆,热情如火,神秘如同金庸笔下的桃花岛,物产丰富,藏龙卧虎,岛上混居着附近各国的人们,以旅游生活为主,常住人口五十万。
这座岛屿正对着撒哈拉沙漠,终年不雨,阳光普照,四季如春,没有什么明显的气候变化。传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可以收获常青而永恒的爱情,像岛上如春的四季永恒地定格。三毛并不喜欢这样的比喻,认为这样的爱情太过书本化,很不真实,她最终选择定居在此不是为了这些难以令人相信的传说,而是作为优秀潜水员的荷西必须傍水而居,方能工作和持续收入。
海边的社区住着许多退休的老人,他们喜欢宁静而安逸的生活,害怕外界的吵嚷。三毛与荷西也从撒哈拉的惊魂中吸取了教训,宁愿在这人迹罕至的寂静地界享受人生,再不与邻里亲密来往,以免惹来事端。
他们在沙滩旁的山坡上,买了一幢美丽的西班牙式建筑的别墅,从窗子向外看去,可以看见美丽的海岸线上拍起的白色浪花,有强劲的海鸟挥舞着翅膀升腾远去,几声悠远的叫声在错落的船帆中变成了回声。这样的花园别墅十分昂贵,三毛与荷西都是爱浪漫的人,在咬牙买下它之后便身无分文了,荷西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在岛上谋求了一份合适的工作,夫妻二人憧憬着再次规划他们美好的未来,一如在撒哈拉起初的那些岁月。
我时常佩服三毛的毅力与浪漫情怀,似乎拥有情感便不再顾及形式与生存状态,不知这样的生活是否能让当初那些对她“贪财好色”的评价不攻自破?想来那时三毛已是年过三十的女人,与荷西也已经相处了六年,却仍然感觉两人还是初恋一样,也许是荷西的工作性质使得他们独处的时间并不长久,也许是心灵的契约缘自上古的浪漫持续今生,六年的时光留给他们的是穿越时间最遥远的艰险,是探索世上最瑰丽的璀璨,从撒哈拉到加纳利群岛,三毛与荷西走过许许多多美丽的风景,携手伉俪在相同的乐趣和心境中感受彼此。而对于三毛来说,他们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的地方没有去,六年的时间还远远不够,她希望时光可以永远停留在加纳利群岛中,她天天在祈祷。
住在海边,除了看风景,最有趣的就是钓鱼。
海浪不时冲击岸边,三毛的眼睛就看着钓竿上的丝线,全然不顾海浪和海里时不时的行船。人都说,在鱼塘里钓鱼是一种休闲。垂钓必须与大自然紧密相连。走向大自然,亲近大自然,分享大自然的美景。忘却所有的不快和烦恼,当抛出渔线后,等待是一种寂寞,无边无际的大海有着不一般的神奇。它包容寂寞,包容烦恼,包容一切。开阔的海面让人心旷神怡,大海里所有的鱼类上不上钩并不重要,这样的境界并非所有人能够做到。
是的,三毛要的就是这种境界。除却她和荷西二人的天堂般的境界。这不,她才握了钓竿没多久,就掌握不住了。只是手臂的轻微发抖,一旁的荷西就赶快过来揽着三毛,接过了钓竿。
荷西在身边,三毛是富足的。
然而这富足并未持久,一个月之后荷西失业了,大加纳利岛上的生活太过闲适,节奏慢得出奇,虽然荷西持有的是一级潜水资质,但当地的人们并不十分需要荷西的职业,在茫然而徒劳地寻找了又一个月后,三毛与荷西的生存俨然成了大问题。
那时无钱买来食物,两人每日困在美丽的城堡里,似一对亡国的王子与公主,无人知道他们竟是贫困交加地生活着,困窘到每日仅有一顿生力面吃,连多余的力气也不曾有。三毛害怕连日的困窘会伤到荷西的自尊,竟然走投无路间给蒋经国写了一封信,恳请他给荷西在台湾安排一份工作。
无奈蒋经国回信道歉,说台湾没有适合荷西的工种。几番折腾下来,荷西无颜面对这样的三毛,尽管爱人一再反对,他还是执意深入撒哈拉沙漠,回到他原先工作的岗位上去。
那时摩洛哥已经完全占领了西属撒哈拉,那片沙地上时刻爆发着游击队鬼魅幽灵般扔出的地雷,那片烽火连绵的地界上枪声密集,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撤离撒哈拉,仅有两家较大的公司还持续在那里勘探开矿,公司的老板相继抛出了惊人的高薪,以吸引员工前来干活。
工作着的荷西是快乐的,他作为男人的深深自尊在赚到大把钞票的瞬间惊喜地膨胀起来,像吸足了水的海绵一般沉甸而有分量,他们每隔一星期见一次面,一见面荷西就把大把的钞票塞进三毛的衣兜里,他头也不抬一把一把地拿出来又塞进去,希望这样的过程能够延长自己的快乐,希望这样的结果可以带给三毛他所想传递的快乐。
然而三毛并不满意,每隔一星期的见面比之前在撒哈拉的生活更加难熬了,眼下生活是有了保障,可是她要隔如此久的时光才能再次见到亲爱的丈夫,其余的日子都只是她自己在对着美丽的景色自言自语。况且撒哈拉日日处于战争的恐怖之中,荷西的性命日日命悬一线,也许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便会发生突如其来的不幸。
三毛终于还是陷入了等待的惊恐之中,在一个惴惴不安的下午,她心不在焉地出门使她遭遇了车祸,右腿骨折。这次骨折花尽了他们刚刚攒下的一笔钱,只能躺在床上的三毛开始变得疑神疑鬼,整日面对空旷的小镇,怀疑自己即将要被抛弃掉。
这毫无来由的惶恐来自三毛骨子里一直蕴含的神经质,在无数次历经挫折的人生之后,她常常自信自大又自轻自贱,人在来来回回的反驳中无助地存在。如今的贫困日子无法与撒哈拉沙漠的生活相比较,却不折不扣地拉响了她灵魂深处的警报,她的预感像天上的雨水一般垂下,在每一次荷西要离开她的时刻。
仿佛有种死亡的气息一直紧随,在每一个孤独的夜晚,深深的恐惧无声无息地覆盖在她的身体上,她被压迫得不能呼吸,有种奇异的灵感像海底的水草一般抚过,有巫婆在她的耳边诡异地呼唤,快去把你的丈夫找回来……
她会飞快地跳起脚起身,蹦到荷西的身边,死命地拉住他的衣角,眼里噙满泪水,仿佛荷西这一离开,从此便天地两隔。
她会紧紧地拥抱住荷西,悲怆地问他,我的感觉十分不好,荷西荷西,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你死了,我也跟着死。荷西轻轻地说。
三毛想起了幼时读过的《红楼梦》,宝玉在黛玉问他同样的问题时急急地回答:你死了我做和尚去!心意间满意地撂下。原来世间的情感多是相同的,情侣间的爱意似相守到死的鹤鸟,一只终而另一只择其终,宝玉愿放弃自己的人生,荷西愿放弃自己的性命。
荷西终拗不过三毛的惊恐,答应辞去撒哈拉沙漠的工作,从此不必再两头跑,这对夫妻的生存再次陷入危难。
三毛再次拿起了她的笔开始写作,台湾的呼声高涨而热情,只是她的身体状况实在糟糕,长期的失眠和下体难以止住的流血使她无法承担夜以继日的工作。这是她第一次为了生存而写作,在加纳利群岛期间她创作了多于撒哈拉沙漠三倍的文字数量,而她在这里居住的时间并不比在撒哈拉沙漠的长,可以想象她是怎样拖着疲惫和虚弱的身体在夜灯下苦苦思索,换取足够的稿费以支撑生活。
这时,三毛的稿费陆续到来了,可以勉强交付房租与支付日常开支,除此之外再无结余。难道自己要让太太养活吗?荷西每想到此,就无限懊恼与愤恨。难道就这样窘迫地生活下去吗?三毛也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