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千山万水的三毛,终于在撒哈拉停留了,而相濡以沫的日子里,她把自己的心完全交给了荷西。有人说三毛曾经滥情无数,在一个又一个男人间穿梭,她奇异的游览阅历使得她对感情过于轻佻,即使她与荷西结婚的时候也未必抱着相爱的真心。不可否认少年时的三毛拥有大把的情人,可以信手拈来,可谁的少年时代不是轻狂而任性的呢?美丽的妇人和知性的内敛,不都是经历了岁月的刻刀所雕琢的精品吗?
三毛最终在这里停留,告别了她多愁善感的少女时代,告别了她任性肆意的尖芒性格,开始像所有新婚的小妇人一样,任劳任怨地安定生活,对丈夫荷西的感情也越来越深。那时的荷西工作十分辛苦,每周只能回家一天,这一天让小夫妻非常不舍,常常是一进门荷西就跪在地上把头埋进三毛的裙摆里,抬起眼来全都是深邃的湿润。而三毛也常常在荷西要去上班的时候,抱住荷西的腰求他不要离开,仿佛荷西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似的,三毛细细地哀求,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
我流着泪求你,不要离开我。
4.沙哈拉威人的东方公主
撒哈拉沙漠的生活,物资匮乏,且东西昂贵得惊人。三毛已经忘了之前的岁月中她是怎样养尊处优地生活着的,那些甜蜜而安详的日子仿佛永远同惬意的咖啡和下午茶一般脱不开干系,而她一如温室花朵般成长的青葱岁月总是在温暖的阳光下延伸出醉意的浪漫,甚至某些时候会感觉到它的无聊和空虚。
如今的三毛俨然如同卑微的农妇,尽管每日拼命劳作,却依然收益甚微。荷西在危险而艰苦的环境中工作,每周只有一天能够回家,她不得不顶着五十摄氏度的高温独自拎着水箱走过漫长而遥远的黄沙地,或者仅仅为了生起煤炉的火将煤气罐的空瓶拖到十多公里外的镇上灌气,奔流的汗水无声地蒸发在热浪浪的空气中,她总是每隔几十步便张望向爱人工作的地方,依稀看得见高远的井架,在一袭一袭的高温中被空气扭曲成了大海里的波浪,知道爱人在她可以看见的地方并未走远,唯心地嗅得一丝熔岩下跳动的甜蜜,于是心满意足地再度上路。
倘若三毛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的艰苦卓绝,恐怕会心疼得难以咽下精细的饭菜。然而三毛是快乐的,这里荒无人烟,只有她与荷西相守,没有打发消遣和寂寞的电影,没有可供挑选的报刊书籍,没有亲密的朋友和伴侣,她的生活里第一次出现了无所选择的时刻,那里面只有一种生存状态,那就是荷西。
彼时三毛所拥有的,仅有荷西。
三毛的心被填得满满的,她迅速地沦为一个幸福的小妇人,在无数个忙完家务的晚上磨好咖啡,等待爱人回家。一边在心中憧憬和遐想未来的沙漠之家,想象装点着金色的琉璃屋顶和挂着彩旗的幔帐,如同西藏的布达拉宫一样在太阳升起的时候透射出威严的金光——他们的家,就是沙漠中的宫殿。
沙哈拉威人是当地的土著居民,他们封闭而固执,是虔诚的回教信徒,长年依靠游牧生存,和西班牙的殖民者有着渊源很深的民族矛盾。由于荷西在公司里的薪水不高,他们居住的地方都是一些沙哈拉威人的聚集地,这在白种西班牙人眼中十分不上档次,他们常常劝说荷西搬到白人区来,远离那些野蛮而刁横的土人。
三毛却不以为然,在她的眼中,虽然这些沙哈拉威人有着顽固的体臭和自以为是的尊严,常常也会有贪小便宜的自作聪明,但他们仍然不失为一个可爱的民族。三毛曾在《芳邻》里这样形容她可爱的邻居们:
“我的邻居们外表上看去都是极肮脏而邋遢的沙哈拉威人。不清洁的衣着和气味,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他们也同时是穷苦而潦倒的一群。事实上,住在附近的每一家人,不但有西国政府的补助金,更有正当的职业,加上他们将屋子租给欧洲人住,再养大批羊群,有些再去镇上开店,收入是十分安稳而可观的。所以本地人常说,没有经济基础的沙哈拉威是不可能住到小镇阿雍来的。我去年初来沙漠的头几个月,因为还没有结婚,所以经常离镇深入大漠中去旅行。每次旅行回来,全身便像被强盗抢过了似的空空如也。沙漠中穷苦的沙哈拉威人连我帐篷的钉都给我拔走,更不要说随身所带的东西了。”
这一段语气轻松的描述中并未透露出半分的反感,不管怎样,这一年里,三毛与她的邻居们相处得非常之好,不仅慷慨地将她的药品和食材分给邻居,治愈了不少被病痛折磨的土著人,还教会他们简单的算术。这个扎着两股粗麻花辫的东方女人,用一颗单纯而善良的心将她的快乐四处传递,在一个又一个善意的言行背后收获了尊重和拥戴。在沙哈拉威人的眼中,她无所不能,像带着某种神秘的巫术,虽然那只不过是简单的阿司匹林所带来的效果,却深深地折服了沙哈拉威的每一个善良居民,在他们眼中,三毛是一个来自东方的公主,肯放下身段给人教课、治病、写信、种种资助……甚至让人想起救世主耶稣。
三毛在当地人真诚的眼神中获得了自信,她再次感觉自己是一个被需要的人。在撒哈拉这片人口稀少的土地上,寂寞的心灵需要慰藉,她的博爱则是沙漠阳光下绽放的百合,展露出万种风情。这期间她也交了不少真诚的沙哈拉威人朋友,邻居罕地,和他的儿子巴新、女儿姑卡,年老的罕地曾为她识别毒咒,请来山栋施法,救了她一命。巴新到沙漠里卖水,一路给三毛当翻译,扛照相器材,还有杂货店管店沙仑、财主的弟弟阿里……当然,还有年轻艳丽的蜜娜,曾经一度被荷西的英俊吸引,想成为他的小妾。
三毛为自己能够融入这个固执的民族而骄傲,似乎撒哈拉汹涌而漫漫的黄沙已经被她征服,她所仰望的炎热天空中多了一丝平静和安定,金色的沙粒在她眼中如同水晶般透明和璀璨,撒哈拉一夜之间变得遍地黄金,流连忘返。她在拥戴中得到了更多的游历,看见了邻居家中的女眷掩在面纱下面那惊艳的容貌,在得知当地男人跪着小便的时候忍不住哈哈大笑。荷西去工作的时候,三毛无事可做,于是扛着她的相机游走风情,把寂寞寄托在山水之间。
这样的生活是快乐的,爱情和信仰成了三毛生活中的全部,充实了她的生命,她的灵感又开始如同泉水一般叮咚作响,流畅地从湿润的指尖溢出。荷西不在的那些夜晚,她时常仰头直视透明的屋顶,看见星星调皮地闪耀,光芒明明灭灭,宛如她忽然灵动的心思,她将白日的见闻一一记载在文稿中,构建了许多奇趣的故事。可以说这段时期的三毛是人生最为开朗和活泼的时期,她惊喜地感觉到自己与以往的不同,按捺不住地在作品里留下了幽默和风趣,后来编辑成集的《撒哈拉的故事》一度使得千万读者在捧腹大笑中留下了异域风情的深刻印象。也就是这一时期,她不再用“陈平”的真名写作,而是想到要给自己起一个新的名字,她惊喜地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应该叫做“三毛”。
1974年5月,三毛在沙漠写了第一篇作品——《中国饭店》(后改名为《沙漠中的饭店》)。作品的内容很普通,写她给荷西煮饭的故事。然而故事中她与荷西用恩爱缠绵的情谊战胜万难的情节,为她在数万台北人的心目中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天地,她忠实的读者们就是从这本书开始认识了三毛。
继《沙漠中的饭店》之后,她又陆续写下了《结婚记》《悬壶济世》《娃娃新娘》《荒山之夜》《沙漠观浴记》《爱的寻求》《芳邻》《素人渔夫》《死果》《天梯》《白手成家》等。沙漠中那些难熬的夜晚,她总是由一支笔陪伴着,在荷西的背影中写下一个又一个奇异的故事,生动地记载了沙漠中奇特的风土人情。《娃娃新娘》中刚刚十岁就要出嫁的姑卡,《沙漠观浴记》中当地人奇特的清洗肠子和其间放声大唱的场景,《荒山之夜》里她与荷西躲避西班牙军人盗得树种的紧张片段,《素人渔夫》中她与调戏荷西的性感“娣娣”拳脚过招的形象,无不深深吸引了当时广大青年女性的眼光,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76年,《撒哈拉的故事》由台湾皇冠出版社出版。此后,该书不断再版,共出了三十七版。它是三毛的第一部文学集子,也是她众多文集中再版次数最多的一本。
三毛的每一次成长和蜕变都与经历有关,此时的她比此前的任何时刻都要快乐和清醒,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生也进入到一个相对轻松的状态,她曾戏谑过“三毛”的意义为作品的价钱,希望这些无关人生哲学的作品能够给人带来轻松和欢乐。当时的三毛并不知道,这样一个简单而轻巧的名字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名字,因为用易经来论它五行俱全,蕴含了乾坤造化,是一个会带来好运的名字。三毛在乾坤相助下行笔如神,一口气写下了很多经典的作品,后来被人称作“沙漠文学”。
“沙漠文学”一改“雨季文学”的叙事风格,从大段阴郁的心理描写转变成轻松的叙事笔调,里面描述的荷西憨厚诚实,迂腐却常常与三毛一同犯神经质,里面的三毛开朗而热烈,是一个快乐而简单幸福的小妇人。如果单纯从她这一时期的文字中探求,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她曾经自杀过两次,也不会想到在她今后的人生中,还会去自杀,并终归因此而终结了年轻的生命。
《撒哈拉的故事》风靡了台湾文坛。它受到了广大读者,尤其是青年女性读者的热烈欢迎,轰动一时。从此,三毛成为台湾著名的女作家。同时,三毛本人,也成为千百万青少年狂热崇拜的“青春偶像”。
三毛成名了,少年美梦成真。为三毛操碎了心的母亲缪进兰,满怀喜悦地给女儿写信,告诉女儿她在台湾成名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