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书包,挽着裤腿,你站在有些寒意的溪水里,朝站在溪边的孩子挥了挥手:来,孩子们,让我背你们过河。
说着,你弯下腰去背起一个孩子,朝溪的那岸走去,趟过没有桥的季节。
雨后的夕阳,拉着悠长的哨音悄然沉落,而远来的风,热情穿行在溪的这岸与那岸之间,将你飘动的红纱巾吹成一团燃烧的火!
雪信
冬之将至,雪就匆匆来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落满山村,落满山村通向远方的那条小路。
雪越落越大,雪越落越厚,通向远方的路断了,使远方显得更加寂寞空旷。倚望窗口,雪还在静静地落,落的还有我爱的忧伤。
是的,我属于你。
属于你三月萌动的相思,属于你五月悄悄的絮语,属于你七月涌动的激情,属于你九月含苞的秘密,属于你十一月压抑的渴望,然而,我要告诉你,我也属于山村小学那盏昏黄的油灯;属于那座用土砖和山石垒砌的讲台,以及那四十五双和红领巾一样燃烧的目光!
收到你的来信时,天巳下雪了,刚落的雪,加深了冷,落在你寄来的一纸调令上。
只惜邮路断了,我没法给你复信,好在雪花还在静静地飘落,我便只好借雪花遥作信笺,寄往你居住的但不属于我的那座县城,我想,雪花会给你捎去我一个山村女教师的心思。
补
阳光,
顺着山路漫过来了,漫进你的窗子,化作一根长长的线,系在针上,捏在你的一只手上,
而另一只手,轻轻托起一个孩子挂破的衣衫。
孩子默默地低着头。
这个曾经顽皮地逗你哭红了眼睛的孩子,此刻默默地低着头默不作声。孩子不明白,你慈祥的有着双眼皮好看的亮晶晶的大眼睛怎么有那么大的震慑力呢,望一眼也会使人惴惴不安。
你也默不作声,只把针儿纽在孩子的衣服上,没等你把孩子挂破的衣服补好,密密的针脚,扎得一朵朵汨花模糊了孩子的眼睛。是的,从孩子低垂的眼睛,还用得着明说么,你甚至有点后悔当初,不该用教鞭大声呵斥这个顽皮地逗你哭红眼睛的孩子。
孩子笑了。
不一会儿,孩子穿着补好的衣服,朝你挥了挥手,然后逃也似的走了,走向他刚刚偷摘橘柑踩塌篱笆的果园。
呵,他也要用针,去缝补果园篱笆的伤口。
新月
呵,叮咛叮……上课的铃声响了。
操埸旁,教室外,一排排放学后割草、砍柴、拾荒用的镰刀、背篓、竹耙在清脆的铃声里静静安睡。刚才还是山雀般叫嚷喧闹的教室,也在清脆的铃声里安静下来,静得像一汪静谧的湖。
就在这个时候,应着晨风的邀请,你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
站在讲台上,是什么召唤使你如此激动呢?这不,在你眼里是什么在闪光,在你的血管里是什么奔流不息?!就在窗外枝头的小鸟抖翅飞向远天,一粒大颗的清露从叶尖上无声地滑落的时候,你抬起头来,看见讲台下那一双双晶亮的闪着渴望光芒的眼睛……
是呀,那一双双晶亮的闪着渴望的眼睛,不是一颗颗璀璨的星星么,正渴望期待着智慧与知识的月光爱抚呵!
种子
布谷,布谷,播种,播种。
布谷鸟的歌,一声声,一声声,在山野里欢快地飘荡,醉了山间一层层梯田,也醉了山村小学教室里一片新翻的土地,那弥漫着阳光、潮润与芬芳的土地呵!
土地的欲望是你的欲望么?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
应着布谷鸟的歌声,你的手挥动着,富有节奏而有韵律。随着你的节奏和韵律,那智慧的文字,那呕心沥血的语言,像一颗颗种子纷纷扬扬洒落,播下一粒粒期待、一颗颗希望……
种子,是生命的繁衍呵,播下什么样的种子,就会有什么样的收获。
是的,你也是一粒种子,一粒饱满而沉甸的种子,种在山里人心中那最温柔的部位,以一株最朴素的植物生长着,枝枝叶叶都溢满对山里孩子浑厚的爱,根根蔓蔓都流淌着对这一片贫瘠土地的诚挚的情。
风,掀起那粉红的窗帘
昏黄的心事透不出一缕光线,陷于层层漾动的晕眩,风纤纤之手叩响一种流韵,轻轻掀起那粉红的窗帘。
风呵,看见了什么风景?
又是这个时候,几声狗吠,吠得山村的夜又深又静。
你再一次转过身来,爱抚的目光抚过孩子匀静的呼吸,当孩子朦胧的呓语在嘴角泛起迷离的笑意,你也迷离地笑了,然后剪亮灯花,又伏在灯下。
你知道,从目不识丁到识文辨义,从加减乘除到公式定律,从愚昧无知到知书达理,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漫长的路上,你的工作就是启蒙填基啊!
倏忽,晚来的风掀起那粉红的窗帘,你抬起头,望见月牙如钩挂在天边。
如钩的月牙,勾起你长长的思念、殷殷的期许,你转过身来,深情地望了望睡在摇篮里的儿子,然后剪亮灯花,又伏在灯下,将自已关在一片宁静里,好让敏捷的才思沿着那无数责任驱动的笔,在备课笔记本上,尽情挥洒……
几声犬吠,吠得山村的夜又静又深。
坐在黑暗中,独守孤灯,且和燃烧的灯火一起燃烧,辉映那扇粉红色的窗帘。
妈妈,让我依在你的身边
妈妈,让我坐在你的身边,坐在灯火、课本、作业本旁边。
你听,妈妈,窗外的蝈蝈在唱歌哩,是它妈妈教它唱的吧,妈妈,我好想好想唱歌,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你怎么不教我唱歌呢!
呵,记起来了,妈妈,你不是说爸爸要回家吗,爸爸的部队离我们家多远呀,爸爸走了好久好久吧,我怎么记不得他的模样了。
妈妈,我在跟你说话哩,你听见没有?
什么,你的笔尖沙沙地响,是在跟大哥哥大姐姐的作业本说话吧?!
你看,那有些昏暗的灯光泡都熬红了眼睛,妈妈,你的眼睛没熬红么?呵,月亮从夜的一角偷偷地走进山村的梦乡,妈妈,可你还是背着身子、朝着灯火,迟迟不肯走进我的梦里……
真叫人嫉妒,我嫉妒你的那四十五个孩子。
妈妈就让我依在灯火、课本、作业本旁边,依在你的身边,陪伴着你!
寄给妈妈的信
是的,妈妈,我是背着把吉他几本诗集来到这山村小学的,谁知迎接我的是翻过的一道山坎又一道山坎、没有电灯没有音乐的星空,以及乡亲们那么多激动颤抖的大手帮我盖起的一座小小的空寂的茅屋。
那夜,我真想给你写封信,但我没写,我怕把山村苦涩的风寄给你拉长你的思念呵!
是鲜花和掌声把我送上讲台。
当我有生第一次看见山里的孩子们在阳光下打开课本,将人类的文明结晶吟成歌时,一种神圣的情感就涌上心头。那一刻我真恨不得用知识的聪慧和我女性青春的热血,去涤除那些孩子们的目光中的愚昧以及从牛背上山坡上滚出的野性……
妈妈,这时,也只有这时我才懂得,选择就意味着献身!
你是一棵树
在土地一样沃黑的黑板前站着。
你是一棵树,一棵葱郁的树呵!许是为了持久的站立,许是为了长青的枝头枝繁叶茂,你的脚底长出锋利的根须,深入沃黑的土里。
这不,血,溶着土地营养的血,自你的脚下升起,鲜亮了你满树的叶子。
那叶子,那富有光泽的叶子,是你富有光泽的语言么,招来最美的阳光和雨露,孕育你枝头的果子。
一到秋天,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用阳光轻轻梳理自己丰满的羽毛之后,衔着你满树的果子飞了。望着那远飞的小鸟,你流泪了。
小鸟飞了,树不能飞,树只能站立,于是,泪又流进了沃黑的泥土。
家访
几株花树冷峭地立在路边。
刚下过雨。路有些泥泞,泥泞的路上,散落着几朵浅蓝浅蓝的花。你轻轻踩过这些浅蓝浅蓝的花瓣,想着浅蓝浅蓝的心思。
一列新生的小鸟从天空欢叫着飞过。雨后的天空,明亮得感人肺腑。
你停下步来,望着不远处,一个小女孩在山地边打着猪草,那曾经背着书包的稚嫩的肩背着个小背篓。水竹背篓上,还别着几朵浅蓝浅蓝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