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又生的记忆呵,能忘记吗,那年四月五日,天安门广场,你说,当你含着热泪听我站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下热泪纵横地朗诵我的献辞时,你就一见钟情的爱上了我……
告别,你不敢上前握我的手,只用含泪的双眼默默望我。我没有走上前去,只是转身走时说不清是什么使我泪水如注。
花又开了。
花开花落都是召唤。我在远远的一方呼唤你,你在远远的一方呼唤我,当你的信穿过风雨随着飘落的雪花飞进我的哨所,我的热吻融化了你的信纸上的冷泪却融不化窗外的雪花……
想着不可预知的明天,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你。
3
又一个春天来了。
春天的阳光真好,北京春天的阳光真好,许是应着阳光的邀请,我们相逢在北京,相逢在回音壁前。
抖落北国的风雪,我带着风雪漂洗浸染的坚毅和剽悍走向你,你呢,携着南国的春风,你仅只是带来少女的温柔吗?
你没有回答,只是将你秀美的耳朵贴近回音壁。那里贮着你的心思还是你的秘密?
一种原始的情歌翱然而至,我走近回音壁前,怀着惊喜与向往,轻轻地从心里发出深切的呼唤。
风在倾听,云在倾听。
突然,你惊叫起来,也连声呼喊:你好,北京,我爱你!
然后,你迎向我,浑身散发着青春的光芒,丰满欲滴地扑进我的怀里,将耳朵贴近我的胸膛……
呵,我二十二岁的胸膛,也是一座回间壁吗?!
圆明园遗址
1
我在书里读过你,也在电影里见过你,尽管你早已成为一部历史,可我还是看你来了。
来看你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许是怕我伤心,昨夜陡来一场大雪,厚厚地欲将你深深复盖。雪呵,皑皑白雪啊,盖得住残垣、断石、瓦砾、废墟,盖得住烟痕、火印、惨白、暗黑,能盖得住一段历史的遗言么?那场大火,那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呵,给一个民族烙下了太深太深凝着火的记忆……
本不想用我锋利的手指戳痛结痂的一八六零,当我抬起头来,只见厚厚的雪地里长长短短的残柱歪歪斜斜地支撑着一轮雪后的残阳。
那残阳,就仿佛是一个永劫不复的伤口滴出的一滴凝重的血!
2
石柱低垂着头,我也低垂着头。
无主的云絮默然于天空,渐暗渐,悠悠而去。
而我却一步一步,踟蹰夕照里,走近一个颓败的残破、荒疏的梦的世界。
空气凝重而低沉,阴冷的风从瓦砾、废墟与残石的记忆中窜来,冷漠而尖励。
我不由轻轻地贴紧石柱,触摸的不只是石的冰凉、石的缄默呵,也许冥冥中更多的是叹息与悲哀……
逝去的就让它逝远么?拨开草丛,我从瓦砾堆里拣起一枚焦黑的石子,捡起一段浓缩的历史捧在手上,顿觉浑身热了起来。
我想,定是那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此刻烧沸了我周身的热血!
3
朋友,帮我打开照相机的快门,张开镜头吧,就让我站在这片废墟上,和那些残拱断柱一起照一张合影。
不是为了纪念到此一游呵!我是来观瞻那些被那场大火洗劫之后留下的超世绝俗之艺术精华的碎片,寻找当年那飞檐画栋曲廊所散落的绚丽华美与智慧,领略那气势恢宏匠心独运与非凡的灵气的,然而,当我面对劫贼肆意蹂躏抢劫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罪恶,除了愤慨,更多的还是感叹与悲哀……
倒下了,曾经是威严神圣的倒下了;残败了,曾经是至宝至贵的残败了。似曾有人提议重新修复这“圆而人神,明而普照”的皇园,可能修复那倒下的至高至上的民族尊严、那烙上耻辱印记的残败吗?
留一个滴血的伤口,留一处火烙的记忆,也许就留下了历史馈赠给我们的一笔原本巨大的精神财富呵!
1979.2.匆草.北京.
1993.1.再改.武汉.
延安之光
延安
有河自宝塔山下潺潺流过。
这有些浑黄的延河水,经过女高音的金桑子一过滤,便清清亮亮地潺潺流远,潺潺流远的河水和潺潺流远的歌声,如同新启的陈年老酒,
醉了一代一代人。
从这里走出的一代人,早已走进历史教科书里,而当年那些平凡的地址,诸如杨家岭、枣园、凤凰山、清凉山、桥儿沟、南泥湾……如今在旅游图上神奇起来,在这些质朴的风景背后,导游小姐不经意中随便一说,便是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传说和故事。
曾在一部书里的插图上,我曾仔细打量过这座小城,如今这座小城已有不少现代派建筑,巍峨地屹立在阳光下。不远的崖畔上,一孔孔土窑洞,空旷得有些寂寞,
只有那盏油灯,作为窑洞的一种默契,注释那一段岁月。
许多人来了,又走了,在这里留下了一些号码不同、深浅不一的脚印。
有人来这里游览;
有人来这里朝圣。
延河
车刚停稳。跳下车来,迎着五月的阳光,我朝延河走去。
啊,延河!这流经陕北高原的河,多少回流在我的梦里、流在我的歌里、流在我的向往里……
此刻,当我站在这条举世瞩目的河边,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子捧起一捧浑黄的河水……
我思绪的流向就是河的流向。
是的,延河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壮观,浑黄的河水在五月的阳光里蒸腾起蒙蒙的水雾,就仿佛从远处飘来的历史烟云,不是么,当它曲曲折折流来又曲曲折折流向远方的时候,我听见它在向我喃喃细语叙说——
清凉山下晨钟暮鼓里激荡的歌声,
凤凰山麓窖洞里土生土长的哲学,
桥儿沟里《兄妹开荒》播种的故事,
南泥湾那拿枪的手点燃烧荒的篝火,
枣园深处夜里亮如北斗的那一盏灯火,
一个牧羊人站在山坡仰望着东方太阳升起时轻声哼出而后唱彻大河上下长城内外的那一曲信天游,
以及那位从韶山冲走来的湖南汉子在河畔留下的深深的脚印……
河的流向就是我思绪的流向。
骤然,水声渗透我的肌肤,我的心跳得厉害了,血也加快了流动,一种不能平静、不能抑制的激情在胸中荡起……
莫非我浑身流淌的血液,与这条流经陕北高原曾经使历史失血的河有关?!
凝望宝塔山
夜,五月的延安夜,已有些深了。
我和一个诗人,倚着迷人的宁静,站在延河桥上,望着夜的延安满城灯火。
清凉山、凤凰山,灯的峰岭;王家坪、桥儿沟,灯的峡谷;当我昂首遥向北斗星时,只见星光下一座宝塔巍峨屹立在延河岸边。
烽火、硝烟、鼓角、军号……饮马河边,远去的马蹄声伴着延河的涛声在我耳畔如歌如泣;
红旗、鲜花、欢声、笑语……起舞塔下,几多岁月推敲的故事走进历史教科书里我读着依然如昨天一样年轻;
…………
凝望宝塔山,久久。
宝塔山啊,你是沉沉黑夜里一句辉煌的感叹,还是风雨里一座永不坍塌的箴言立在中国革命的近代史里。
同行的诗人对我说:延安的地形就仿佛是一条船,宝塔山就像是一根桅杆,高高屹立在延安这艘巨大的航船上,正驾着光的羽翼、梦的翅膀,驶向明天……
旗帜
——写在党的七大会址
走远了,该走的都已走远了,就是当年那激情与掌声也已走进历史教科书里。当我从历史教科书里走出,和五月的阳光一起走进这座石头砌成的大礼堂,最先牵动我的视线的,是和阳光一道闪亮的一行标语,以及风摇动的一面面旗帜。
走上前去,站在旗下,我向一面面旗帜行庄严的注目礼!
飘在我目光深处的旗帜啊,猎猎飘动,猎猎拂动我的思绪。
我想起最初,或许是一件带血的衣衫,高挑在竹竿上,便成了一面旗帜,在风的引领下,猎猎飘展成呼喊与号角,便有很多受苦受难的穷人拿起镰刀、斧头,举起大刀、长矛,为旗帜倒下或者站起……
那时的旗帜啊,总是在某一个山峰或被一只百劫不灭的信念的手高高擎起,招展着一种伟大而永恒的真谛和精神!
突然,一阵歌声打断我的思绪。
这时,一群少先队员走了进来,他们列队站在一面面旗帜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面面旗帜,静静听讲解员讲起那血与火的岁月,讲关于血与火冶铸的旗帜。
我也和孩子们站在一起,静静听着,任旗帜轻轻拍打我的脸颊,我在想,是谁将一面面旗帜裁成一块块三角形,系在少先队员的脖子上,系在毛泽东的子孙们的脖子上呢?
窖洞
一座一座窑洞,镶嵌在黄土坡上。
阳光下,我抬眼细细打量着一座座洞开的窑洞。有人说,窑洞是延安的一种很美的人文符号,而我说,窑洞是延安的一种表情,纯净、质朴而神秘。
正因为如此,我千里迢迢来访窑洞。
窑洞,袒露着灵魂迎接我。当一股泥土味散发着芳香扑面而来,我似闻到掺和着泥土味麦粒芳香的气息。
其实,窑洞是黄土坡上温暖的巢。如今窑洞空空,那些从这温暖的巢里飞出的鸟儿呢?
在一堵被煤油灯熏黑的窖壁前,我站住了。我看见一张简陋的书桌上,陈列着一盏煤油灯、一方砚台、一把镇纸、一支毛笔,书桌旁空着一张简陋的木椅……
骤然,我投在窖壁上的思绪复又弹回。
我也是一只鸟,但我不会栖息在这里,我来访只是想寻找那些曾经胎动在窖洞里,亦如胎动在母腹中的光明的故事、悲壮的传说,让这些有着泥土和麦粒气息的故事和传说营养自己。
小米
初来延安,主人特地安排我们吃一顿小米饭。
热腾腾的小米饭,热腾腾的南瓜汤,捧在手上,吃在口里,小米的颜,南瓜的香甜,还有一种滚烫的东西,使我吃得回肠荡气,心灵发热,激动与感动的泪水潸然而落。
吃着小米,谁不感念它曾饱满而睿智地喂养了革命。
当然,来到延安,吃着小米饭,除了感念之外,我更注重品味着当年在这块黄土地上,革命先辈们在那苦难的岁月里刀耕火种的传奇经历,以及咀嚼小米与那些平凡的步枪们,经过那位来自韶山冲一个农民的儿子精心运筹结成一对后对于延安、对于中国、对于人类生存的意义……
是的,吃着延安的小米饭,你便无法忘记小米!
咏雪
南方没有这么大的雪,也没有这么凛冽的风。
这是北国,一位从南方走了二万五千里路走来的湖南汉子,此时站在北国的雪塬上,静静谛听白雪落地默默的喁语,静静体验戎马倥偬之后难得的轻松。
雪在纷纷扬扬,离他很近。
历史莽莽苍苍,离他很远。
是呵,历史在远远的另一端注目着他,看他在走过二万五千里路之后,又将怎样拾起扎着绑腿的脚,在长城内外、大河上下,穿过雪地抵达冬的深处,抵达春的前沿……
雪花纷纷扬扬,他的思绪也纷纷扬扬。
风似乎没有刚才凛冽,在不远的地方垂下会思想的头颅,在作遥远的独白,而他遥向历史深处的豪情里,有一种气冲霄汉的冲动。
于是,这位湖南汉子用纵览天下的目光,指点江山,轻轻吟诵起来,一种清晰可亲的湘音激荡中国的天空:
北国风光……
井
1
轻轻步人会址。
我景仰而又有点惊奇的目光似在寻找什么,只见几张方桌、几十条长板凳,显露出木质的本色,就像窗外的黄土地一样朴朴素素简简单单。
人去楼空,留下静肃,让后来者阅读。
不知当年谁坐在这条板凳上,我挑了一条离那张大方桌近一点的位置的木凳坐下,就仿佛置身当年的座谈会上,一股浓烈的烟草味从方桌那边飘来,间或又响起一阵开怀的笑声,我看见蓄着长发的毛泽东站在那张大方桌前,扬起手臂,似在说——
“我们今天开会,就是要使文艺很好地成为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作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帮助人民同心同德地和敌人作斗争。”
故园八千里,风雨五十年,无论是岁月风雨的鞭打还是时间距离长剑的砍削都无法阻拦和切断这个声音。
这是真理的声音啊!
2
走出会址,不远处的柳阴下,蹲着一眼辘轳水井。
站在石砌的井台上,我俯身朝井里望去,只见井底的泉水平平静静,就如幽邃的天空,映照着柳叶空隙筛下的阳光,斑斑驳驳,投我以斑斑驳驳的微笑。
是谁挖了这口水井呢?
不等我的思绪沿着长长的井绳沉进井底,一个声音从五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传来,响在我的耳边——
“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源泉。”
我含情脉脉地望着那深不可测的井水,井,在我的眼里,便衍化为一种内涵深刻而丰富的象征。
我来延安,沿着老一辈革命文艺工作者的足迹,来到当年延安文艺座谈会的会址,干渴的心事,渴求这气脉深沉的井水滋润……
于是,我摇动辘轳,忙着在井里汲水。
题一张照片
阳光真好。
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二年的阳光真好,明丽、灿烂,将毛泽东高大的身影投在陕北的黄土地上,将他富有诗意又带着辣味的湘音投在黄土地上,使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二年的延安,站在一张朴实简陋的方凳前,站成一座讲坛。
也许刚呷过一口水,一只普通的军用搪瓷杯子搁在凳上。
那搪瓷杯子里盛着的是清清的延河水吗?不,还有毛泽东滔滔不绝智慧的源泉,此刻,正流进干渴的黄土地,流进干渴的心田……
习惯站着讲话。调查研究分析之后,一切都了如指掌,不知是细数当前的战争形势,对比敌我双方力量的消长,还是从战略的高度,梳理一个政党的作风?
我猜不出。
只有那条打着补丁的裤子,告诉我一个共产党人朴素的作风、俭朴的典范。
阳光真好。
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二年的阳光真好,当我站在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二年延安的阳光下,默读这帧似乎有些发黄的照片,
我景仰而深邃的目光,穿过历史,撞得阳光丁当作响。
挥手之间
中国向何处去?
一九四五年八月,中国面临着两种命运、两种前途,就在这两种命运、两种前途决定胜败的严重时刻,你以民族与国家的利益为重,置个人安危于度外,又一次举起了你的巨手。
那是怎样的一双巨手啊!
就是这双手,擎一把油纸伞,在去安源泥泞的山路上,给多雨的中国撑起一方晴空;
就是这双手,从《共产党宣言》里盗来火种,在一个沉闷而有些燥热的秋夜,点燃火把点燃秋收起义的烽烟;
就是这双手,牵一匹瘦削的战马,伫立在血雾弥漫的遵义城头,为一支穿着草鞋打着绑腿的军队,指引通向远方的坦途;
就是这双手,在一张军用地图上指指点点,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那面不可一世挂在刺刀上的膏药旗颓然地低垂着头;
就是这双手,如今又以正义与力量,硬是把那双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秃手按倒在谈判桌上……
举起来了,举起来了,等举过头顶,你忽然用力一挥!
就在你挥手之间,“重庆谈判”四个字便庄严地走进历史教科书,去诠释一页中国近代史。
火
谁把窗外呼啸的北风劈成一片一片塞进火盆,骤然,火盆的火种在黑暗与寒冷中腾跃,并以血的形式燃烧。
燃烧,是火的生命。自从人类从两块石头的撞击中找到了火之后,火燃烧生命的精华灿烂着自己,又以灿烂的生命去温暖别人,更是无畏的自由之鲜红的象征。
这是延安的一个冬夜,风雪肆虐地拍打着凤凰山麓的一孔窑洞,毛泽东啊,你打着补丁的棉衣棉裤经得起这风雪寒冷的侵袭么?
你需要火,帮你在又黑又冷的冬夜里沉思。
于是,你以一个农民的儿子的诚实和一个思想家的睿智,在与马克思们作了一次又一次深入浅出的对话之后,便急着用一根尖细的针尖挑起一节灯花,把中国社会的各种矛盾现状摊在案头,然后,你用你凝着生命热情的朴素的思想之火,点燃中国那颗因流血而暗淡的太阳……
油灯
夜色苍茫,苍茫的夜深得像无底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