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战阵已经展开。五百士兵，列成了一座方阵。这座方阵，稳稳地扎在桥的前方。面前是数万士兵的冲杀，然而这个只有五百人的方阵，却是凛然不动！
刀光。剑影。箭雨。喊杀声都已经不闻。
那边只有一个女子，一个让天地黯然失色的女子！
那个女子，身影飘飞，纵横来回，每一个起落，都要杀了数人。
那身影过处，面前的敌兵，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却是指挥将官大声命令，才让士兵们站定，鼓足勇气，继续攻击那个女子！
那身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舞蹈……然而，现在，对方的人马，实在太多！
五百士兵，人数渐渐稀少。那个女子，身影不再灵动。司徒长风知道，那个女子，身上或者已经带了伤……
有敌兵嗷嗷叫着，杀了两个守桥的士兵，就从这个空子里，挤上了桥！
又有数百个敌兵大声呼喝着，连成一串，冲上来，要跟着那个率先上桥的士兵互相接应！
有守桥士兵大声叫着，要将这些士兵赶下桥去……然而，这些士兵，人数实在太少！
桥……已经守不住了！
终于，最后一个士兵，冲过了桥！
而那冲上来的敌兵，距离桥的这边，也不过十来丈路！
司徒长风知道，决断的时候到了。转过头，对皇帝厉声道：“皇上，请您……赶紧走！”
是的，河流可以阻挡对方一阵子，却是阻拦不了多长的时间。对方可以绕路，也可以纵马进河，或者能横渡！
时间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朕……”东门遥越的的嘴唇咬出了血，但是他却说不出第二句话。
他知道自己应该走了，否则，再拖延下去，叶纤雪的牺牲就白费！
转头……他不能看司徒长风断桥，他不能看叶纤雪的死亡……在转身的一刹那，他回头再度看了一眼。
最后一眼。
那边已经没有多少活着的皇家士兵了，那个女子的身子也有些摇摇晃晃。这时候，东门遥越的目光，对上了那个女子的目光。
隔着河流，看不清女子的脸面，却是清晰的看到了女子脸上的表情。
那是微笑，如皇后一般骄傲的微笑，那个微笑，熠熠生光。
那女子看着自己，伸手，在自己的嘴巴边上捂了一下——随后，她将手扬起，对着东门遥越，远远地，挥了一下。
那个动作似乎没有别的意思……
但是，东门遥越却是看懂了——那个女子，她……是在吻自己？
这是一个吻——尽管相隔很远。
这是一个吻——尽管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人做过类似的动作。
这是一个吻——在生死之际，东门遥越很自然的理解了这个动作的真正含义。
耳边听到了马匹们一齐用力的嘶鸣声，吱吱嘎嘎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马儿用力，拉下了桥板！
水，很快就将桥板给冲走了。
马儿再一齐用力。第二处桥板也撬松了，水，将桥板冲走了……桥，完全断了。
那嗷嗷叫着冲上来的第一个敌兵，收脚不及，“噗通”一声，掉进了河中！
河水汹涌，很快就将那个敌兵淹没了。紧跟着冲过来的几个敌兵，看着不行，只能跺脚，随即射几箭过来泄愤。只是这边的士兵早就有了准备，盾牌抵挡，那些箭镞根本没有用处。
东门遥越转头，厉声吩咐手下侍卫：“走！”
不再回头去看那个女子。
叶纤雪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这五百个人，都是好男儿呢……
只是，有战争就必定要有人牺牲。
看着桥那边站着的男子，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心绪。
这个男子，是世界上最无情的男子，却也是世界上，最多情的男子……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水，她伸手对着桥那边扬了扬，叫那个该死的皇帝，快走！
嗯……让皇帝泪眼朦胧的一个飞吻动作，其实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嗯，其实也不算美丽的误会。
有南宫世家的将领，冲上前来，厉声吩咐：“将那个将领拿下！”
一群士兵，呈半圆形，围了过来。只是因为叶纤雪刚才的表现，却是不敢太过靠近。
叶纤雪站定，微笑：“你拿得住我吗？”身子一偏，却是抢了一个士兵的武器在手。人也不动，抢来的武器，划出一道闪电，飞出！
“铎”的一声闷响，那个将领，猝不及防，竟然被这飞刀刺中！
翻身落马，被钉在了地上！
敌兵后退了一步，随即，有更多的人，冲上前来！
叶纤雪笑了一笑，转身，纵马，跳进了冰冷的河水。
留在最后的一批士兵，还未曾全数离开。
他们看见——那个战神，最后一刀，还将敌人的一个将领，钉在地上！
欢呼声响了起来——随即，欢呼声变成了惊呼声！
他们看见，那个战神，转身纵马，跳进了冰冷的河水！
在这场血战之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死亡线上挣扎过几回甚至几十回。这些人都见多了生死——可是在这一刹那之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泪流满颊……
东门遥越听见了后面的惊呼声。不用回头，不用打问，他就知道这惊呼声代表着什么。
心剧烈的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那个女子——直到现在，也不肯告诉他真正身份的女子……
死了吗？
他颤抖着问了一下自己。
可是，这时候，他又听到了欢呼声……那是真正的欢呼声！
发自内心的欢呼声！
再也忍不住，他回头……看不见，他纵马，回转！
司徒长风居然没有责怪他行动鲁莽，只是颤抖着手，指着河面！
河面之上，一个人头露出来——那是一个女子，头顶上是自己的头盔！
那女子，正踩水往这边游过来！
东门遥越大声叫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叫喊着什么……而这边，一群士兵已经将断桥时候用的绳索给甩过去，将那个女子拉上来！
叶纤雪站在东门遥越面前，居然还笑：“皇上，你真的很不好。你居然迟迟疑疑的不肯走……不是白白浪费我给你争取来的时间？”
东门遥越伸手搂住了叶纤雪。他还没有说话，叶纤雪已经将头一偏，很华丽的昏迷过去了。
一场大战，凝霜城那边七千士兵，只留下四千余人。而望楠城这边四千多士兵，一顿冲杀之后，剩下的已经不足三千人！
这样的损失……其实已经大出东门遥越意料。
损失这么少，与叶纤雪直接相关。如果不是叶纤雪……东门遥越不能想象事情的结果。
那个女子……东门遥越想着那个女子的形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幸好……那个女子还活着。
春日的阳光懒懒的照在花格窗子上，落在了那个女子的脸上。女子的脸上有几分苍白，只是脸上的笑容，依然是仪态万方。
那微笑，就像是镶嵌在女子脸上的一颗明珠。
她的声音，温柔的就像是外面的阳光：“皇上……消耗了您五百精兵，抱歉。”
“你……”东门遥越苦笑了一下，才说道，“如果没有你，我们能不能拦截住敌兵，还是未知之数。”
“皇上……这是感激吗？”叶纤雪微笑起来，眼睛里竟然有东门遥越所熟悉的讥诮，“皇上……可打算如何封赏民女？”
那眼睛里的讥诮真的很像一枚针。东门遥越迟疑了一下，凝视着面前的女子，终于将那句话问出了口：“叶姑娘……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叶纤雪迟疑了一下，随即淡笑道，“我是谁，这很重要吗？”
那淡淡的笑容是世界上最亲切最温和的笑容，但是那淡淡的笑容也是世界上最遥远最疏离的笑容。叶纤雪用那样的笑容告诉东门遥越：皇上，我们之间，距离很遥远。有些话，我不愿意告诉你。
那样的表情，等于是明白的拒绝了东门遥越。东门遥越的脸慢慢的转向苍白，又慢慢的转向通红。他盯着面前这个女子，这个斜卧在床榻上，风姿优雅的女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子。
这个女子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熟悉……连那含笑拒绝的神态，也是那样的熟悉。
那样的熟悉……如同祭天台上的那个笑容……
喉咙渐渐干哑起来，头脑中仅剩的一点理智终于被那个笑容打散：“你……不是叶纤雪……你不是……”他上前一步，将女子的手抓在手里，狠狠的抓着，像是要将女子的手捏进自己的掌心里：“你不是叶纤雪……你是……天舞，是不是？”
“我是……天舞？”叶纤雪的眉头挑了一挑，心也跳了一跳。他认出来了……毕竟这么多年来，我已经训练出了与天舞小姐一模一样的表情，一模一样的处事方法……除了隐藏在心底的倔强与骄傲之外，我与天舞毫无二致。更何况，当初在祭天台上的女子，根本就是我。
心跳了两跳，随即镇定下来。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天舞……您是说皇后么？难道……我与皇后的相貌，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