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江成急忙问道:“安南道怎么了?”
易凤歌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试着分析分析看。我所知道的讯息都是你带来的。”
孟江成皱起眉头,想了片刻,才道:“先生……我分析不出来。”
易凤歌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失望:“前些日子,有商人往安南道运送粮食,说安南道粮食非常贵,有利息可赚。是不是这样?”
孟江成才明白过来,说道:“我知道了,安南道不会缺少粮食!”
易凤歌道:“正是。安南道地方多雨,草木落地生根,只要会开垦,哪里种不起粮食?唯一解释,就是流民突然聚集安南道,或者是安南道有人囤积粮食。更何况,安南道总管杨景天,素来有些野心,我知道。”
孟江成声音已经兴奋的发颤:“是!杨景天造反,要进京,云阳县是必经道路……县令是召集民壮,护我家园!”
易凤歌忍不住微微一笑,却依稀想起了很多年前,很多少年到自己麾下时候的情景。孟夫人疾声道:“怎么办?……我们住在山上,不要紧吧?叛兵毕竟只是路过,没有时间上我们这里来抢劫吧……要不,老头子,我们都一起进山去躲两天,但是房子怎么办呢……”
孟连镇沉下脸,说道:“不能躲!”
孟夫人声音带着哭腔:“那怎么办?”
孟连镇道:“我们人人都躲起来,家园怎么办?”
孟江成也道:“婶娘当知。凡是叛兵,最缺乏的就是纪律,烧杀抢掠,凶残无比。因为叛贼首脑要叛乱,必须给跟从者足够的利益,否则……”他背书倒是一个好手。
孟夫人头脑昏昏的,也不知道怎么才好。
孟连镇笑了一笑,拍了拍夫人的脊背,笑道:“即使有叛军来,我云阳县也有好男儿。更何况,我们有易将军呢。”
“易将军……我还真将易将军忘记了……不过,易将军,你没有武功……”
凤歌轻轻笑:“易凤歌威名在外,即便手无缚鸡之力,也有威吓之功。”
孟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将孟夫人安顿好,易凤歌望着孟连镇与孟江成:“孟大夫,江成兵法武功未成,本不能这么快就上战场,然而事情仓促,也……”
“我知道。”孟连镇连连点头道,“江成素爱战场,即便有危险,也是自己的事情。何况今日乃为了护卫家园。”
易凤歌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是,我要他直接求见云阳县令,献上退敌之策……从今之后,就要他直接站在风口浪尖上。”
“先生,真的?”孟江成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真的?”
易凤歌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要太兴奋。”
孟连镇声音倒是冷静而持重:“为什么……易将军不自己去?云阳县令见到你,定然大为欢喜。”
易凤歌道:“孟神医,你以为,我若这样去,天下有几人不将我当做招摇撞骗之徒?何必浪费时间……现在的时间,哪里经得起浪费?”
山下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杨景天果然起兵造反了!一路之上,遇州破州,遇县拆县,所向竟然无敌!
乱兵还没有到,难民却是先到来了。一整个云阳县路上,都是拖儿挈女的难民,一脸上都是菜色。有经不起奔波的难民就这样倒毙在路边,一路上号哭声响成一片。
云阳县本土的居民也开始慌张。收拾东西,往北走的往北走,进山的进山。难民中有身强力壮的,就聚为盗贼,看见高门大户,不管有没有人,就先破门进去,该抢的就先抢了再说。一路之上,易凤歌已经看见几处残烟了,那是大户被难民抢了之后的凭据。
难民与盗贼,其实没有明显的分界线。生存的艰难将人身子里蕴藏着的恶都肆无忌惮的激发了出来,让这些看起来本来是该非常可怜的难民,成了云阳县的噩梦。
有抢劫就有战争。小规模的冲突引发了大规模的械斗,乡兵们到处奔忙。而大户人家也终于回过神来,发出重赏,召集人马护卫家园。自然,是自己的家园。
易凤歌走在路上,孟江成与张大黑护卫在身边。看见前面路边有一个面黄肌瘦的母亲抱着一个孩子牵着一个孩子,易凤歌心中蓦然一软,伸手从怀中摸出两个饼,递给那个母亲。那母亲千恩万谢,拉着孩子跪下来磕头,易凤歌拉住,那母亲也顾不得什么了,连忙就将饼子塞进两个孩子嘴巴里。易凤歌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神情,不由浮起一个微笑,与孟江成两人离开。
走了还没有两步,却听见后面有孩子凄厉的哭喊声,又听见那母亲的凄凉的叫声:“还给我,还给我!”
易凤歌铁青着脸,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年轻人已经将那母亲与孩子扑倒在地上,而那两块饼子,已经出现在他手里!他正将那块饼子塞进自己嘴巴里!
这样的情景,易凤歌已经见过多次。但是这一次,不知怎么,竟然觉得难以忍受!当下冷声对孟江成说道:“杀了!”
张大黑还没有反应过来,孟江成已经拔刀上前。他经过易凤歌两个月的调教,身手已经今非昔比。那年轻人虽然身强体壮,但是哪里是孟江成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人砍翻在地,鲜血流了一地,不过抽搐了片刻,就不再动了。
那母亲已经目瞪口呆,那孩子也吓得不敢哭泣,四只小小的眼睛里全是惊惶。路上的难民早已看见这里发生了械斗,都远远的逃避了开去。
孟江成在死尸上擦干了马刀,对那母亲说道:“这里有一块饼子,你再拿去吧!”那母亲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接了,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是磕头。却始终没有忘记要用自己的身子护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易凤歌看见孩子眼睛里的惊惶,心中不知怎么,略略升起了一丝悔意。征战多年,杀人无数,心肠早已冷硬如铁。今天却不知如何,微微叹息了一声,对孟江成点了点头,率先往前走去。孟江成见那母亲不接,不由有些气恼,见师父走远,也不与那母亲聒噪,当下将饼子往地上一扔,就追师父去了。
张大黑站在易凤歌身边,见易凤歌吩咐“杀了”,而孟江成也就遵照吩咐杀人,不由一颗心怦怦乱跳。他虽然身强力壮,却是憨厚淳朴,除了打猎之外没有杀过生。易凤歌扭过脸,对张大黑说道:“别怪我心狠。不以儆效尤,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要制止难民中的暴乱,只有以暴制暴。”
张大黑突然扭头跑向道路一边,哇哇呕吐起来。
三人快步来到城门口,看见城门口已经是一片黑压压的难民。城门口士兵们执戈而立,一片肃穆。门口贴着告示,有本县地保发具的进城凭证的,才准许进城。守城士兵一个一个验证过去,极其认真。难民人声嘈杂,但是不敢妄动。易凤歌松了一口气,说道:“云阳县治城有方。”排队进城。本地进城的人其实不多,易凤歌三人很快就过了城门。还没有走出两步,却听见难民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城?我们要进城!”
一个声音响起,立刻有附和的声音:“是,我们要进城!我们只要进城,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城?”
“城里有好吃的,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城?”
“我们听说朝廷发了三万担粮食给云阳县,让他来赈济我们……为啥不让我们进城?”
“那是朝廷的粮食,不是云阳县的!云阳县就这样吞没了我们的粮食!”
易凤歌忍不住冷笑。朝廷调派了粮食给云阳县赈济灾民?易凤歌不管国库,不知民政,但是想想也知道,朝廷打了这么些年仗,早已捉襟见肘,关之洲再好的能耐,能调派出三万担粮食这样的大手笔?明显,是谣言!有人制造这样的谣言,居心何在?
饿肚子的人总容易被煽动,立即有声音响了起来:“弟兄们,冲进城去,吃他娘的!”
“进城去,吃云阳县那王八蛋!”
“朝廷给我们的粮食,去吃回来!”
难民们开始挤搡起来,有些人开始往城门口冲了过去!
守门的士兵,明显没有经过战阵。要他们对难民开刀,明显有些迟疑。就这一迟疑之间,有几个难民已经冲过了城门,撒开脚丫子往城里跑去。
人都是盲从的动物!后面的大部难民也明显受到了鼓励,大家一起往城门涌来!守城的士兵虽然抡起了刀,砍翻了两个,然而见血却激发了难民的兽性。
手无寸铁的难民开始将守城士兵当作了敌人!饥饿的野兽是最可怕的,何况是一群饥饿的野兽!用头撞,用牙齿咬,用手抓,只有一个目标,我要进城!
士兵们手中有兵刃,可是禁不住人多!
“兄弟姐妹们……他们杀我们!他们杀我们的人!叛贼杀我们,他们也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