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可理喻的常威侯老爷!我笑了一下,说道:“常威侯爷,您弄错了。在下没有说常威侯的任何坏话——这些话都是圣人说的。”
“圣人说的?”常威侯再度大怒,跳将起来,厉声说道,“你说什么哄人的瞎话!哼哼,圣人才不会说这样的话呢……哼哼,老子经常去国子监逛,那些书生都说你这话大逆不道!你有胆子,敢……敢与天下的书生,来一个什么论道不?”
东方归一笑道:“杏坛论道。皇叔爷爷,您这是在帮玉同尘这厮呢还是打算修理他?这厮最擅长舌辩了,您这不是给他找了一个出名的机会?”
这边这样厮闹,边上的侍卫都过来了。大殿里面又有太监出来,提着公鸭嗓子问:“皇上问话,到底谁在喧哗?”
东方归一急忙笑着说道:“没什么,是皇叔爷爷不小心扭了一下腰,结果将大家都吓坏了……”
常威侯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只是盯着我,哼了一声说道:“小子,你胆子很大,敢不敢来参与我的杏坛论道?嗯,我会将全城的读书人都叫了来!”
看着常威侯这样拙劣的表演,心中已经有数。当下含笑道:“长辈有命,不敢不从。”
常威侯哼了一声,说道:“小子,你做事小心一点。祸从口出,你别给太子小子惹麻烦!”挣开了东方归一的拉扯,转身大摇大摆就去了。
看着常威侯的背影,默默有所思。沐辰下了台阶,将我引上大殿。
今天不是朝会的时候,人却很不少。大殿之上,至少有三四十人。看着这么多人,我先怔了一下。随即想起之前天娇送来的消息,不由心沉了一下。
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我也规规矩矩,跪下,行礼。却听见皇帝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免礼,平身。”
皇帝陛下的声音似乎有些嘶哑。我站起身来,抬起头。正与皇帝陛下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几个月不见,皇帝陛下似乎又衰老了许多。心再次微微一触,我低声叫道:“皇上。”
想不到我居然不合规矩的又叫了一句皇上,皇帝陛下明显的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笑道:“这几个月,你在边境,真苦了你了。”
我也万万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如此不合规矩的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样一句话,简直是家常了,现在却是正在大殿上。皇帝陛下大殿之上说出这样的言语,御史们会怎样上书且不说,史官记录下来,后世的人,说不定就将这些话当做笑谈。
皇帝陛下在大殿之上公开与我说这样的家常话,代表着什么?
皇帝陛下用一种几近chi裸裸的方式,向天下的臣子宣告:他认同玉同尘在边疆立下的功劳,他向天下公开宣告他对我的宠爱。
这样的宣告……触手摸去,心中一片温暖。注视着皇帝陛下,轻轻说道:“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皇上……臣有奏!”边上却站出来了一个大臣,声音僵硬,“臣欲弹劾一人!”看服侍品级,是一个御史。好不容易等到我这个正主到了京城,而且相逢在大殿上,这位御史,可是忍不住了。
皇帝陛下扫了那个大臣一眼,淡淡说道:“你且说来。”
那御史看了我一眼,说道:“臣要弹劾夏州将军玉同尘,身在边疆,擅自行动,为了几个逆贼,将数千官兵,置于险地!臣要弹劾夏州将军玉同尘,身为朝廷命官,却擅自发布大逆不道的言语,置君父于无地!”
皇帝陛下看了我一眼,说道:“玉子微,你可有话说?”
“回皇上。”我微笑,“臣记得,臣身上,还有一个招讨使的头衔。身为夏州将军,并且兼任这北方一路的招讨使,臣似乎应该有临机决断之权?”
我一句话落下,四周竟然是寂静无声!只看见陆望远的眼睛落在我身上,竟然有几分气恼与无奈。眼角的余光又看见,风宙的眼光落在我身上,眼神里有几分赞许。
因为生怕手握军权的臣子擅自行动导致变乱发生,所以自从前些年京城生变之后,朝廷在用兵方面,法度非常严格。凡是一千人以上的调度,都要经过兵部批准。如若事情紧急,那也要事后向兵部报备,否则就视同谋逆。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身在边境的招讨使,在边境战事发生的时候,就有临机派兵之权。
我派兵深入突厥内地,可以说是不合法度。因为那时节两国之间,已经没有战事发生。但是有一个关键,那就是天下几乎所有的臣子,都不认可朝廷与突厥之间已经和平共处了。
也就是说,现在两国之间的状态,还能说成是“战时”!
皇帝陛下眼睛落在那个御史脸上,点头说道:“御史的确有闻风奏事之权,然而不熟悉朝廷律法就闻风奏事,不免要寒了大臣之心。”
这话已经相当严厉了。那御史脸上冷汗涔涔落下,说道:“臣知道错了——然而玉同尘当众公开宣扬大逆不道的言语,置君父于无地,却是确实之事!他曾公开宣布,皇帝陛下与一众臣子,乃是为天下下贱之人服务的;天下下贱之人,才是天下主人!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与谋反何异?”
“与谋反何异”五个字落下来,四周就响起了抽冷气的声音!
自古以来,谋反就是大罪。被这样的大罪攀咬上了,不死也要褪层皮!
这样的大罪,作为被弹劾的人,按照规矩,我甚至不能自己帮自己辩解!
这才知道了对手的凶猛,对手竟然用这样的罪名,将我的嘴巴给堵上,让他们在大殿之上,自由自在的弹劾我!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伸手将自己的帽子与印绶取下,放置在一边,退开两步,说道:“臣听参。”
嘴里说话,心中却是郁闷无比。幸好这个谋反不谋反,却是要皇帝陛下来定罪的。有着皇帝陛下的宠爱,我却是不担心。只是在心中默默的将那张御史的脸给记住了。现在朝廷之上,我不认识的人太多了,等下一定要将他的名字给弄清楚。
那位御史话音落下,就又有御史站出来:“皇上——臣愿意与张大人一道具名弹劾玉同尘!玉同尘来到夏州,就竭尽收买人心之能事!不但将羞辱上任夏州将军的罪魁祸首轻轻放过,更是自己掏钱,请全城士兵大吃大喝!不但请全城士兵大吃大喝,并还公开宣告:玉同尘绝对不辜负任何一个小兵!”
那话音落下,我的心……再度咯噔了一下!
有一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事情,如果没有人提起,那全都是小事。如果有人带着赞赏的态度记载在史书之上,那这些事情,甚至是佳话。然而当有人一定要将这些事情套上“收买人心”的帽子的时候,这些事情就都能成为罪名!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岳飞的“莫须有”罪名之所以成立,支撑材料也就不过是这样的小事!
这些御史,这一回是很聪明了。这样的弹劾,并没有预先放在弹章之上,而是当面弹劾的时候再摆出来,让我根本来不及应对。
想到这里,我不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个陆望远陆相爷,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人都是陆望远安排的?眼角的余光又看见,那位陆相爷,眼睛又落在御史们那边的另外一个人身上——那是催促那第三个人,赶紧一起上来,痛打我这头落水狗?
然而,让我意外的是,那第三个御史,却是迟迟不愿意出来。陆望远的眼神有些急躁有些愤怒,但是——那人却始终做了缩头乌龟。
风宙看了四周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话。我知道,那是因为风行烈。风行烈现在在我属下,如果我谋反,风行烈就逃不开嫌疑。他是风行烈的父亲,在这样的场合,绝对不能帮我说话。如果开口了,反而多给人一个攻讦的把柄。
皇帝陛下笑了一下,说道:“玉同尘,你以为如何?”
四周响起了吸冷气的声音!就有御史的声音响起来:“皇上,此乃大罪,大殿之上,玉同尘并无自我辩护之权!这样问话,不合祖宗法度!请皇上收回问话!”
“方才张大人弹劾玉同尘的罪名,是公开宣扬大逆不道的言语,并非谋反。”皇帝陛下的声音很是寒冷,“公开宣扬大逆不道的言语,并非谋反之罪,玉同尘如何就不能进行自我辩解了?”
站在一边听参,心中本来是郁闷无比的。然而听见皇帝陛下这样一句话,心中——却是翻波涌浪!
是的,翻波涌浪。皇帝陛下竟然这样公开护着我!
这样公开护着我——他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作为皇帝,他应该爱江山胜过爱亲人才对——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将我放在了江山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