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含笑点头。又提笔,写道:“欲求见皇上与吴王,风特使请代为上奏。”手术之前,这两个人一定要见一面。几个人都知道我的意思——万一手术的时候就呜呼哀哉了,总有一些事情要交代一下的。
嗯,说句实话,其实我还很想趁这个机会求皇帝让我见见父母弟弟,只是那些很可能是奢望了。那个总是挂着鼻涕的李篁,那个鼻子不知好了没有。
风行烈跺脚道:“我现在就给你写奏折去!你放心,皇上是一定会见你的……可是,你没有嗓子就不能活了吗,一定要冒险?”
我苦笑了一下,也没有力气解释了。
风行烈道:“你要冒险,皇帝陛下还不见得肯让你冒险……我先派人将奏折送回京师,等皇上回话再做决断吧!”跺脚,带着三个御医走了。
这边人走了,那边蓝十三就进来了。站在我的床前看着我,好久才悠悠说道:“你的心,为什么怎么这么大呢?”
我咬了咬嘴唇,用口型说了一句:“对不起。”
蓝十三苦笑了一下,说道:“对不起?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只是担心的是……你对不起自己。这场险——你能不能不冒?其实不说话也没有什么,你有笔,有纸,依然可以说话……”
我看着蓝十三,眼神坚定的摇摇头。蓝十三苦笑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他。你为了他,一定要站在朝廷上,一定要能说话……有时候我真的想,我是不是该带着你,强行带着你,离开这里……”
我的心颤了一颤,随即摇摇头,用口型告诉他:“不。”蓝十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怎样,你与吴王……不合适。欧阳十二正在找你的母亲,等找到了你的母亲,我们再告诉你……在找到你母亲之前,答应我,不要与吴王交往,特别是……别将你的心给他……”
这个蓝十三——说什么话!我不觉恼怒起来,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蓝十三站着,没有离开,半日才说道:“你要去见吴王,我要呆在旁边。”
心软了一下,我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依然没有说出声音来。
……
听闻了消息,欧阳毅与林子陌来过,似乎要劝阻,却没有其他的话。东门来过,深深叹气,说道:“你要冒这场险,也不能拦着你……记住,到京师之后事事小心,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笑了,指了指边上的纸笔。香墨递了过来,我写道:“有东门在手,何愁天下不平?”
东门飘雪哈哈大笑,说道:“希望事情顺利。”
御医来了,其他大夫就全都给赶跑了。五天之后,皇上的圣旨再次下来,这次还有一起来的一辆豪华马车还有一百多个御林军。皇帝的意思,是皇宫之中药物比较齐全,器械也比较齐备,就吩咐风行烈率着御林军直接将我带回京师。
香墨与秋如意还有蓝十三自然是一起同行,东门也通过江上舟传递消息,说:“到京师之后相见。”而林子陌虽然也想早些进京赴试,但是身上的伤还没有全好,也就不与我们一起上路了。欧阳毅就与林子陌同行,约定明年春天京师相见。
这日,秋如意用雪白的貂皮大氅将我包裹好,扶着我出了旅店。我笑了笑,香墨急忙说道:“多穿一点总是不会错的,外面风很猛呢。”
走出旅店,却是一怔。门外密密麻麻站满了书生,竟然是清一色的红色锦衣。见我出来,一齐作了一个长揖。
心中一震,急忙挣脱了秋如意的手,拱手还礼。眼睛扫过,却看不见欧阳毅与林子陌,心中就有些惘然。
就有书生上前,端着一杯酒,道:“此去祝玉解元顺风顺水,一路平安。”
心中感动,不顾御医阻拦,当下接过了酒,一饮而尽,拱手,再作了一个长揖,嘴巴也不能说话,也不多说了,含笑示意,转身就上了马车。
身后传来了整齐的歌声:“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心神颤了颤——那群书生,那群我曾经想要欺骗想要利用的书生啊——再回头,却只看见,天上的沉沉阴云之中,却蓦然漏出了一个空隙,漏出了万点金光。
秋如意低声笑道:“你当日为了对付萧北棠随口做出的诗,今天倒是非常应景。”
我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音。想起了一件事,伸手打开包裹,取出了纸笔,秋如意急忙说道:“我来……你要写什么东西?”
时间已经是初冬,御花园的风景也已经凋零了。乘坐着软舆从皇宫北门进入,穿过御花园,又绕过了几座宫殿楼宇,就到了当日皇帝曾经见我的小书房。
沐辰已经候着了,见我,急忙上前,扶着我下了软舆,低声道:“玉解元,皇上已经在里面候着了,奴婢扶着您进去就是。”
我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能走。其实我的身子也不弱,失血过多,吃了一点补品养了一个来月,早就养回来了。再加上欧阳十二地方学的武功,对于调养身子,实在有用。只是心中郁闷,精神也有些恹恹而已。
沐辰却不依从,低声说道:“玉解元,您就让小人尽一点心意吧……”扶着我,进了小书房。
皇帝正面对着一幅画站着,背对着我。听闻声音,猛然转过身来,看着我,脚步就要往我这边冲过来。随即定了定神,站定了,看着我,笑道:“朕的才子终于回来了。”神态竟然有几分不能掩饰的激动。
心中感动,当下推开了沐辰,跪下。皇帝上前几步,将我拉起来,说道:“这番苦了你……这里不是朝廷之上,用不着尽什么君臣之礼……”
我动了动嘴唇,心中不知怎么一阵酸涩,眼泪就落下来了。东方啸鸣伸手,竟然直接就用衣袖来给我擦眼泪,说道:“不哭……你身子好了就好。”擦了一下,才惊觉自己的失仪。一时之间,一代君王,居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但是这只是一瞬。东方啸鸣笑了笑,说道:“你这孩子……没事哭什么。过来,你给朕看看,伤口……在哪里?”
我伸手,要褪下自己的围脖。东方啸鸣伸手止住了我,道:“你自己看不见,别伤着。朕来。”伸手,轻轻将我的围脖取下来,又将我的衣领给轻轻解开了。看着我的伤口,怔忡了片刻,才说道:“你这孩子才十五岁而已,怎么就对自己狠得下心?”
顿了一顿,似乎在等我回话,片刻之后才自失的笑起来,说道:“朕倒忘记了,你的嗓子伤了。”伸手拉着我的手,说道:“到御案这边来……你告诉朕,你当日,怎么就对自己狠得下心呢?”语气之中,似乎有些责怪,又似乎有些心疼。
东方啸鸣将一支笔递到我手里,那种温柔与亲密倒是叫我呆愣了片刻。今天的皇上,与上次相比,似乎完全是两个人了。不像皇帝,倒是像一个温和的长辈。片刻之后,我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兴朝才子,不受异族之辱。”
“兴朝才子,不受异族之辱?”东方啸鸣笑了起来,摇头,说道:“你还真的不改狂性啊,也不怕别人讥讽,居然自称‘兴朝才子’了……不过你还真担得起这个称呼。你这孩子啊……”说完了这一句,才似乎是猛然警醒,问道:“御医与风行烈的奏折过来,朕就召集了全体御医讨论,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有一定凶险……你这孩子,要不,咱们不割了,好不?你看,你这伤口,已经够狰狞了,如果再割一次,一定更不好看……”
东方啸鸣的神态,倒像是在哄孩子。心中软软的都是感动,我提笔写下:皇上可要哑臣?
东方啸鸣眉头一皱,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其实你能写字,也不影响生活了……朕多派人手服侍你,难道还怕不方便不成。”
我摇了摇头。心中明白,即便是东方啸鸣对我再宠爱,也不能给我这样的答复。也怪不得他,国家法律既定,作为皇帝,本来就没有随心所欲修改的权利。法制化是国家发展的必然趋势,国君的权力,是一定要限制的。
东方啸鸣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性子强,又倔强——你今天要见我,是为了什么事情?你只管说,朕无所不准。”
他这样说话,我倒是怔了怔。东方啸鸣一连用了两个“我”,那就说明,皇帝的心情非常激荡,他竟然连自己的专用自称都忘记了。
我提笔写下:“愿用延州城外火药配方,换取李恒将军一命。”
东方啸鸣怔住,说道:“你说什么,延州城外火药配方?什么火药配方?”猛然之间明白过来,说道:“是你曾经用过的,那个一口气将城墙都炸塌的火药?那东西……叫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