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略有些诧异。在监狱之中的时候,罗三不过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粗莽汉子而已。但是今天,居然会说“明哲保身”这样的成语了。
江上舟见罗三如此暴怒,又似乎说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当下怔了片刻,才问道:“什么五百把马刀?”
罗三回转身子,说道:“我懒得跟你说。”对我说道,“你告诉这位江大将军,我们的东门先生得到了消息,突厥的四王子殿下,已经带着四万人马,从凉州与怀远的中间山岭上找到一条小路,直奔我庆州,估计三天之后能到……嗯,至于江将军相信不相信,那是江将军的事情了。东门先生还说了,如果庆州遇到敌袭击,附近的军队一定不会及时来救护,谁叫江将军的鼻子眼睛长得不是地方,让皇帝陛下看不顺眼呢?让突厥王子的部队先让庆州城吃一个憋,过上七八天九十天再姗姗前来救护……嗯,就这样。江大将军吃了败仗,皇帝陛下就有了惩治他的理由,真是个好主意。”
罗三的话说完,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是东门将人性想得太险恶,而实在是——很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形!
庆州不是前线!庆州城里,能有多少人马?更何况江上舟的手里,根本没有多少调度权?
借突厥人之手杀了江上舟,那是应有之义!谁叫江上舟不识时务,不肯接皇帝陛下的橄榄枝?
这就是天下,这就是国家,这就是朝政!不惜一切手段杀死不愿意听从我调配的人……即便要让国家百姓因此蒙受不能蒙受的损失,那些将军大臣们还是照样做!因为他们只要对皇帝负责,只要知道皇帝不会龙颜大怒,他们就会放心大胆的去做!
一瞬之间,江上舟的脸色也变得煞白!
过了片刻,江上舟才涩声说道:“突厥人怎么会想起这个地方?怎么会来冒险?”
罗三翻翻白眼,对我说道:“玉公子,我们走吧!趁早离开这个地方!江将军要死,咱们没有必要给他殉葬!”
江上舟脸色又青又白,片刻之后才对我做了一个揖。我叹了一口气,说道:“罗三,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你还是先将具体情况说出来吧!”
罗三鼻子哼了两声,说道:“是这样。四个月前,先生在狱中,突然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我们县令的某个重要亲戚,原来是跑马帮的,手里有一支很大的马队。又知道这帮跑马帮的去年年底曾经出去一趟,由此产生了一个想法,于是打算沿着那跑马帮经常走的路线走一趟试试看。东门先生身体不太好,我们自然不能让他一个人走,于是我们一行人就陪着去了。东门先生拿出了不少钱购置了货物,我们就扮着新近入行的商人,跟着一个马帮,沿着那些人经常走的路线出了关,去了突厥人的地方。从延州到了庆州再去了凉州,最后到达了居延海地方。在那个地方,我们终于找到了需要的东西。”
罗三说着,从怀中一摸,摸出了一块铁片来。我倒是还没有看出问题,那江上舟先“啊”了一声,说道:“是延州失窃的那批马刀?”
我这才看到,罗三摸出来的这块铁片,是上面厚下面薄的那种,正是一把刀上截下来的一块。黑魆魆的,也看不出异样,只是那块铁片上面,隐隐约约似乎有个编号。
罗三道:“正是。我们看见了当地的一个牧民,手中有刀,样式熟悉,于是就用十两黄金的代价,由东门先生出手,与那人比了一场武艺,比武的结果,是终于成功的将他的马刀拿到了手。”
我不由“啊”了一声,问道:“怎么可以由东门先生与他比武?”东门……是一个瘸子!在我的印象中,那是弱不禁风的那一种!又急急忙忙问道:“东门现在在哪里,安全不?”原先以为,他能派罗三来传递消息,定然是安全的,这也是对东门神鬼莫测的能耐的一种信任。现在听闻东门先生居然去了塞外,这个惊讶难以形容,也不免担心起来。
罗三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们都会打架,但是我们都不会真正的武艺。东门先生也是一样。但是东门先生对人体的穴道非常熟悉,他拼着挨了那人一拳,却终于在他的胳肢窝下戳了一指头。这一指头就让那人再也动不得,而东门先生也吐了很多血,幸好他自己带来很多药,吃了药,睡了一天,才转危为安……”
江上舟脸色大变,说道:“他不懂武艺,居然这么逞能!”
罗三恨恨的看了江上舟一眼,说道:“我们先生是明哲保身之辈,这把马刀关系着他自己的性命,所以才这么认真,这么拼命!否则,他怎么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拿自己的命来换这把马刀?”
江上舟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我说错了,请壮士原谅。”
罗三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知道错了就好。”这才消了气,继续说道,“我们还从附近牧民嘴巴里套出话,说那个年轻牧民,原来是突厥四王子阿史思那梁云手下的一名骑兵队长。突厥这个民族,将军也知道,他们下马就是牧民,上马就是士兵,基本上是全民皆兵的。那把刀,寻常牧民没见过,估计是阿史思那梁云那边,分下来的。”
“也就是说,我们这边有人与突厥四王子勾结,送给他马刀?而勾结的人,多半与李珉宇有关?”
“正是。五百把马刀,非同小可,居然不翼而飞,这事情本身就相当荒唐,内外勾结的可能性本来就比较大。可惜朝廷太过相信书生秀才们的操守,将一群衙役小吏们关进了牢房,却吩咐县令戴罪立功。东门先生说,否则,早就可以将这群吃里扒外的家伙给逮住了……”
“这事情……似乎太过儿戏,一个县令,哪里来的胆子?要知道,马刀案件查不出来,这个县令即便性命无忧,前程也基本上是算废了。除非有人给他担保,能保住他的性命!”江上舟冷冷的说道,“东门……狐狸,怎么就这么一点见识?”
“谁说我们先生就这么一点见识?你这莽夫……难怪东门先生喜欢叫你莽夫,你只会用拳头思考!不将县令给整下来,怎么抓得到他后面的人?连这点都想不到,你真是天下第一笨蛋!居然还说东门先生没见识!”罗三也火大了,再次对着江上舟咆哮起来。
我急忙打岔:“罗三,你继续说,你还没有说,突厥那个四王子,阿史思那梁云,怎么想到要来庆州捣乱?”
罗三叹气,说道:“这事情说来话长了。我们得到了证据,就急着赶回来。没有想到,那突厥人也不是吃素的,看我们费尽心机得到一把马刀,就开始疑心起来。看我们贱价将所有的货物都出手了,更是疑上加疑。我们回来的途中,他们就截杀了好几次,幸好有东门先生作了好多疑阵,居然一路平安。那把刀也不能带在身上了,就截断,留下作证的一片,让我随身带着。有一次突厥人袭击我们,偏偏给我们俘虏了一个其中的汉奸,那家伙竟出人意料的怕死,我们问什么答什么,我们才知道他们居然打着从马帮道路翻过来奇袭庆州的主意。东门先生就急急忙忙派我来了。”
江上舟再也忍不住,问道:“那只狐狸现在在哪里?”
罗三翻翻白眼,说道:“东门先生说了,这事情虽然十有八九是真的,但是也怕是突厥人的误传,因此派我来,先找玉公子,无论如何,总不能让玉公子处于险地。玉公子如果不愿意走,那就陪着玉公子来见你,你这厮其他方面不长脑子,但是对诗词却是特别爱好,听闻玉同尘前来,一定会见,这些话,一定要说给您听,不过只能说给您一个人听。万一传出去,大家都恐慌了,而突厥士兵,其实没来,你江将军,又难免吃不了兜着走。”
罗三说话不客气,但是话音里却流露出东门对江上舟的关心。不由略略有些失神,东门与江上舟的关系,当初也应该算得上是朋友了吧?
多年不见,还为江上舟考虑,连细节也为江上舟考虑的如此周到。
“至于阿史思那梁云,怎么会想到攻打庆州,东门先生估计是与上次夏州城被俘虏的那个什么阿狐纳斯有关。东门先生听闻了一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消息?”
“四王子与阿狐纳斯家中的一个妹妹,关系密切,似乎有联姻之意。”罗三缓缓摇头,说道,“如果真的联姻,那事情就麻烦了。”
我不解。对于突厥的情况,我知道的不是非常详细。当初父亲提过一些,但是突厥的形势千变万化,又哪里能知道详细?后来到了风行烈家里,风行烈对朝中武将的升迁倒是关心得很,但是边塞的事情,风宙不说,风行烈也不知道。再说,枢密院实在是一个不掌权的机构,听起来威风,其实手里一个兵也没有,对朝廷虽然还是忠心耿耿,但是也难免有了倦怠之意,因此也不曾与女儿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