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落下，四周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御座之上，皇帝的声音响起来：“你能思想至此，难得有心。”这句话就是嘉勉了。松了一口气，不枉我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忠心的言语。
“所以，小民就曾想，如何利用我朝现有的优势，加以扩大。如若我朝士兵，手中都有精锐兵刃，战争的局面，或者好转。于是日思夜想，终于想到了一些办法，于是就禀明延州知州周大人，在周大人的支持之下，开始试验。历时将近半年，终于有成。小民的方法，不是普通的百炼成钢，而是直接用高温将铁化成水，再加以其他方法，将铁水化为钢水，或者直接铸造，或者冷却之后再加处理，速度与原先的百炼方法比较，要快的多。”
“果然如此？”御座上的声音，忍不住有几分惊喜，随即冷静下来：“你说的这些，可有实物为证？你当日在延州所作的试验，是否可以在京师再度做出来？”
“回皇上，小民被取进京之时，曾吩咐小民书童，将第一次试验冶炼出来的钢铁，带一块进京来。当时小民与书童香墨约定，如果别无去处，就请暂去寻找小民挚友风行烈，凭借风枢密使的威望，可保安全。如今小民入狱，不通消息，却不知小民书童，是否已经进京。”
听见边上，风宙的声音响起来：“回皇上，前日是有些远道而来的人来寻觅微臣之子。其中一人，似乎确实叫香墨。”
“立即宣风行烈带那块钢铁进宫！”皇帝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随即吩咐道，“户部梁大人！你手下可有能工巧匠，能判断钢铁的？多宣几个人进宫来！”
户部梁大人躬身听命。听皇帝吩咐：“小沐子，先将玉同尘带下去，在偏殿等候。诸位大人，还有其他事情与否，先拿出来议论！”
皇帝这样吩咐，其他人自然也没有意见。当下叩头，站起，后退数步，转身，跟着沐辰出去。
沐辰引我到了偏殿。这端阳殿的偏殿，建筑也异常雄伟。沐辰将我带到一张小凳子面前，让我坐下，又悄声问道：“玉公子，你的脚跪酸了罢？”
这个小子倒是有心。我忍不住愁眉苦脸道：“的确有些酸痛。”
沐辰利索的挽起自己的裤脚，我看见，里面膝盖上，居然绑了一个厚厚的护膝。不觉想起《还珠格格》里的“跪的容易”，不觉一笑。
沐辰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护膝除下来，递给我，笑道：“小人这东西，还是昨天洗过的，也不算脏。本来在外面的时候就想摘给您了，不过那地方人多眼杂，又是大庭广众之下……您别笑，其实朝中的大人宫里服侍的人，差不多人人都备着两三双的。”
原来，这个东西并非还珠格格的发明，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接过沐辰递过的东西，正要绑上，却听见偏殿之中的帐幔后面，有异样的声音。
心中一个激灵，那沐辰也是脸色一变！
刚才，一个小太监与一个外人做这样的事情，严格来说，是违法的。太监勾结外官，那是大罪！——当然，严格来说，我不算外官。
不过这样的事情被人发现，我的人品也就被人看轻了，前程也必定要受到影响——如果我还有前程的话。而这个沐辰，他说不定就会因此送掉性命。
却听见帐幔后面窸窣作响，一个小小的人影钻出来：“沐公公，是本殿下。”
那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虽然竭力装出大人那成熟的腔调，但是根本无法掩饰声音里的职能。更夸张的是，那声音里，还略略带有一丝紧张之意。
人影钻了出来，我才看清了那个孩子。穿着纯黑色的袍子，绣花滚金边，那是皇族的服饰。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孩子身上的衣服，居然沾满了灰尘，看样子似乎是与人捉迷藏来着。
孩子倒是眉清目秀的，神色五官，隐约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哪里见过。
心中有数，这个孩子，多半就是吴王殿下的弟弟，皇帝陛下的第三子，尚未受封的三皇子，名叫东方归一的那位了。
沐辰见钻出来的是这个孩子，松了一口气，急急上前，小声说道：“老天爷，三殿下，你怎么在这里？皇帝陛下就在正殿里上朝呢……您怎么出现在这里？快点，让奴才送您回瑜妃娘娘那里，被人看见了，不是玩的！这不是您来的地方！”
东方归一小嘴巴一撇，就要哭出来：“你不要告诉父皇母妃。”
沐辰苦笑道：“小祖宗，我是多嘴的人么？”
东方归一道：“我只是……只是想着看看传说中的那个斗酒诗百篇的大才子到底怎样，就早早起来躲在这里了……没想到睡着了……才子没见到，又要被你送回去了……”
沐辰眼睛一亮，笑道：“三殿下，您要看看玉同尘玉公子？玉公子就在这里呢！”
东方归一眼睛也是晶晶亮起来：“玉同尘就在这里？你不是骗我吧，玉公子，不是在正殿领罪么？”
沐辰这样说话，我也只好上前，鞠躬道：“玉同尘见过三殿下。”本来，我这样的平头百姓，见到皇子殿下是要磕头的，但是不好意思，我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更何况，对吴王殿下我也没有磕过头，怎么可以对吴王殿下的小弟弟特殊呢？
不过这个小正太，对这些礼节倒不是很注意，看着我，眼睛眨啊眨，不自觉的，嘴角的涎水就挂了下来：“玉同尘，大才子？你教我写诗好不好？我母妃很喜欢你写的诗，看一回，赞叹一回，晚上还抱着睡觉！我要她抱着我睡觉，她都不肯！”
我看着这位三殿下。几岁了？九岁？十岁？怎么还说这个话？微笑道：“殿下乃是皇上的孩子，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之一，您的老师，也该是天下最有学问的人。像小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成为殿下的老师的。”
“这样啊……”东方归一看着我，眼睛里塞满了失望：“你不能做我老师？那……你偷偷教我好不好？偷偷的教，不要叫其他人知道……”
我苦笑了一下，这个小屁孩，还真不懂事！当下摊手，道：“只要殿下能经常出宫找小民，小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殿下不能经常出宫啊。”
东方归一颓然，说道：“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都说我是天下最尊贵的孩子呢，连找一个老师都找不到……”眼睛眨啊眨，就要哭出来。
沐辰手足无措，低声道：“小祖宗，您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您在这里！否则，瑜妃娘娘要难做的！”
东方归一收起了眼泪，说道：“我母亲前几天还在皇上耳朵边了说了好几句玉同尘的诗呢，却没有想到，玉同尘这么小气，教我几句诗也不肯……”
沐辰低声道：“小祖宗，您少说两句好不好？您还是快点走吧，这里不能多呆！”
东方归一撅撅嘴，说道：“除非玉同尘能答应我，教我写诗。”
“殿下……”沐辰看着我，欲言又止。
东方归一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其实，我也只是想要玉同尘答应一声罢了。就是没有时间教也不算什么，我将来出宫去，就可以找玉同尘了，是不是？”
沐辰再次欲言又止，我苦笑了一下，说道：“殿下如果有心，那就等玉同尘能平安渡过此劫之后再说吧。”
东方归一破涕为笑，喜滋滋道：“你一定可以渡过此劫的，那就是答应了？”
不等我回答，又转过头去，对沐辰道：“沐辰，如果你将本殿下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沐辰急急说道：“奴才刚才，什么也没有看见。”
东方归一下巴颏一昂，就从偏殿的小门出去了。沐辰低声苦笑道：“殿下还是一个孩子，玉公子……”
我笑了笑，望着东方归一的背影，如有所思。
这个孩子……不简单呢。
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角色。八九岁的孩子，就知道拉人了。只有那位下定决心要做孝悌模范的吴王殿下……苦笑着摇头。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以为从我这里得到一个承诺就能用上一辈子。他根本想不到，距离他出宫的日子，还长着呢。
东方归一才走，那边唱名太监就又开始叫我的名字——原来这么长的一点时间，风行烈就带着东西到了。
尽管正殿就在隔壁，不过我们却不能直接从边门进去。又绕了弯子，从正门台阶上去，进了殿门。
此时大殿之外，已经没有站着的臣子了。只有大殿之中，还站着二十多人。看服饰，都是本朝的精英了。不敢多看，不过那位李大人，貌似不在了。
风行烈规规矩矩站在最下首，见我进来，对我目光示意，又悄悄对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而在风行烈的对面，有几个穿着普通工匠服饰的人正紧张的窃窃私语。看样子，正在研究我们带来的那块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