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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旧纸片上的文字

旧纸片上,我记下一个词:隧道。

那是我坐火车经过从精河返回伊宁的时候,列车在不断地爬坡,经过了多少个隧道,我有些晕头转向。当时列车内亮着灯,在这样的白天和黑暗交替出现的时刻,我的感觉是压抑的,偶尔的亮点,看见那些半明半暗的岩石在车窗外一晃而过,紧接着又滑进暗的深处。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古人,怎么就没有想到修建这么多的隧道,而道路都是沿着山势绕来绕去,那种自在,恣意,畅快,一路风景尽在眼里。但是回过神来就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古人哪有如今的机械化,哪有这样的物力和财力。尽管现代人将这样的隧道修成了千万,但依然不能说轻松,亲眼见识过的精伊霍铁路的穿山隧道,要开凿架设许多的隧道桥梁,知道艰险,即使那样,在施工中仍然遇到了塌方,透水等艰难险阻,付出的代价如今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走在春天的路上,透过车窗,杏花开了。那个杏花村出现了。

一只小鸟的影子飘过来,几乎要撞在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纸片上我这样记着:汽车来不及刹车,瞬间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头上冒出黄豆般的冷冷的汗珠。我是亲眼见过被汽车挡风玻璃撞飞的小鸟,“沉闷”的一声,玻璃上绽开一朵红花。眼前这只小鸟,“倏”地闪了过去。那些豆大的汗珠,其实是我的想象。那一瞬间,我的心里颤抖了一下。紧张自不待言。

到了一处弯道,一侧是浅浅的河水,露出许多石头,叫人忽然想一个成语:水落石出。那种原生态语言一样的呈现,叫人感到吃惊。相比于现代人,古人轻而易举就借着某种物象,揭开了浮世的秘密。

山野没有电,蜡烛光的恍惚之中,只见房间竟然是用不规整的整根木头搭建而成。竟然是那么地顺其自然。当然,主人是不会去仔细琢磨这些的,只是随意,山里有使用不完的木头,用就用了。

第一次在这里吃野芹菜。果然有芹菜的味道。

烛光朦胧里,上来几道小菜,什么西辣蛋、皮辣红、其实就是山里自己种植的洋柿子、辣子炒自己养的土鸡的鸡蛋,就是皮亚子、辣子和西红柿拌的凉菜而已,听起来十分诱人。其实不用复杂,原样的东西,放些盐,随便那么地一拌,或者一炒,都十分好吃。

因为在这样的山野,只需随手从外面抓来一把,都是野菜,洗了就可以下锅,或者生吃,而不必担心农药或者污染。

晚上住的地方,是散布在草地上的毡房。

在草地上走动的时候,借着手电,看见草丛里有一只硕大的四脚蛇,静静地趴在那里,眼睛瞪着我们,不敢与之对视,害怕它突然的对我们发起攻击。转身离去,竟然有一种兔子的速度。

晚上,有人方便,模糊之中突然支起耳轮,警惕地防备着,就像防备一只狼,因为总是听说狼在吃人的时候,先要把两只脚人样搭在肩上,只要一回头,就咬断人的脖子。我出去的时候,同样不敢走远,只是在最近的地方方便,但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尿臊味,原来胆小如鼠的还不止我一人。

窗外,有一只什么?听起来就像是一只蝙蝠。回来后写诗《毡房的夜晚》:

天黑。

毡房外面,远处,模糊中声音来自大地腹腔。

冷意索索的纸窗外,“嗖”地一下,

“嗖”又一下,

那么轻灵有底气。

我猜想那该是一只雄性的蝙蝠。

早上,起来迟了,没有看到山野日出。有雾气,但淡淡的。草尖上挂着晶莹的露珠,走了没几步,鞋子就湿了。如果将这些露珠收集起来,拿回去沏茶,我想一定是真正的甘露。难怪山里人长寿,原来,他们每天都饮用的是甘露,我想。

整个早晨,四处弥漫着草叶、露水、雾气、泥土和石头、腐叶和新叶的气味,无比新鲜。

空气,真好。

有一群鸟追赶着飞过,叫声清脆。

那个上午,仔细看了油菜花,未开的时候,是白色,只有全部展开才是金黄色。

这里有一些野生的苹果树。果子青青的,涩涩的,那种原初的味道。

一路在观察各种植物,发现我见过的那些水墨画里,老树的叶子,似乎可以画得再沧桑一些的。

一边有溪水在缓缓流淌,水流冲刷着石头,猛然想起一些山水画,那些画里的石头,似乎就是“古代的石头”。

看来古人的观察是是仔细的。现代人,似乎和自然没有那么真正的亲近了。

再次观察那些树,发现有的树叶已经有了枯叶,干枯的色泽,是浅浅的棕黄,从叶尖开始,和人的老是一样的,从脚和头发。

枯叶的落,是那种飘落,离开枝头的时候,借着一点风,飘悬在空中,又“忽”地落在溪水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野的落,也一定是有声音的,只是,我们的耳朵在物欲中开始失聪。

那些落在地上的叶子,有的已经黑腐了,还有些落叶,黑油油的,似乎还在成熟着。也有被虫子蚕食的树叶,如破旧的丝网一样。

路边的树上,还有顽固的死在树上的历年叶子,轻飘,没有任何气味,没有任何语言,也没有欲望。

杂树之间,偶见老藤缠绕树枝,有几分霸气。

路边排列着许多蜂箱。一个男人打开一个蜂蜜桶,里面的蜂蜜,粘且稠,还漂浮着一些死去的蜜蜂。

山野,那些天籁,由远及近,缓缓地浸润,细细地流动。舞着长袖,携一缕清风,诵一曲悠扬。

此时此刻,躲在树影的背后,远望荒芜的远方,了然入心,清静而安详。

无论天边,还是咫尺,只要有生活,禅禅意就会在心中鸣唱,就像日夜奔流潺潺流水,就像每天的阳光驱散阴霾。

放下了沉重,就不再有痛苦、不再有阴霾。抚平了生活中的一切褶皱,过去的就成了过往。

在一个农场吃午饭。是简单的饭。西红柿炒鸡蛋,鸡蛋黄黄的,吃起来——香。

还有去年的风干肉,在嘴中嚼了半天,还是舍不得下咽。一粒花椒在嘴里释放出味道,麻酥酥的。

这里还保留着冬宰的传统,每年都要晾风干肉,走进任何一家的放杂物的房间,都可以闻到风干肉的味道,那些风干肉就吊在房梁上,黑亮黑亮的。

同行的人想买些风干肉,主人拿来一架梯子,爬上去。

一条肉就跌在地上。接着,又一条。那掉在地上的声音,似乎那是羊的灵魂在说话。

有趣的是那些在村庄到处游荡的公鸡,雄赳赳、有一种幸福的满足,好像整个村庄的母鸡都是他们的妻妾。

也见到一些渠沟边吃草的小羊。记下这样的句子:

幽静山谷,那些公鸡是幸福的。

还有那些生蛋的母鸡,跑出窝,就“咯咯哒、咯咯哒”地叫着,毫无顾忌的样子。

那些吃草的小羊,细小的腿还在颤抖,青草一样生嫩。

天真无邪,羞涩的样子,如同少女。

在路边有一棵古树。听说四五百年了。

活的太久远的树,总是会有些引起人们遐想的东西。

历史是什么,对于这个村庄来说,不过是一遍一遍走过的脚印。

一头驴子,用蹄子敲打着忽高忽低,曲曲弯弯的黄土路,驴脊的上面支了两根横木,左右各搭一个包袱。

驴驮起了这片土地上的尘土,也驮了村庄的生活。

这些世居的村民,始终不愿意走出这些山山洼洼。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日出日落,活着就是为了传递淳朴与厚道的乡风。

在那些黄土的山里,我突然感到,一个村庄其实算不了什么,关键是人的心灵有了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