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过许多次走进书店的快乐体验。在过去的很多年,我基本上不理家务,我爱人说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我买书很舍得花钱。有一度,他把家里的钱全装在自己的口袋里,以控制我买书。但我们学院小书店的老王,对我很友好,允许我赊账。常常是两节课后,太阳也升得很高了,若是冬天,老王的小书店已是一片灿烂阳光。老王笑眯眯地,把新书一一介绍,然后把一个专供我赊账的小白本,递到我手上。他说写,写。每逢这时,我都很兴奋,我说老王,嗨——老王!
那是85年前后,社科类新书层出不穷。我有个毛病,一本好书若是我周围的人中有谁买到了而我没买到,我就很难受。大概是89年,大城市的新华书店里卖过《绘画南北宗》,是一本美学著作,我们学校也只有一人在南京买到过。我看过后,多少天睡不好觉。后来我不读书了,站到岸边看人学游泳,这种痛苦才慢慢淡了。90年夏天,我只身一人浪游西北,回来时几乎身无分文,却带回200多块钱的书。我爱人批评我说潘小平!你看你花了多少钱!我说我买东西了,书!
在那些书里,有宋代理学著作《二程全集》,一套6本,还不到10元钱。我从拉萨把它们背下山时,觉得非常高兴。还有一本张承志的《黄泥小屋》,在银川购得,属于宁夏版的回族作家丛书,可以说这本书,在内地从未出现。所以我的一个也喜欢张承志的同学看了,眼里差点滴血。这种时候我心情最好,除了“拥有”的快乐外,还有一份报复的快感。
因此我要说我不进书店了,不仅是我爱人,恐怕连读者诸君也感到意外。但事实如此,我现在不进书店。首先是太贵了,一本张承志的《荒芜英雄路》,18万字,10元钱。这套《中国当代作家随笔》丛书,印刷精美,责编又是我喜欢的王国伟,所以当时我拿起来放下,放下来又拿起,犹豫了一个上午,最后只买下一本张承志,其余的,割爱。真正是忍痛割爱。不身处其境,不知这个“忍”字的艰难。傅英说“我都不敢进去”,她家离新华书店很近,那才真是对灵魂的灵验。很多年以来,哪怕是当学生时,我买书也从不手软,现在却倍感没钱买书的窘迫。过去在淮北,我上了街只进书店;现在我回到淮北,干脆不上街。我不上街总行了吧,我没傅英的意志,只能和自己赌气,破罐子破摔。
而且你就是有钱买书,现在的书店你也不敢轻易进去。因为别管是北京还是上海,书店里书的领地都是越来越小,而堂而皇之明而亮之的,是首饰珠宝、胭脂口红、眼镜坤包等等,琳琅满目。由此造成的文化震惊,比没钱买书还让你心烦意乱。前不久我因为把系资料室一本《收获》合订本搞丢了,要赔,就特别托人去了上海复兴路的过期杂志补配门市部。但回来的人说,那门市部没了,正卖电脑和化妆品呢。我说怎么可能?十多天前我才在《新民晚报》上看到开业广告。他说对!十几天还不够寿终正寝?也不看看啥年月了,卖旧书——那是寸土寸金的地段!
就有朋友骂我“孙子”,说你他妈还装哪门子孔圣人!我哈哈一笑,连说骂得好,骂得好!这是今年5月间的事。从那以后,已过去半年,我没有进过书店。有时半夜时分,会突然醒来,想起至今也没到手的周涛的《游牧长城》,难过得很久很久睡不着觉。但最后总能朦朦胧胧睡去,做些梦。
奇怪,梦里居然无书,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