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娘涩然地一笑,"好弟弟,认识你是姐姐的福气,姐姐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过的是最俗最烂的污糟日子,好弟弟,我若跟你走,人家打听着你有这么个没讲究的姐姐,没得糟践了你的好名声。"
徐庶鼻子酸了,"姐是好女子,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
徐娘潸然,"有你这句话,姐这辈子值了,值了。"她举起手,手绢儿轻轻地掠过徐庶的脸庞,"好好过日子,讨个天底下最好看最有讲究的好女子,姐在许都天天为你祈福,日后得了空闲,倘还记得姐,就来寻姐,姐还给你煮面条熬酸梅汤。"
徐庶再也忍不住了,泪便那么匆匆地涌出来,他发誓一样地说:"姐,我一定会来找你。"
车马远去了,徐庶爬在窗前,徐娘依旧站在原地目送,风送悲歌,吹化了这个世界的留恋,那女子的纤纤身影似被风剪碎的一场梦,从此再也看不见了。
数年后,徐庶被迫北上许都,他依然记得那个叫徐娘的女子,他重新来到徐徐的春风,然而那间客栈早已不存在了,残砖断瓦间唯有风依旧。
有人说,徐娘当日折返许都便被秘密逮捕,锁在牢里很久,熬了一日又一日,慢慢儿瘐死了;
有人说,徐娘还在许都开了几年的客栈,后来因为得罪了哪个跋扈的贵胄公子,那公子领人砸了她的店,被人当头一棒捶下,当时就没气息了;
还有人说,徐娘根本没有回许都,她失踪了,可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世。
可徐庶始终相信,徐娘还活着,她就在某个地方,鲜活而美丽地活着,依旧伫倚阑干,嗑着枣儿,哼着曲儿,缓缓儿释放着满登登的风情。
她依然会用轻俏软糯的声音说,弟弟,你饿不饿,姐姐给你煮面吃。
逃亡的过程是痛苦的,比爬下水道痛苦百倍。
诸徐黄三人组的逃亡可谓狗血又坑爹,他们选了一条最长最难走的路,那路不是路,只是走的人多了,变成了路,脚印子牲畜蹄子一层压了又一层,偏又遇着下雨,冲得路面坑坑洼洼,车马常常陷入泥淖中,诸葛亮和徐庶不得已经常去推车。
三人只好安慰自己,这是上天对我们死里逃生的考验,不吃苦怎么知道生之不易。
可最倒霉的事还不是下雨了路不好走。
某一日,其实仅仅是出发后的第三日,那匹拉车的马就壮烈了。
马儿不是死于战场,不是拉粮时累死,不是为主人果腹贡献了自己,而是..反正它就挂了。
它忽然卧倒,颠得后车厢飞起来,仨人差点被颠去云霄外,任凭你踹它,抽它,它就是不动,它就是翻白眼看你。
既然代步的马儿挂了,仨人只好挥泪告别马儿,整理行装步行回家。
路上徐庶分析说,这匹马很可能有严重的心脏病,你们看它那么胖,血脂一定也很高,所以同志们,我们要少吃肥肉。
步行开始后,才知道有马儿的好处,肩上背着包袱,头上顶着暴雨,脚下踩着泥泞,其艰苦程度超乎想象。
下雨后,天便凉了,黄樱衣服穿少了,一直发抖。徐庶就对诸葛亮说,你就抱抱她,给她点温暖,女孩儿可怜见的,诸葛亮说你丫咋也那么八卦,徐庶说我这不是八卦是出于关心革命同志,诸葛亮说那你怎么不抱,徐庶说,我要真抱了你还不撕了我,诸葛亮说你这还不是八卦么?
黄樱便说不用你们抱,可是能不能找个地儿歇脚,我好冷好饿好想睡觉。
徐庶四处看了看,说,这里荒山野林,前不挨村后不挨店,雨又这么大,不能淋着雨歇啊,小黄同志,你再坚持坚持,不行就让诸葛亮背你!
诸葛亮说,你这么老实一人,现在也学坏了,脑子里尽是八卦,建议你回到襄阳,好好洗脑!
黄樱很恼火,我稀罕他背,我自己走得动!
徐庶便数落诸葛亮,看看,小黄生气了,你快去背她,还能挽回!
诸葛亮就是不动,他只是一路上在碎碎念,徐庶,你好八卦,太八卦了。
三人又在暴雨中艰难行进了两个多时辰,黄樱已冷得面色发乌,诸葛亮看不过去了,他把外衣脱下来,要给她披上,黄樱一把就推开了,稀罕!我好得很!
徐庶便在一旁摇头,说诸葛亮,你真的很活该!
好不容易撑到颍川和南阳交界处,终于见着一座村庄,仨人挣扎着赶去,村口有两条干瘦黄狗见了他们就汪汪叫,仿佛看见了三根巨型火腿肠,徐庶举了雨伞威胁道,你再叫,我拿打狗棒敲断你的腿!
这小山村像是被大雨淋坏的一堆破抹布,掖着灰蒙蒙的死寂,路上也没有人,也无炊烟,恍惚还以为坠入了一场难熬的噩梦,唯有那两条黄狗打着跛足一路跟了他们。
徐庶领头,寻了一户人家敲门,开门的是个阿婆,苍苍白发模糊了年纪,仿佛她活了一个朝代那么长,听说来借宿,也不推辞,让进了屋子,见仨人淋了重雨,还给烧了一大锅姜汤,又取来干衣服,说是她儿子媳妇的,你们凑合穿吧。
"阿婆,家里只你一个人?"诸葛亮问。
"是呢是呢。"
"儿子媳妇呢?"
阿婆本正捧着姜汤给他们送来,眼圈忽地红了,泪便滚进姜汤里,打着梗儿说:"打仗呢..都死了.."
诸葛亮没曾想是这个情景,忙道歉:"对不起阿婆,我不知道。"
阿婆抹抹泪,抽了一下鼻子,"没事,都过去了。"她把姜汤放在桌上,招呼道:"喝了驱寒。"
诸葛亮感恩地捧起那碗热腾腾的姜汤,看着眼前淳朴的阿婆,窗外雨声不绝,夹着黄狗有气无力的叫声,这座小乡村仿佛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繁华的世界遗忘着,被战乱的刀锋蹂躏过,心情沉重得不堪收拾。
"生灵涂炭,可怜!"他轻声对徐庶说。
徐庶也很郁闷,"王侯将相争名逐利,苦了天下的老百姓。"
诸葛亮因见黄樱兀自还在发抖,他小声问道:"你好点么?"
黄樱把脸一偏,"要你管!"
徐庶不禁感叹:"某些人这次悲剧了。"一抬头,恰和诸葛亮目光相碰,他忙把脸埋下去,"我喝汤喝汤。"
半夜里黄樱发起了高烧,因诸葛亮和徐庶住在别屋,阿婆便来拍门,慌得两人赶过来看病,诸葛亮伸手一探,烫得他缩了手,忙问附近有没有大夫,阿婆说这穷乡僻壤哪儿有大夫,村里人生病都是自己捱着。
诸葛亮回头看了一眼黄樱,已烧糊涂了,口里模模糊糊地念叨:"诸葛亮,你就撑吧。"
诸葛亮想了想,只好请阿婆打来一盆冷水,给黄樱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条湿毛巾,过了一阵,他又问阿婆寻来一只勺子,思量着要给黄樱刮痧。
他也顾不得古代社会的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便在黄樱的颈部风池穴,鼻梁睛明穴以及虎口合谷狠狠地刮了下去,还翻了衣袖,直刮到手臂上去了,黄樱痛醒了,惨叫道,诸葛亮你要杀人是不,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你还要灭我的口,你咋那么狠毒!
徐庶在一旁打下手,笑得嘴角都烂了,因见诸葛亮在瞪他,忙解释道:"我堵耳朵,堵耳朵。"
这么折腾了一夜,黄樱又哭又喊,一忽儿说诸葛亮你太狠了,一忽儿说爹快来救我,一忽儿说娘有人欺负我,诸葛亮累得满头大汗,连徐庶也累趴下了,那阿婆好心,帮着忙里忙外,也累喘了气。
天亮时,黄樱的烧却退了,诸葛亮便催阿婆徐庶去睡觉,阿婆说自己过了睡觉的点,睡不着咯,出去煮粥了,他便趴在黄樱床头睡着了。
这一觉并不沉,似乎一直在做梦,又似乎只是半梦半醒,总有白蒙蒙的影子在眼前飘来飘去,他以为那是逝去父母的脸,想喊,嗓子眼发不出声音,想抓住他们,却没有力气,,他想自己真没出息,连父母都挽留不住,怎么就这样无能呢,他恨着自己,伤着自己,跳出了梦的围栏,却已是满脸泪。
他抬起脸,黄樱正在看他,她向他伸出手,手指触着他的脸,泪便在指尖跳跃粉碎,"你哭了。"
诸葛亮不知该说什么,他偏过脸去,把泪都抹去了,"你好点么?"
"没力气。"黄樱轻轻地触着脖颈手部,刮痧的地方火辣辣的痛,"好疼,你是对我用刑了么?"
诸葛亮伸手轻轻搭上她的额头,"没那么烫了,你不知道,你这一病可折腾死人了。"
黄樱微微笑着,"你守了我一夜?"
诸葛亮犹豫了一下,"没有,老徐也在守你,还有阿婆。"
"又来了。"黄樱嘟囔着。
诸葛亮一笑,"发这么高的烧,也能挺过来,你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
"我没那么坚强。"黄樱的声音有些黯然。
"你饿不饿?"诸葛亮问她,可黄樱没有反应,他轻轻去摇她,却发现她竟然哭了,这可把他吓着了,"怎么了?"
黄樱抽泣道:"我怕我会死在这里.."
"瞎说,怎么会死,不就是发烧么,又不是要命的病。"
黄樱还是掉着泪,"那可说不准,今天好了,明天又患重病了呢,万一我死了,麻烦你把我的骨头带回去,我爹年纪大了,别急着告诉他,你找个机会,慢慢儿说,爹.."提起父亲,黄樱哭得更凶了。
诸葛亮越发慌了,"你还越说越起劲了,死个毛啊,别自己吓自己,大病初愈不能动情,别哭了。"
黄樱咬着牙,泪从双颊滚滚滚而下,"我要是死了,你每年清明记得来看我一次,我就知足了,若是你将来娶了好女子,她不让你来看我,我,我,我也忍了.."
诸葛亮喝了一声,"扯淡!"
黄樱呜呜咽咽,"人家要死了,你还凶我,我知道你讨厌我,算了,我自生自灭!"
"我不讨厌你!"诸葛亮忍不住吼道。
"就是讨厌!"
"不讨厌!"
黄樱还要将争辩进行到底,"就是.."
话说不动了,她被他紧紧抱住,他怀抱里的气息温暖而恬静,仿佛她走了很远的路,流了很多泪,就是为了寻找这个怀抱,她本来该欢喜的,可心底的伤感却流了出来,化作了泪,冰凉得让她发冷。
他的肩上沾满了她的泪,闪着幽幽银光,他柔软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庞,把泪一颗颗都捡走了,她便在他怀里自在地笑起来。
"真不讨厌?"她仍倔强地问。
"不!"回答很坚决。
"你不会是临终安慰吧。"
"临终你妹!安慰你妹!"
"不要爆粗口,你可是诸葛亮,是襄阳职院一哥,你要维护光辉形象。"
"现在不要形象了。"
"听不懂!"
"哎唷!"诸葛亮快疯了,"你是猪脑子么!"
黄樱就和他杠上了,"对啊,我就是猪脑子,我就听不懂,麻烦聪明人解释一下。"
诸葛亮固执地说:"反正你知道,别逼了行不,姐姐,我已经很给面子了。"
"你说出来会死么?"黄樱恨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