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均揣着小心说,大姐和蒯祺分手时没察觉,这几日才现出来,所以大约蒯祺是不知道的,哎呀,我又不懂女人生孩子的事,人家还是未成年少男嘛,都木有谈过女朋友..二姐交待了,既然孽是蒯祺造的,得让他负责,不然大姐以后还怎么做人,做未婚妈妈很辛苦滴,将来打亲子官司多麻烦啊,是不?
诸葛亮忍着火,便对诸葛均恨道,为什么你每次来学校找我,都没有好事,你就是拖着尾巴的星星!
诸葛均没听懂,啥玩意?
诸葛亮吼了一声,扫把星!
诸葛均在诸葛亮的吼声中再次落荒而逃。
诸葛亮却陷入了深重的悲愤中,他曾为了挽回大姐的婚事,咬碎了自尊登门造访蒯家,被蒯良用最恶毒的话伤害过,那不可一世的倨傲面孔,那不留情面的冷嘲热讽,那一碗仿佛是施舍的待客之茶,至今想一想,便像坚硬的毒刺,长在骨血里,拔也拔不得,他倒宁愿永远长下去,耻辱生久了,痛苦变成了残酷的激励。他要让自己时时刻刻知道,这世上鸿沟似的不公道随处可见,贫富差距是造就一切差距的根本原因,弭平贫富悬殊就像精卫填海,愿望比现实渺小得多。
哪儿都没有坚持完美公平的理想国,在我们生活的世界,物质拥有量成为衡量一切人生价值的唯一标准,兜里钱的多少、脑袋上官帽的轻重决定了你的社会地位。
从来没有理想国,很多年后,蜀汉丞相诸葛亮对慕名前来学习治国经验的考察者说,这里不是理想国,你们真的想得太天真了。
那么,理想国在哪里?考察者们虚心求教。
诸葛亮嫣然,向一个政府官员问理想国在哪儿,好傻好天真,这就像去问吃燕窝的有钱人幸福是什么,朋友们,高堂华屋里的幸福像耀眼的金箔般薄脆而没有生命力,建议你们去我们季汉的田间走一走,听听最底层父老的声音,他会告诉你,虚无缥缈的理想国描述他不懂,可他懂得,四季调和,年年丰收,政府少收税,没有战乱,老婆能干,孩子不吵,明年有余钱另起一层楼,那就是他的理想国。
考察者迷惘,就这么简单?
诸葛亮笑起来,对,就这么简单,简单才是生活,理想国不会长在天上,她一定接着地气。
这也是诸葛亮终其一生追求的理想国,后人把诸葛亮想象成衣带飘飘的小资文人,他该坐在帷幕里,品品香茶,摇摇羽扇,说说天下大势,轻颦间谋略自定,偶然玩儿一把小忧郁小清新小伤感,其实诸葛亮很想辩驳,别乱说话哦,我可是农民出身,我的专业技能是种地,业余爱好是研究杂交水稻。
那才是诸葛亮,从田间地头走出来的诸葛亮,沾着泥泞,挑着扁担,说着俚语,呼吸也带着乡土气息,他的血脉,他的魂魄,他的梦想,他的志向,没有一样能离开脚下的那片热土。
那天,诸葛亮站在襄阳职院的教学楼上,眺望着朝阳跳出地平线,世界被滚烫的光辉融化了,他想,生活真艰难,可总要往前走,前面会遭遇什么,不必去苦苦追问了,因为没人能预设未来。
四
史上第一次由《孔雀东南飞》改编的话剧演出即将开锣。
本次话剧由土木工程系建安三年级和四年级的七壮士承包,但诸葛亮主动放弃了扮演男主角,庞统更是说没有表演天赋,同样放弃了女主角,于是女主和男主便没了着落。本来崔州平选定了自己演女配,马良演男配,俩配角铁了心要全面抢夺主角的光芒,但诸葛亮和庞统中道放弃,阴谋抢戏的事便落空了,他不得已把女配男配的戏份统统删除,由他和马良顶上去,不过他对庞统诸葛亮说,你们不演,可也要出力,不准只当观众。
庞统说他可以做舞美,保证给你们设计出美轮美奂的舞台,诸葛亮说他对话剧没有研究,他的最大特长是统筹管理。
马良便翻眼睛,你统筹管理,我干嘛去!
崔州平居中斡旋,不如让诸葛亮做艺术指导,给我们提意见出主意什么的,还有哦,你得给我们准备工作餐,嘿嘿,我们经费紧张,你能不能稍微贴补一点点。
诸葛亮无所谓,随便了,每人一碗清水面条,我还是请得起。
庞统在一旁坏笑,你去请黄樱给我们做饭,我这次要吃西湖醋鱼。
诸葛亮为此很想把庞统踹去太平洋。
崔州平却上了心,竭力撺掇诸葛亮去请黄大厨做工作餐,诸葛亮说麻烦人家不太好,庞统说你心疼是不,诸葛亮说你闭嘴好不好,庞统说不就做顿饭么哥几个凑钱不会亏待你家小黄同志,诸葛亮说你丫不乱说话会死么,庞统说你就撑吧看你能撑到毛时候,诸葛亮说我撑个屁我又不是撑杆跳高运动员,庞统说你丫口是心非我懒得和你说。
于是,本次话剧演出工作人员任务分担表如下:
导演:马良
编剧:崔州平
焦仲卿:马良
刘兰芝:崔州平
焦仲卿母亲:徐庶
刘兰芝母亲:石韬
刘兰芝兄长:孟建
求婚者:石韬
孔雀:石韬
舞美:庞统
服装:庞统
剧务:庞统
艺术指导:诸葛亮
茶水:诸葛亮
场外茶水提供:黄樱
场外热心观众:乔小小
乔小小的名字是石韬力主加上去的,他说这样可以攒人气,有了乔小小的名气,保证能吸引成千上万垂涎乔姑娘美色的男屌丝扑来看戏,本来还想加上孙尚香作为特别观众,可她还在江东服丧,这么喜庆的事不合适添上她的大名。就在前两天,孙尚香来了一封信,说姐姐好想你们,暑假我们去玩吧去玩吧,随你们选地方,姐姐出钱!
当日,话剧在学校礼堂演出,舞台正中央拉起了巨大的横幅:热烈庆祝襄阳男子职业技术学院建校十周年。礼堂内座无虚席,庞德公和司马徽也到场助兴,幕后锣鼓一声响,大幕徐徐拉开,石韬扮演的胖孔雀飞上了舞台,学校乐队拉起二胡,石韬的孔雀舞翩翩而起。
庞统在后台笑得捶地板,"石韬这是跟谁学的孔雀舞,看一次笑一次。"
马良正在摆出焦仲卿的款儿,"据说是他的家传绝学,传子不传女!"
庞统回头,徐庶披一身大红大绿走过来,脸涂得很红,活似猴儿屁股,嘴角还贴着伤风痣,手里握住一杆烟枪,远远一看,很像欺男霸女的地主婆。
庞统笑抽了,"你们就欺负老徐吧,瞧瞧你们,一个个拾掇得人模狗样,偏让老徐扮丑!"
崔州平正对着镜子摆刘兰芝的造型,"这娃今天话真多!"
马良说:"我原来以为胖胖惜字如金,非不得已绝不说话,现在才知道,他骨子里是个话痨,还是超量版。"
马良喜欢给人取复名,比如崔州平是翠翠,诸葛亮是猪猪,石韬是诗诗,孟建是萌萌,徐庶是嘘嘘,庞统是胖胖。
众演员悉数登台,台上的剧情演到如火如荼处,庞统从幕后悄悄看台上的表演,因见徐庶正在教训崔州平,大约太入戏,说到激动时,手里的烟枪掉了,他差点笑出声来,便轻轻缩了回来,回身看见诸葛亮坐在一大堆道具间出神。
他笑道:"你家小黄的工作餐啥时候送来,我现在都饿了。"
诸葛亮恨他一眼,"你现在咋变得比小马儿还八卦!"
庞统依旧微笑,他走过来,挪开挡道的道具,"正好这里没人,我问你啊,想没想过做黄家女婿?"
诸葛亮顺手拿起一件道具砸过去,庞统忙接住了,"你急什么,心里有鬼!"
诸葛亮正了声色,"你不乱说话会死么,这话让人家黄樱听见了,万一误会怎么办?"
庞统把诸葛亮砸过来的道具又砸回去,"误会屁!我早看出黄樱喜欢你,好吧,你丫就是招女人喜欢,脸蛋好看,又装酷,女人都好这口,俗!"
诸葛亮不禁一笑,庞统指着他笑骂道:"看看,夸你两句,你就得瑟了,喂喂,我在问你,想没想过做黄家女婿,我这辈子还没像今天这么八卦,我觉得自己好鸡婆!"
诸葛亮良久无声,他把纷乱的道具一样样挪开,"她是黄承彦的女儿。"
"嗯,然后呢?"
诸葛亮不说话了,他站起来,缓缓地走到幕布后,舞台上繁复的剧情尽入眼底,悲欢离合像乍开乍落的花,转换频繁如交睫,戏剧把人生最悲剧的经历浓缩成一幕,可写戏的编剧更知道,悲剧从来都是人生的常态,人生比戏真实,也比戏悲哀。
俄而,台下掌声雷动,是到全剧终的时候了,生死相许的爱情总是以大团圆为奢望,以惨淡收场为宿命结局,相爱又怎么样,和强大的世俗力量相比,爱情太渺小,敌不过市场上两钱一斤的大白菜。
诸葛亮在幕后轻轻鼓掌,笑容在眉间漾出波折,却少了喜悦之色。
黄樱的工作餐在剧终后准时送来,她进不了校门,是庞山民去校门口接了,直送到剧场后台。
崔州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到了一盘韭菜炒蛋和一罐竹笋炖鸡,本来还想抢麻婆豆腐,马良踹了他一脚,骂道:"贪心不足蛇吞象,崔兰芝同学!"
庞山民把两盒漆槅端给诸葛亮,"黄樱说,这是特意为你做的。"
诸葛亮打开漆槅,里边格子分等排列,一盒装着各色糕点,艾窝窝、驴打滚、绿豆糕、芝麻饼,另一盒是各样小菜,精巧得仿佛她玲珑剔透的水晶心。
庞统捧着一盆猪肉炖粉条,连声叹息,"唉唉,不能比不能比!我们是猪饲料,人家才是爱心餐!"
马良吞着蚂蚁上树,囫囵道:"我发觉,我发觉.."他把脸低下去,声音也低下去,"我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黄樱同学对诸葛亮,咳,咳,不好说.."
"深有体会!"崔州平点头,"诸葛亮就是少女杀手,前有乔小小,后有黄樱,擦!咋我就没这好福气!"
庞山民没有众同学的八卦神经,把诸葛亮拖去一边,说道:"对勒,黄樱说你吃完了,若是得了空闲,去一趟校门口,她有事和你说。"
诸葛亮惊讶,"她还等在校门口?"
庞山民搔搔头,"我不知道。"
诸葛亮已无心饮食,他把两盒漆槅放去后台,"别叽歪了,我留给你们吃,一个个抢嘴,也不嫌丢人!"
"你去哪儿?"崔州平见诸葛亮要走,紧赶着要问,他怕诸葛亮去而复返,便吃不成诸葛亮的爱心餐。
庞统笑得如同春风扶摇,"人家去吃更好的,你这么八卦作甚!"
诸葛亮没有闲情和他们打嘴仗,他记挂着等在校门口的黄樱,匆匆赶去校门,也没见着人影,正疑惑间,背后被人重重一敲。
他刚要说你玩儿什么神秘呢,回头间却愣住了,敲他的不是黄樱,而是黄承彦。
黄承彦摸着胡子大笑,"哈哈,没想到是我吧,我恭候大驾多时!"
诸葛亮恍然,"这么说,送餐的也是你?"
"然也!"
诸葛亮叹道:"庞山民原来把我们都哄了,他演技还真好!"他又感激又愧疚地说:"居然劳动黄老先生送饭,怎么好意思。"
"不就是送饭么,怎么样,我这快递很合格吧?"
诸葛亮依旧过意不去,"真麻烦了,又麻烦老先生在这里久等。"
黄承彦笑容可掬,"我想着上次欠你一顿米酒,正好今日无事,送送饭,访访友,顺便拐带小友回老巢饮酒叙话,如何,跟我走一趟?"
"啊?"
"啊什么啊,走嘛,我不会拐了你,卖给谁家傻女子做女婿。"
黄承彦不由分说,强拽住诸葛亮的手臂,呼喝了一声毛驴,两人一驴便离了襄阳城,迤逦往乡野而去。
一路行来,山峦叠翠,红粉遍染,田野飞歌,云在天上闲庭散步,夕照在水畔熠熠生辉,自在得仿佛世外桃源,心底的负累渐渐卸下了。
到得黄家,却原来是藏于乡间的三进小院,篱笆栅栏内种满了正当时令的鲜花,绯红、金橘、粉紫、鹅黄各色聚集,色彩大肆地渲染出去,似一团团跳跃的明火,烧出了热腾腾满登登的芬芳。
黄承彦朝屋里喊道:"樱儿,来客咯,快把米酒捧出来,配上你的拿手好菜!"
有女孩儿爽爽快快地应了一声,却不露面,只隔着墙说:"爹,你们先坐,我做饭呢!"
黄承彦哈哈笑,"这小妮子也有害臊的时候。"
他领了诸葛亮去内堂坐下,有女僮捧了蜜饯奉上,说是小姐亲手调的,黄承彦邀请道:"尝尝,保管你尝一口,甜到心里,烦恼全都忘光光!"
诸葛亮舀起一勺吃下去,便似喝了糖精,不自主地皱眉,"好甜!"
黄承彦笑眯眯的,"那是你心里太苦。"
诸葛亮心中一动,他却不言声,只是一小勺一小勺地慢慢吃下,渐渐习惯了甜味,也品出了别样风味。
黄承彦瞧着他吃蜜饯,乐呵呵地说:"听说你们编演的话剧很成功,庞老儿乐得嘴都合不拢。"
"还成吧,庞老师说,他打算和蔡校长商量,让蔡校长去请命刘牧守,把这剧搬去襄阳剧院。"
"那敢情好,若是能在襄阳剧院上演,到时候可一定要邀请我!"
"老先生肯去,求之不得。"
说话间,黄樱低头进来了,和两个女僮陆续把酒肴端上食案,许多菜色诸葛亮从没吃过,连名字也叫不出。
黄承彦捻须,"这是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这小妮子胳膊肘子朝外拐呢!"
黄樱红了脸,便为黄承彦斟满了酒,又夹了一条酱汁牛肉棒放在他碗里,"爹,喝你的酒,吃你的菜,话真多!"
黄承彦捧起酒,"来尝尝我女儿酿的米酒,人间美味莫过于此!干!"
诸葛亮出于小辈对长辈的尊敬,一口气把碗中酒喝光了,抬头间,却见黄承彦稳稳地捧着酒碗,眼角眉梢跳着捉弄人的笑,"这酒后劲大着呢,小友,空腹喝下这么一大碗酒,我瞧你今晚出不了这门了。"
"是么?"诸葛亮此刻并不觉得酒劲大,酒味儿在唇齿间盘桓,三分烈,三分醇,三分香,他挺想再饮一碗。
黄樱便埋怨道:"谁让你说干,你这不是忽悠人么,他待会若是醉了,都是你害的!"
黄承彦哼哼,"胳膊肘子.."
黄樱夹起一片香酥肉塞入他口中,"老儿话多!"
黄承彦品咂着肉味儿,由得女儿给他和诸葛亮布菜斟酒,便闲扯起来,"你是琅琊人?"
"是。"
"徐州那块土,我可从来没去过。"黄承彦遗憾地说。
"只怕我也回不去了。"诸葛亮有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