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那话时的表情,芙月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出来,她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明白陷在地狱里的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轻轻甩了甩脑袋,她转向渺渺:“你现在知道了吧,他想要摆脱过去。而你就是他的过去。”
渺渺没有接话,心底只觉得有钝钝的痛楚像海水一样弥漫开来,静默了好一会儿:“后来呢?”
“后来……”芙月仰起脸,“我让他报答我,帮我做一百件事。”
一百件?渺渺瞬间从痛心中回过神来,忍不住咋舌:“他怎么可能理会你?”
“胡说,他答应了的。别说一百件,我就算要他做一千件、一万件,他也会愿意。”
“那他真为你做了吗?”
芙月噎了噎,转开脸:“我干吗要告诉你?”
“哦。”渺渺平淡地应了一声。
芙月顿时觉得自己被嘲弄了,跳起来用恶毒又挑剔的眼神看着她:“你长得丑武功差脾气糟,对他又不好,你以为你能和我争?”
渺渺拂开她的手:“他要是真的喜欢你,我当然不会拦着他和你一起。”
芙月咬牙:“你挑衅我?”
“不是。”渺渺的声音黯淡下来,“他受了很多苦,我不想他再难过了。不管他喜欢谁,我只要他开心就好。”
芙月更怒了,这女人做什么一副自己爱得伟大,而她就爱得自私的模样。一怒起来就又忘了初衷:“他那么难过都是你害的,我杀了你!”
“随你。”渺渺毫不在意,真的要杀早就杀了,怎么会陪她废话到现在。
芙月果然犹豫,纠结了半晌,只伸手点住了她的穴道:“就先留你一条命,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来救你。”
原来抓她来只是为了引他过来。渺渺闭上眼,不再理她。
寒风一阵一阵地刮进岩洞,芙月赤着双足在地面上焦躁地走来走去,脚腕上的铃铛也叮叮当当地响:“看来他也不是很喜欢你嘛,怎么还不来。”
渺渺被她晃得心烦意乱:“你到底把我抓到了什么地方啊?”
“西郊野外啊。”芙月嘀咕,“我在他房里留了字条的,难道他没看见?”
正犯着愁,忽然感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背,芙月惊得回头,脸色一变:“你竟没被我点住穴?”
渺渺一手持着匕首,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摸摸索索:“别乱动,我功夫不好,把你戳残了我可不管。你从我们镖队抢走的那封拜帖呢?藏在哪里了?”
冷不丁被她制住,还被乱摸了一通,芙月顿时觉得自己受到奇耻大辱,衣袖里滑出几根毒针,手腕一翻就朝她丢了过去。
渺渺本能地矮身要躲,面前却忽然有白光闪过,身体蓦地一轻,她就被人拎到了半空中。抬头看清来人,她不由得喜悦:“小柏。”
外头已经入夜。纪小柏抱着她几个腾跃就掠到了远处,渺渺扔掉匕首紧紧搂住他,将脸伏在他胸前,声音里隐隐带了哭腔:“小柏,小柏……”
纪小柏僵了一下,停下来揽住她的肩细细查看:“受伤了?”
月光下,他的眉眼带着雪意,肤色苍白到透明,仿佛真的会随时消失掉,渺渺心里一阵酸楚,仰起脸认真地望进他眼里:“小柏,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她踮起脚,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轻轻道,“我没有舍不得别人,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啊。你不要再生我气了。”
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静谧下来。许久,才传来纪小柏的声音:“我没生气。”
“那你刚刚在客栈干吗一声不吭跑掉。”渺渺稍稍安下心来,在他肩头蹭了蹭,正想再接再厉继续煽情一番,一只瓷娃娃忽然从衣袖里掉出来滚到了地上。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纪小柏刚刚回暖一点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将像八爪鱼一样缠人的渺渺从身上扒了下去。
渺渺弱弱道:“你生气了?”
他背过脸去:“没有。”
渺渺伸脚钩了钩地上的东西:“你生气的话我把它扔掉好了。”
“那扔吧。”
“呃……”渺渺犹豫。
纪小柏瞥她一眼,转身就走。
“哎,我扔啦,我真的扔了。”她追上去,摊手给他看,“我没去捡。”
纪小柏嘴角勾起,顺势牵住她的手往回走。
渺渺连忙喊停:“先等等,我要先去找那个叫芙月的女人把镖拿回来。”
黑漆漆的岩洞里,烛台被人一脚踢翻。
抓来当人质的渺渺还没起到作用就被救走了,芙月正在气得挠墙,冷不防见到他们两人又回来了,她心里一喜,眉开眼笑道:“纪小柏,你来啦。”
渺渺就看不惯她这么笑盈盈的模样,闪身挡到纪小柏面前:“你快把抢走的帖子还给我们!”
“哼,早就撕掉了。”芙月哼了哼,不想搭理渺渺,一双杏眼殷切地看向她身后的白衣男子,“纪小柏,你答应过帮我杀光四海镖局的人的,什么时候去做?”
她竟当面这么问,难道纪小柏真的应允过为她做事?渺渺愣了愣,转头看向身后:“你真答应过她?”
“嗯。”纪小柏连一丝迟疑也没有。
心里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渺渺果断道:“那就反悔好了。四海镖局里的都是我朋友,你不要伤他们。”
纪小柏微笑着看她,也果断道:“好。”
渺渺顿时低下头偷笑,她就知道,纪小柏才不是那么知恩图报重守承诺的人呢。
可惜另一头的芙月就气得跳脚了:“你答应过我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纪小柏望着她的目光森冷:“刚刚没有杀你,就是仁至义尽了,不要再动她第二次。”
他眸中的寒意逼迫过来,芙月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她见过心如死灰的他,见过黯然神伤的他,见过因为求死不得而堕入深渊的他,可独独没有见过他像此刻这样,锋芒毕露、杀意尽显的样子。
月上中天,夜深了更显凉意。
拜帖已经被撕毁,再留在这里和妖女聊天也没有意思,渺渺困倦地推推纪小柏:“我们回去吧。”
“好。”
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回过神来的芙月终于气到发颤。她猛地咬紧银牙,指甲似要嵌进掌心里——“纪小柏,你敢这么对我,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半夜里老周出来撒尿,正巧撞上孤男寡女的手拉手回到客栈,他立即以一脸便秘的表情望着他们。
可惜很快就被纪小柏一个冷冽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渺渺见到他,正好将遇见芙月的事说了一遍。
“那妖女抓了你?”老周听得皱眉,按道理二当家此刻正带了镖队的人在追踪千金殿,以二当家的能力,这妖女就算不逃得狼狈,也应该不轻松啊,怎么今夜还有闲暇跑来折腾渺渺?而且都一天一夜了,几路镖队都没有消息传回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压下心中不好的预感,老周又问:“那妖女就一个人吗?”
渺渺点点头:“而且她说已经将那封拜帖撕掉了。”
老周气道:“好一个千金殿!这是存心和我们四海镖局过不去。”
渺渺担心道:“那我们怎么办?还去浮生谷吗?”
“镖都没了还去什么去?”老周没好气,“找到二当家后就打道回府吧,然后还得跟委托人赔罪去。”
渺渺郁闷了:“可是我想去浮生谷啊。”
这下倒正合了纪小柏的意:“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自己去。”不跟他们挤一块儿最好。
老周叹了口气:“行了,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
渐渐地就到了午夜,外头的打更声传到了屋里头。渺渺先前在船上被纪小柏哄着睡,后来又被芙月敲晕了睡,搞得这会儿完全没有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她从包袱里摸出全部家当就跑去骚扰店小二了。
“小二哥,麻烦给我弄一套干净的男人的衣服。”
客栈小二打着哈欠来开门,见鬼一样地瞅着她:“客官,姑奶奶,现在都是三更天了。”
渺渺哗啦啦地倒出一袋碎银。这一年她跟着镖局东奔西走,可是赚了不少工钱的:“这些够你给我弄衣服了吗?”
那小二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忙不迭地点头:“成!成!客官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
“紫色的。”渺渺踮着脚比划着,“大概这么高、这么瘦的样子,能弄到吗?”
“紫色的恐怕有点不好找。”
“哦,那反正不许要白色的。”
“成!”
有钱就是不一样,衣服很快弄了过来,虽然只是普通的青色长衫,不过渺渺觉得也可以凑合了,大不了等过几天再去哪里做一套紫色锦袍。捧着衣服,她立刻屁颠屁颠地就跑去叨扰纪小柏的美梦。
纪小柏连房门都不锁,渺渺猫着身子偷偷溜进他的房间。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岩洞里芙月对她说过的话不停地在脑中回旋,渺渺瞪着床头挂着的那身白衣,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猛地将白衫扯下来踩在脚下,再把刚刚弄来的青衣小心翼翼地挂上去。
纪小柏在她进来的一刻就醒了,黑暗中他无语地瞧着她将他的衣服扯在地上踩了又踩,等了一会儿见她终于停了脚,他才冷不丁出声道:“你做什么?”
渺渺惊得差点跌倒:“你、你、你没睡着啊?”
“猪也给你吵醒了。”
渺渺嗫嚅:“我动作很轻了啊,我就想给你换套衣服。”
纪小柏的额角跳了一下:“在半夜?”
渺渺扁着嘴:“你干吗穿她送的衣服?”
纪小柏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什么,你睡吧。”反正衣服送到了,渺渺转身就要溜。
然而没溜出两步,就被人拦腰一把捞起来丢到床上。纪小柏翻身搂住她:“一起睡。”
也不是第一次同床而眠,渺渺早就不惊慌了,软软地放松下来,叨念:“明天要穿我给你的衣服啊。”
“好。”
“过几天再给你换套紫色的,你穿紫色的才最好看知道不?”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白色的丑死了。”
纪小柏听着听着,终于有点明白她在介意什么了,原先的紫衣早就破了,而他对这种东西又一向不挑剔,在千金殿的时候他更是处在万念俱灰的状态,自然是芙月拿给他什么衣服他就穿了。
可是这些话解释给她听吧,好像又不是他的作风。他转过脸,看着地上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月白衣衫,轻轻一笑。
“你笑什么?”渺渺恼羞成怒地扳过他的脸,却看见他的凤眼里似是倒映着满天星光,那肤色又像是雪一样白,整个人漂亮得就像画里的妖精。
渺渺心头一跳,忽然鬼使神差地就凑到他脸上轻啄了一记。啵的一声响,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红着脸就要把头埋进枕头里,却不想被他一把抓住,深吻下来。
窗外的溶溶月色如水一样浸透了进来。
他的身体压在她身上,沉沉的,但也凉凉的。那乌黑如墨的长发垂下来,与她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仿佛从此以后再也密不可分。渺渺嘤咛一声,情不自禁地抬手攀住他的脖子,像小动物般,试探着、一点点地伸出舌尖回应。
却立即引来他更多的索求。那吻越发深重,柔软的舌长驱直入,如攻城略池般地与她纠缠在一起。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软绵了下来,意识好似浮在云端之间,再也不能思考任何东西,迷蒙中忽然有一只手滑入她的衣襟,冰凉的手掌覆盖上她胸前的丰盈,渺渺顿时全身都战栗起来,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喘息:“小柏……”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唇间的吻却越来越炽热,沿着她的粉颈一路向下,一刻不停,简直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这么侵略性的动作让渺渺本能地感到惊慌,手足无措地推他:“小柏。”
察觉到她声音微颤,纪小柏在她身上游移的手停了下来,撑起上半身细细地瞧她。
渺渺心跳如鼓,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却又不知道可以躲到哪里去,只好惶惶地转过头望向窗外。
纪小柏的凤眼眯了起来,扳正她的脸:“不要想别人。”
渺渺红着脸愣了愣:“我没有想别人。”
“那在想什么?”
“不知道。”这句是大实话。
纪小柏微微地笑了,像黑夜里绽开的烟花。他俯下身,将头重新伏在她的脖颈间,蛊惑:“那我们继续?”
温柔的气息扑在她颈间,痒痒的。渺渺只觉得自己的脸“轰”的一声就烧起来,惶惶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声如蚊呐:“小柏,我害怕……”
纪小柏动作一僵,见她肩膀都在抖,他的眸色黯了黯:“吓到你了?”
渺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羞得将头埋在他胸前,恨不得把自己缩得不见了。
纪小柏停下动作,抱着她许久,只觉得她身体一直在发颤。原来她还是这么抗拒他么?他深吸几口气,将她严严实实地塞进被子里:“没事了。”
渺渺裹着被子立刻翻身转向墙面,头埋进被窝,默默蜷缩起来。
床上的被子只有一条,全部被她卷走,纪小柏没有再凑过去,静静卧在外侧。
渺渺对着墙面发了许久的呆,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裹得跟粽子一样的身体再度转过来,掀开棉被的一角,声音依旧小得像蚊子:“你也盖啊。”
纪小柏不动。
渺渺裹着被子像泥鳅一样一扭一扭地挪过去,伸手抖开被子罩在他身上。
温暖的感觉再次靠近,纪小柏定力再好,到底也是男人,察觉刚刚平息下来的欲望又要复苏,他立刻推开她钻了出来。
渺渺不安地瞄着他:“你生气了?”
“没有。”
渺渺隐隐知道是自己刚刚的表现太挫了,刚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却见纪小柏已经起身:“我去别的房间睡。”
瞧着他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渺渺呆了一呆。床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裹住被子,脑袋再度缩进被窝里,像泥鳅一样滚来滚去。
啊啊啊,怎么回事!他在身边也睡不着,他不在身边也睡不着。
怎么办啊?